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863章

作者:芈黍离

听刘曙言语间的自嘲之意,刘晞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兄弟,见他一脸的泰然,想了想,道:“九弟,你向来是聪明的,很多事情也看得明白,为何不好生约束自己呢?不以身作则,又如何能教育好子嗣?”

“三哥这话,可有些刺耳啊!”刘曙闻言,眉毛挑了挑。

端起侍女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刘曙看向刘晞,道:“我自是比不得三哥,在京的这些兄弟,除二哥之外,也只有三哥最受爹倚重了。

三哥如今列席政事堂,公务繁忙,难得闲暇,此番登门,有何用意,直说吧!”

“九弟难道不知?”刘晞反问。

刘曙沉默了下,问:“阳翟的事?”

“你是什么想法?”刘晞继续问。

刘曙不复此前的淡然,讥讽道:“那个潘丑儿,好大的官威,好重的权势,是完全不将我们这些皇子放在眼里啊。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把事情办了,三哥如今问我什么想法?我想带人去颍昌把京畿道司衙门给掀了,如何?”

“九弟,不许胡来!”听刘曙张口就是混账话,刘晞立刻板着脸,严厉道。

对于这个兄弟的脾性,刘晞实在有些把握不准,虽然不至于混账到那个地步,但说不定他是真敢干的,必须得把他这种念头提前掐死。

见状,刘曙两手一摊,道:“既然不允许,三哥前来问我想法,又有何意义?”

对刘曙这有些不配合的他态度,刘晞一时间也有些恼火,但还是耐着性子,郑重地道:“九弟,此事非同寻常,不要等闲视之!”

“当然不寻常!已经有人,明目张胆,欺负到皇子身上了,视天家威严如无物,这是何等恶劣的行径!”刘曙与刘晞对视着,冷冷道。

听到这话,刘晞眉头也拧在一起,突出纠结两个字。见状,刘曙微微一笑:“三哥且直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闻问,刘晞也不兜圈子了,沉吟了下,方才道:“关于此事,政事堂做了讨论!”

“什么结果!”刘曙淡淡然地问道,看起来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但飘忽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关切。

刘晞沉声道:“没有结论,一切听凭爹决意!”

刘曙确实有其机敏的一面,从刘晞的话里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直视着他,道:“爹如何决议是一方面,但你们这些中枢大臣,总是讨论出一些东西了吧!”

迎着刘曙的目光,刘晞顿了下,方才缓缓说道:“我单独向爹上了一道奏章,内容是,建议将皇室子孙之土地,与天下人一样纳入朝廷税制管理之下,照章纳税!”

此言落,刘曙终于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气愤地道:“三哥,你如此做,未免太过分了吧!你是想自绝与众兄弟姐妹,是要站在潘丑儿那等外臣一边,对付自己的血脉至亲?”

见刘曙言辄上纲上线,加大攻击范围,刘晞也有些绷不住了,音调也拔高了几层,肃声道:“我站的是大义公理,是为国家大计!”

“呵呵!”刘曙顿时嗤笑一声,有些轻蔑地道:“狗屁的公理大义,这是三哥你说了算的?混账如我刘曙,什么时候竟能影响到国家大计了?”

“此事虽小,但影响深远,上上下下都看着呢!那些在税改过程中,利益受创的人,都在盯着此事,一旦处置不当,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引发内外不满!”刘晞语重心长地给刘曙分析着。

不过,要能听进这些,就不是刘曙了。看刘晞那一脸郑重的模样,直接怼了回去:“朝廷的事,我不去干预,我本是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这些麻烦,是主动找上来的。既然觉得影响重大,为何要放任那潘佑,寻根究底,还是你们用人不当。

如今问题出来了,就想让我主动让步,还要搭上整个皇族的利益,岂有如此理!我不知道爹是什么态度,但我对三哥提议,绝不苟同!”

刘曙如此说,刘晞也怒了,起身挥舞着手,高声道:“你享受的这些爵禄尊崇是从哪里来的?是陛下所赐,是朝廷供养!爹不止一次说过,我们享受天家的荣光,也必当承担相应的责任。你是皇子,更该做出表率,以孚人心!”

“爹也同样说过,这国家是我刘氏基业,依你之策,那天下还是我刘家天下吗?”刘曙毫不服软,也是气势汹汹地道:“你要把我们这些人打落凡尘,和那些黔首一样,你这是在掘我刘氏基业的根!”

“刘氏的基业,是要我们这些子孙守护的,不是让你予取予求的!”刘晞怒道:“国法重于山,谁也不能逾越法度,皇子也不例外!”

……

兄弟俩当堂争执,言辞越来越激烈,但刘曙始终不松口,刘晞最终败兴而去。而紧跟着,刘曙便对管理楚公产业的职事们吩咐,土地随便他们查,但税绝不交,同时和其他兄弟姐妹们联络,要共抗刘晞这个“刘家的叛徒”。

当然,不管下面如何的争论,到最后,还得看刘皇帝的态度,他一句话,顶得上千万句慷慨陈词。

第339章 那一脚

垂拱殿台上,刘曙垂头耷脑,默默地跪着,温暖的阳光突破云层,丝丝缕缕地洒落在殿前,但此时没人有心情欣赏着久违的春光了。

殿前的场景,总是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是九皇子,还是受罚,不管是跪在殿前还是跪在宫门前,总是他刘曙……

“怎么不说话了?”刘皇帝冷着一张脸,在殿庑下缓步徘徊着,目光垂视刘曙,道:“你不是一直振振有词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这几日,你很忙呐!上窜下跳,串联生事,今日更甚,竟敢鼓噪宫门,你想干什么吗?逼宫?还是造反啊!”

面对刘皇帝疾风骤雨般的怒斥,刘曙头埋得更低了,良久方才憋出几个字:“臣不敢!”

“不敢?”刘皇帝不无嘲弄地呵呵一笑,紧跟着便是疾言厉色:“还有你刘曙不敢干的事?你不是此前要带人去把京畿道司衙门给拆了吗?”

闻言,刘曙猛地一抬头,道:“是三哥在您面前告状了?”

刘曙自然想到刘晞了,这话当日他可只在刘晞面前说过,心中对于刘晞,更加恼火了,甚至有几分愤恨。

察觉其目光,刘皇帝冷冷道:“朕人虽老了,但耳目还算清明,何须别人来告状?你从来就不知收敛,干出的事,说出的话,瞒得过谁?”

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曙的倔劲儿也上来了,迎着刘皇帝严厉的目光,梗着脖子道:“臣不敢反抗陛下!臣所作所为,只是想讨个公道罢了!”

“呵呵!你还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对其态度,刘皇帝更加恼怒了,继续训斥道:“你有这个资格吗?”

刘曙急道:“难道爹也要放任那些大臣,欺负自己儿子吗?天家的威严,就这样任其践踏吗?”

“你不要给朕唱这些高调,这天下还有人能欺负你刘曙?至于天家威严,不是让你肆无忌惮,享受特权,更不是让你凌驾于朝廷法度之上的!”刘皇帝厉声道。

刘皇帝这番话,实则已经表露出他在此事态度上的倾向了。而刘曙闻之,脸色也终于变了,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的样子。

见状,刘皇帝道:“你不服?”

“我就是不服!”刘曙也豁出去了:“我不是为了那点田土,是为皇室的尊严。将皇子同那些勋贵、黔首并列,同等收税,长此以往,还有谁会敬畏皇室,皇权若没了威严,江山社稷如何稳定!”

看刘曙这番“大义凛然”的模样,刘皇帝嗤笑道:“好啊!听你的意思,朝廷若收了你的税,皇室的威严就沦丧了,大汉的江山就要不稳了?”

“将皇子与那些臣子同等,未必没有这个可能!”虽然刘皇帝目光很锐利,但刘曙还真敢犟上一句。

俯视着刘曙,刘皇帝沉默了下来,气氛却变得更加紧张了,没有多久,刘皇帝就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一般,冲刘曙发泄着怒火:“你以为你高人一等?羞与臣子为伍?莫说那些于国有功的勋贵,就是那些黎民百姓,普通小民,他们辛勤劳作,为朝廷纳税服役,对朝廷的价值,就比你这个皇子高!

三十岁了,你扪心自问,你这三十年,为朝廷做成过什么事业,为国家建立过什么功勋?朕不知说过多少次,朝廷给了你尊崇与荣禄,你知道感恩,知道惜福吗?

如今,还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惭,一口一个皇室威严,社稷稳定!朝廷收点税,你便如此跳脚,你对大汉,又何曾有过丝毫贡献,你何曾有过自知之明?

朕给你们的恩典与爵禄,是一点都不满足?身为皇子,毫无责任与担当,汲汲于那点田土名利,皇子,就是这样为天下表率的?

若不给你们点约束,还不知要如何地胡作非为!依朕看,朕对你们就是太过宽厚,方才养出你这样碌碌米虫……”

面对刘皇帝这一番毫不留情的痛斥,刘曙呆愣片刻,脸色胀得通红,脑子一热,竟然讥讽道:“臣在陛下眼中,从来都是荒唐庸劣,一无是处,既然如此,何必给那些恩典!若觉得不值,大可收回,臣自然就没理由去抗税,自然就不会违背朝制了!”

刘曙似乎还不过瘾,又道:“就连臣这身家性命都是陛下所赐,若觉不满意,一并收回去便是,臣又岂敢反抗?”

“你以为朕不敢吗?”看他这副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的模样,刘皇帝彻底怒了,再也抑制不住冲动,趋步向前,用力一脚,便把刘曙踹倒。

大概动作过猛,不及收力,刘皇帝瞬间闪了腰,摔倒在地。这可惊到了周边伺候的宫人侍卫们,喦脱脸色大惊,最快跑到面前,跪着查看刘皇帝的情况,满面焦急地喊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当然,喦脱是有些基本常识的,看刘皇帝躺在那里不动,也不敢横加干预,以免造成二次损伤,只是满脸的忧虑。

垂拱殿前,一阵的鸡飞狗跳,至于刘曙,则没人关注了,天大地大,没有龙体安危重要。

刘皇帝那一脚,显然是没留力的,措手不及下,刘曙也被被踹得闷了口气,不过,等他回过神来,看到摔倒在地的刘皇帝,以及围在周边的宫人,人也懵了,脑袋嗡嗡的。

张了张嘴,想要出言关心一下,却不知如何开口,膝行向前两步,又缓缓地退回原位,而有喦脱在旁指挥,他更无插嘴的余地,一时间,不知何所处,尴尬不已……

急促的脚步声在垂拱殿外的御道间响起,只见太子刘旸及一干中枢大臣匆匆赶来,个个脚步急促,神情严肃。

至殿前,刘曙仍旧跪在那儿,只是人显得失魂落魄,精气神仿佛都丢失了一般。到其面前,刘旸稍住脚,冷冷地盯了刘曙一眼,不发一言,拂袖入殿。

很快,从殿中传出刘旸关切的询问:“陛下身体如何了?可有大碍?”

刘晞没有进殿,停在刘曙面前,看着他,脸色复杂,终是愤怒道:“九弟,你闯下大祸了!”

对刘晞,刘曙早视其为“罪魁祸首”,闻言,当即发作:“不用你来提醒!我闯的祸,我自己担着,要杀要剐,我等着就是!”

第340章 定论

垂拱殿内,御榻上,刘皇帝有些狼狈,很没形象地趴在上边。这一摔,影响还是很大的,至少可以从榻前众人严肃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天子一举一动都关乎家国天下,何况出现这种严重的身体状况。

所幸,虚惊一场,太医诊断的结果,让众人松了口气。刘皇帝跌伤问题倒不大,严重的是扭伤,直接伤了筋骨。

太医一时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开一些疗养的药,再辅以药贴,剩下的只能靠休养,自我恢复了。而以刘皇帝的身体状况,显然在接下来不短的时间内,需要待在榻上了。

当然,不管刘皇帝是坐着还是趴着,只要他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就是还是那个一人弹压天下的帝王。只不过,刘皇帝自己难免多想。

这一摔,倒也把刘皇帝摔清醒了些,自己终究不比当年了,他不禁怀疑,这一摔,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光辉形象”,对他的权威是否造成一些负面作用,那些臣僚们会不会由此而生出轻视之心,人心隔肚皮,都是说不准的。

因此,人虽然清醒,但更加阴沉了,整个人都仿佛释放着浓重的负面情绪,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偏头趴在软枕上,看着一个个低眉顺眼、头也不敢抬的中枢忠臣们,刘皇帝冷冷道:“都哭丧着脸做甚?朕还没死呢!”

这话一出,几个人头埋得更低了,也更不敢作话了,不过听得刘皇帝那气势依旧的话语,每个人心中反倒放松了些,皇帝看起来,应该没有大碍,至少还能训人,这就是好的一方面。

虽然大伙笼罩在刘皇帝阴影下已久,私下里未必没有一些怨艾与大胆的想法,但还真没人有做好刘皇帝不在了的准备。

不过,经过这一摔,有些念头怕是遏制不住的,刘皇帝的猜疑并非是没来由的,尤其是对这些掌握重权的大臣们。一个个隐藏得很深,让人看不出什么,别人且不提,至少赵匡义此时是在努力地隐藏着心中的异样。

“还请陛下息怒,勿再动气,加剧伤情!”面对咄咄逼人的刘皇帝,也只有太子刘旸能顶着压力开口了,出言劝慰道。

而刘旸说话,还就真有效,刘皇帝没有再给他的宰相们施加压力了,稍显费力地挥了挥手,冷声道:“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国事不用料理了?都归己职去,朕没什么事!”

闻言,一干人等如蒙大赦,整整齐齐地恭敬一礼:“还请陛下保重,臣等告退!”

“太子,赵普留下!”刘皇帝又吩咐了句。

“是!”

寝殿内,如今大汉最有权势的三人聚在一块儿,一时都默不作声,形成了一个稍显诡异的场面。刘皇帝沉默着,刘旸与赵普二人也不作话,只是静静地听候圣训。

在二人面前,刘皇帝没有再故做出那副强势的模样,面上流露出疲惫且虚弱的模样,对于如今这个年纪的刘皇帝而言,摔这么一跤,显然不是一句“无大碍”就能概括得了的。

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刘皇帝手指轻轻地动了下,吩咐道:“看座!”

“谢陛下!”刘旸与赵普恭恭敬敬地应道。

黯淡的双眼朝殿外瞥了下,问道:“刘曙呢?”

“刘曙自知罪责深重,正在殿外候诏!”刘旸答道,语气有些严肃,目光也有些冷。

有些出人意料的,问过之后,刘皇帝说道:“让他回去吧!”

闻言,刘旸当即开口道:“刘曙此次欺君犯上,更致御体有损,其罪难容,该当予以严惩!”

对于刘曙诸多荒唐莽撞的行为,刘旸一向是能宽容以待的,但在此事上,刘旸却是格外恼怒,没有丝毫求情的意思。当然,这样的态度是必须的,否则,那就是其心可诛了……

“子不教,父之过!”刘皇帝的回答,则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父子之间的事情,没有那么多苦大仇深。何况,是是朕自己气急失足,让他回府反省,容后发落,有些事情,朕也需要好好想想了!”

刘皇帝都这么说了,刘旸也就不为己甚了,虽然对刘曙此次的行为很是不满,甚至恼怒异常,但刘旸还真为刘曙捏了把汗。

所幸,刘皇帝没有大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否则谁也保不住刘曙。而念及此,刘旸忽然想到,刘皇帝如此反应,怕是存着保护刘曙的心思吧,否则以刘曙在朝中的“声名狼藉”,再加上当阳翟风云的关口,只怕少不了弹劾参奏的事。

这可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那些“忠臣贤良”也敢于穷追猛打的,而一旦让皇室陷入此等纷扰,对于当下朝局是不利的,对于天家而言,也是如此。

皇室地产之事,到目前可还没有一个定论呢……如今,刘皇帝以一个“父子矛盾”为天子失足之事做了个掩饰,若还有人揪着此事不放,攻击刘曙,那就是包藏祸心,刘皇帝也就有理由施辣手了。

当然,这些考虑都太玄乎,刘皇帝心思,实在太难猜了,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与决定,都不会让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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