汉世祖 第862章

作者:芈黍离

刘曙虽是皇子,但也是勋贵,也当一视同仁才是。当然,就算区别对待,也没什么,只是那样就别怪大伙说怪话了。

倘若刘曙的地纳入计税了,那其他天潢贵胄、皇亲国戚呢?那少府管理的皇室田土呢?

随着潘佑捅破那层窗户纸,税改终于改到刘皇帝自己头上了……

第336章 橐相

王祐可不是寻常人,成名很早,若论资历,还要在赵普这个权相之上。不过,其仕途真正启航,还得在仕汉之后,从县官吏做起,到京职历练,在外放为官,一步步稳稳当当成为封疆大吏。

当然,王祐和很多臣僚一样,虽然在乾祐时期便有所建树,但进入开宝年之后,才是真正平步青云之时,乾祐年终究是那些开国功勋、元从宿臣的时代。

并且,王祐是继卢多逊之后,又一位西北官僚兼士林领袖。当然,王祐不似卢多逊那样强势骄横,性情上更为人所接受,有卢多逊前车之鉴在,这几年王祐为政处事都很克制,显得比较低调。

不过,从邠州任上始,王祐在西北为官二十多年,州长官以上的各级职位基本都担任过,西北四道也基本都待过,不论是从时间还是履历上,王祐都是要盖过卢多逊的,只是在内容上不像卢多逊那般引人注目。

不过,到了王祐这样的地位,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的,随着卢多逊的倒台,王祐也不得不接过西北派这面大旗,成为一个重要政治势力的领军人物。

西北这个地方有些奇怪,虽然经济上已经不再是大汉重心,但政治军事上,依旧享有一定的特殊地位。过去的二十年,朝廷的边防重心,始终在东北、漠南、西北,但在过去十年,已完全转移到西北了。

毫不讳言地说,西北安定与否,关乎到天下安危。而西北,似乎特别适合出现政治强人或领袖,西北的官僚们也习惯于有一个能够提供庇护并带领他们前行的人,从卢多逊到王祐,再到如今的河西布政使王明,乃至榆林的那颗政治明星张齐贤。

对于西北的官僚们而言,王祐的死,实在是莫大的损失,这意味着最高层又一次失去了代言人。这些年,受卢案、使团案以及榆林叛乱的影响,西北上上下下被朝廷反复整饬,元气大伤,西北的官僚们日子过得“很苦”。

去年刘皇帝调王祐入京,接替王著担任财政使,其中未尝没有安抚西北官场的意思,毕竟打击得已经够狠了。

而对朝廷而言,王祐的死同样影响巨大,这可是计相,在税改大政之中,财政司显然是中枢最繁忙也最要害的部司,王祐更是执行改革的关键人物。他的死,难免会对改革造成一些负面影响。

当然,在大汉当下的成熟体制下,基本不会因任何一人的去留而影响运转,废朝三日,各项事务依旧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那毕竟只是个形式,即便刘皇帝重新拾起政务,也是很少举行正式朝会。

而最关键的地方在于,王祐之后,谁能继任财政使。在大汉中枢的诸多部司中,财政司是仅次于吏部的实权部门,因而地位一向崇高。

吏部虽然有天官之称,历来是诸部之首,但因为掌握着人事组织之权,水深且浊,常为政事堂所制,各方势力交错,天官并不好做。

反倒是财政司,渐渐自成一系,行政上的自主性也逐渐加强,而不论朝廷政局如何变化,财政使始终是政事堂排名前三的宰相。

而随着税改的展开,财政司借着改革这阵风,财政司的权威进一步得到强化,财政使的地位自然也是蒸蒸日上,有成为朝廷继政事堂、枢密院之外第三驾马车的趋势。

这样一个权势名利兼具,又如此要害的部司,其主官的位置,自然引得大汉的高层们竞相追逐,凡是有资格的人,都行动起来了。

而要成为财政使,至少需要具备三点素质。其一,资历威望足够,没有这两样,其他都是白搭;其二,能力足够,这是智者见智;其三,年富力强,精力充足,财政司在一年出头的时间内,连续发生三名高官变动,沈义伦老,王著罢,王祐卒,新任的计相需要提供一定的稳定保障,保证财政司在足够时间内的持续稳定。

数来数去,人选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了,而其中,最具竞争力的,自然是中书侍郎赵匡义了。自赵普复相,再加上一些隐讳的缘由,赵匡义这短时间的日子很不好过,可以用郁郁寡欢来形容。

同时,没有了赵匡胤的托底庇护,赵匡义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了些,这一年来,十分低调。不过,这份韬光养晦,在财政使出缺后,被打破了。

王祐的病故,让赵匡义看到了朝局变动,财政使的位置,则被他视为破局的良机。一旦拿下这个位置,不仅重新掌握实权,还能进一步奠定他在朝中的地位。

因此,在对财政使的争夺上,赵匡义十分积极主动,一方面引太子为援,另一方面甚至不惜向赵普低头,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

不过,在如此重要的职位上,太子刘旸同样是十分谨慎的,肯定赵匡义才干与为朝廷办事的热枕,但并不轻易表态。

至于赵普这个老狐狸,对赵匡义的用心目的一眼就能看出,但态度依旧是模棱两可。事实上,对于赵普而言,谁当财政使,都不重要,都难以影响到他的地位,即便是赵匡义,也一样,在政事堂能压制此人,到财政司,亦然。

而从税制改革的角度出发,以赵匡义的精明强干,有他主持财税工作,还是有利的。自京畿道一行过后,赵匡义已经给自己身上打上了“改革派”的标签,并且从赵家开始积极配合新制施行,甚至毫无保留,没有任何避税的想法与动作,所有土地据实登记造册。

不过,即便如此,赵普也没有为赵匡义说话的意思,他对赵匡义无所求,赵匡义能给赵普提供的东西价值也有限。因此,财政使之职的讨论,最终还是把候选名单上呈给刘皇帝,交由御批。

而赵匡义的积极主动,刘皇帝是洞若观火,当然不会如其愿,上呈的名单,一一批驳,对赵匡义的理由是,说他没有财计工作的经验,还是待在政事堂协理政务更适合。

这自然是个托辞,赵匡义可是从地方上一步步升上来的,各项事务都十分熟稔,其中自然包括财计工作。说到底,只是刘皇帝不愿把财政使交给赵匡义罢了。

而经由刘皇帝选定的人选,则是一个有些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人,盐铁使韩徽。

韩徽是河内公韩通的儿子,出身自不必多论,还是二代勋贵中第一名进士,乾祐年间便已入仕,但真正入刘皇帝之眼,还是在乾祐北伐之时,作为幽州行营粮料转运使,为军前供馈军需,南口汉辽恶战之时,还组织人手进行支援,表现不可谓不突出。

从那以后,韩徽的前途便一发不可收拾,在中枢担任过兵部尚书,在地方担任过布政、按察、转运三使,暗地里是被刘皇帝当作宰相的后备人才看待的。

如今,五十多岁的韩徽,正当政治生涯的黄金时期,各方面也早已成熟,提拔上位是理所当然的事,熬了这么久,也该轮到他了。

事实上,当初刘皇帝让韩通致仕,其中很重要的一点考量,就在于要用韩徽了,父子同朝不是潜规则,但父子同为部司之首,就是规则所不许的了。

而在韩通卸任之后不久,韩徽便奉调入京,担任财政副使兼盐铁使,这种铺垫的做法,是很明显了。这一点,其实很多人都看得出来,包括一直积极争取的赵匡义。

因此,当最终结果出来之时,朝中的反应并不强烈,韩徽担任财政使,没有任何值得攻击的地方。只是,某些算盘落了空的人,难免失落罢了。

于是,在这开宝二十五年年初,大汉迎来了新一任的计相,由韩徽背驼,又被戏称为“橐相”。

第337章 特权

广政殿,议政堂。

朝廷中枢的一干大臣们齐聚于此,赵普、刘晞、赵匡义、吕端以及新履任的财政使韩徽,这是当下文官权势最重的五人了。

作为管理天下事务的行政中心,从来都是忙碌的,哪怕在同一片宫殿群内办公,但像这种宰臣齐聚碰头议事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

而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必然有大事发生。堂内,气氛有些严肃,这一个个权势人物,各自安坐,或品茗、或养神,一时间都没开那个口。

还是主持会议的赵普率先打破沉默,环视一圈道:“阳翟之事,还请诸位说说各自的看法吧!”

赵普言罢,第一次参与这样级别会议的韩徽稍作沉吟,便语气严厉地道:“这个潘佑,恣意妄为,无所顾忌!未经请示,擅作主张,清查楚公地产,谁给他的权力,朝廷该当发文痛斥!”

韩徽气势汹汹的模样,与他平日里的沉稳,大不相同,仿佛就是在表态一般。赵普瞥了他一眼,心中也不免生出些异样。

而见韩徽痛批潘佑的行为,赵匡义却悠悠然地开口了,言语中颇有些针对的意思,道:“韩相此言,怕是有失偏颇吧!阳翟乃是京畿道属地,潘佑身为主官,对治下土地本有管理之权,他的行为,合情合理,合法合规,有何不妥?

若因楚公之故,他在行事之前,也曾行文,向朝廷通报情由,做出了解释。潘佑之举,完全符合新制,既在朝廷颁布的条文律令范围之内,若不顾其情,横加申斥,怕也是不妥!”

这太阳仿佛是打西边出来了,赵匡义竟然为潘佑说话了……

韩徽听此驳斥,看向赵匡义,心中暗思,因财政使之职,还是把赵匡义给得罪了。不过,从各方面,韩徽可都不怵赵匡义,只是稍作思索,便淡淡地质问道:“依赵相之意,潘佑自行其是,冒犯天威,还是合情合理的了?”

“韩相言重了吧!”赵匡义语气也严厉了几分:“只是几方药田的事,还不至于上升到冒犯天威吧!像潘佑这样的纯臣,所作所为,一心为公,朝廷该当予以肯定保护,多加支持才是,否则,岂不让那些忠臣贤士寒心?”

赵匡义这么说,在座的几人,都不由蹙起眉头,实在没有想到,在此事上,赵匡义竟然如此态度鲜明地支持潘佑。

注意到众人的异样,赵匡义又瞧向赵普,慢悠悠地说道:“赵公,今日会议,是给潘佑定责议罪的吗?”

“自然不是!”赵普深深地看了赵匡义一眼,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然后说道:“二位的意见,老夫知晓了,暂且放下争论,听听其他人的看法!”

说着,赵普看向一脸沉容的吕端,露出一点浅笑,问道:“易直,你以为如何?”

吕端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挺直着身体,一板一眼地冲在座诸人行了个礼,斟酌着说道:“在下认为,阳翟之事,根本问题在于,楚国公所拥土地,是否属于帝产!若是,那么当由少府处置,朝廷不当干预,倘若不是,那么潘使君依税制清查造册,便属于照章办事,朝廷没有苛责的理由!”

这干大臣讨论事情,自然不会看那些表面的东西,探讨的乃是潘佑清查刘曙土地这项举动背后影射的东西,也正因为涉及到皇家,关乎到刘皇帝,这才引得他们如此重视。

“楚国公身为皇子,其产业,自然是皇室之产,其间事务管理,自有少府及宗正,外臣岂能干预!”韩徽接话道,态度坚定。

赵匡义则紧跟着道:“据查,楚国公的土地,除了公府自行置办,有不少都是陛下赏赐。而大汉的功臣勋贵,所拥地产,同样有不少得益于陛下恩赏,这两者之间,又又何区别?”

见韩、赵二人再起争执,赵普伸手止住他们,想了想,朝吕端说道:“易直所言,可谓一语中的!”

事实上,这一点,在座众人心里都清楚,只是存在不同的立场与心思,表现自然各不相同。沉吟几许,赵普看向还没开言的刘晞,问道:“晋王殿下以为如何?”

刘晞神情同样是严肃的,让人看不出深浅,斟酌了下,方才在众人的目光下,沉声发言:“楚公早已开府,自治其家,他除了是皇子,同样是陛下的臣工……”

刘晞以一种平静语调说出他的看法,很是中肯,话虽然没说全,但意思很明显了,他还是倾向于肯定潘佑的做法。

不过,话锋一转,刘晞又道:“不过,潘佑在阳翟的举动,终是失之妥当。此事,朝廷在此前定制之时,是有些含糊的,未曾明确,这是朝廷疏漏之处。

但对于这些存疑的东西,潘佑不经请示,便按个人意愿行事,说他自行其事,并不冤屈他,必须予以申斥,朝廷的政策,也非地方官员随意解读的!”

显然,刘晞心中对于潘佑的做法,还是有些芥蒂的。只不过,他要顾全大局,税改推进到如今的程度,并不容易。

阳翟之事,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把楚国公府的土地照章办事吗?但牵涉到天家,牵涉到皇帝,就不可等闲视之了。

其他皇亲国戚且不论,但刘皇帝的这些龙子龙孙们,在税收上,是否该享有特权,这才是核心问题。韩徽认为,作为皇帝的子孙,拥有一定特权,是合情合理的,因而他指责潘佑的行为,是在冒犯天威。

赵匡义嘛,显然持相反态度。

到刘晞这里,从内心而言,他是很恼怒潘佑这种捅窗户纸的行为,但是,他不得不顾忌此事的影响。朝廷做个表态与定论,并不难,但是决定之后带来的影响,却是不得不考虑的,天家还是得在乎口碑与名声的。

因而即便心中再别扭,刘晞还得从大局着想,做出他的判断与决定。

冷淡的目光在赵匡义身上扫视一下,刘晞又道:“为国家大计,诸皇子公主之地产,朝廷还需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以便指导臣工们为政,也安一安那些躁动的人心!”

刘晞这话,同样是含沙射影,不过,赵匡义坐在那儿,倒也淡定得很,还点着头,恭维刘晞道:“殿下大义为国,钦佩之至!”

赵匡义对刘晞自然是有所顾忌的,但要说有多忌惮,却也不尽然,毕竟他属于“太子党”,而刘晞如今被刘皇帝委以重任,立场上天然是对立的。

“此事,并非臣等所能决议!”看了看这二人,赵普做出结论,朝垂拱殿方向拱了拱手:“还是当提请陛下圣断!”

第338章 争执

沿街的柳条,才出新芽,未能成荫,看起来仍有几分凄冷。仪驾穿越长街,缓缓停留于楚国公府门前,刘晞自车驾走下,抬头看了眼那高挂的牌匾,然后径直拾级而上。

侍卫们低头行礼,门官趋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恭迎大王!”

“楚公在府吗?”刘晞淡淡地问道。

“在的!小的立刻安排人去通报!”门官答道,说着便殷勤地把刘晞往里引。

楚国公府,自是高墙大院,庭院深深,楼宇重重,若无人引路,并不常来的刘晞必然会迷路。穿过重重庭院,直至中庭,收到消息的刘曙已然候在堂前。

刘曙脸上还挂着少许怒容,见到刘晞,还是尽量挤出点笑意,拱手道:“三哥到访,未及远迎,还请恕罪!”

“不必!”刘晞扬了扬手,观察了下堂前的情形,道:“我突然来访,没叨扰到你吧!”

“怎么会?我这宅邸,三哥想来便来,随时恭候!”刘曙笑道。

堂前,正跪着一名孩童,七八岁左右,正是刘曙的之子,刘文演。刘曙已经是三十岁的人,这刘文演乃是他唯一的儿子,向来珍视,这种被罚跪的情况,还是很罕见的。

看着偷偷回头打量自己的刘文演,刘晞严肃的表情有所缓和,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孽畜,太过顽劣,让他好好读书,结果偷跑到花园里挖蚯蚓……”提及此,刘曙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刘文演道:“此子太欠管教,需要好生调教一番!”

“还跪着做甚,见到三伯,还不行礼?”

闻言,刘文演面露窃喜,像见到救星一般,转身恭恭敬敬地向刘晞行了个大礼。见状,刘晞问道:“文演,为什么要去挖蚯蚓?”

闻问,刘文演仰着脑袋,答道:“师傅前日教了一个卧冰求鲤的故事,我无法像王祥那般,因而打算挖些蚯蚓作饵,钓些鱼给爹娘熬汤喝……”

听其解释,刘晞笑了,刘曙则是吹胡子瞪眼:“还敢狡辩!我还不知道你,就是嬉戏玩闹!”

“诶!”刘晞伸手止住刘曙,道:“纵有童稚嬉玩之意,但这份赤子孝心,还是该予以肯定的!”

听刘晞这么说,刘曙的嘴角还是露出了点藏不住的笑意,但故作严厉地冲刘文演道:“你三伯都发话了,看在他的面子上,这顿罚先记上,如有下次,一并收拾了!去吧,我和你三伯有正事要谈!”

刘文演顿时大喜,嘿嘿一笑,冲二人再行一礼,活蹦乱跳地去了。刘晞在旁,看着刘曙在慈父与严父之间来回切换,心中也不由生出些感慨,三十而立的刘曙,还是成熟了些的。

“我记得当初在文华殿时,九弟似乎是最讨厌读书的,如今,倒把心思寄托在文演身上了!”兄弟二人进堂入座,刘晞面露回忆之色。

刘曙闻之一笑,淡淡道:“三哥这是在揭我的短啊!不过,有一点你可说错了,我不是厌学,只是学不进去罢了。我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要费些心思,否则,他日再出现一个刘曙,岂不让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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