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460章

作者:芈黍离

皇帝这话,让留从效不由发愣,这是什么反应?不过注意到的天子认真的表情,也只能应下,干脆拿酒说话。

注意着殿中的情况,刘承祐又朝太子刘旸招招手,对他吩咐道:“你是太子,当去敬一敬大汉的功臣们!”

“是!”刘旸恭敬一礼,步下玉阶。前一次崇元殿大宴群臣,是刘煦与他一起,如今,只他一人了。

当夜的御宴,宾主尽兴而归,只是皇帝心中的忧患不喜,并不为人所知。第二日,刘承祐便下令,让负责这场奢华御宴的内侍行首孙延希去监修昭烈庙。

第294章 唐粤问题

崇元夜宴之后,也代表着,大汉的军政得以从乾祐十二年上半年紧张多事的状态中摆脱出来,接下来,只是落实弭兵修治安民之事。

皇帝刘承祐,也开始把他的目光再度投向南方,考虑起一统天下的事务上来。统一大业或可缓,但他的念头却是不带停的。

崇政殿内,范质、魏仁溥、薛居正、王朴、李处耘几名重臣皆在,刘承祐对候在殿内的李崇矩吩咐着:“江南、岭南的情况如何,说与诸公听听!”

却是南方来讯,唐、粤两国,又起了变化。李崇矩丝毫不拖沓,以他一贯平稳的语调,叙来:“金陵传来消息,其国主李璟突生热疾,连续高热不退,不能视事,改封其六子李从嘉为太子,入主东宫。金陵朝野,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如此说来,这江南国主将亡,金陵政局有变!”范质来了精神。

李崇矩说道:“这数年来,李璟忧思成疾,身体早不复康健,再加国势衰退,内事不宁,更是每况愈下,屡有疾生,如今已然行将就木。即便此番疾症缓解,以他的身体状况,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样看来,前者李璟婉拒来京,倒也非托辞了,是真患其疾!”刘承祐淡淡道。

李处耘则说:“患病是真,托辞也是真,如欲使金陵主臣北赴东京,还需等王师渡江,踏破城池!”

李处耘这话落,范质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心中顿时警惕起来了,这新上任的枢密使,应当不会撺掇皇帝趁机攻唐吧!

刘承祐的心思显然也不在上边,又问:“听说他们的新太子名气很大?”

李崇矩:“李从嘉,李璟六子,时年二十三岁,初封安定郡公,后加为郑王,善诗文,工书画,才气逼人,更胜其父。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早年钟于辞赋,醉心经籍,不问政事。”

“自古面貌不凡者,多有其奇处,这李从嘉看起来,倒非俗人啊!”刘承祐饶有兴趣地说道。

李从嘉是谁,刘承祐当然是知道的,千古词帝,名气可太大了。而闻刘承祐之言,魏仁溥发表看法了:“臣尝闻,李璟膝下诸子年长者,多蒙不幸,李弘冀死后,李从嘉已为嫡长,故而有此一立!然从前述,此子怕也非人主。”

“魏卿此言甚是,朕也是这么想的!”刘承祐说道。

注意到范质的表情,欲言又止,似乎有少许的紧张,刘承祐又说:“范卿有何话,畅所欲言即可!”

范质应道:“陛下,江南册立太子,尚未奏明朝廷!”

刘承祐接口:“范卿莫不是建议朕,籍此发兵,问罪金陵?”

“臣万无此意!”听此言,范质顿时就急了,赶忙起身,道:“臣只是建议,遣使查问,略作申饬即可。国家疲敝,无力军争,休兵养民,乃是国策,岂能轻易,还望陛下审慎!”

看范质这激动的模样,刘承祐也赶忙说:“朕亦无动兵之意,范相不必紧张。至于金陵之事,使者是要派的,询问可以,申饬就无必要了。李璟既然身体不爽,可代朕慰问一番,以表朕的关心!此事,就由范相安排吧!”

“是!”范质松了口气。

当然,大汉使者往赴金陵,按照过往的情况来看,即便是慰问,最终也会变成惊吓。

“粤国又是什么情况?”刘承祐看向李崇矩。

李崇矩说:“岭南密探上奏,南粤主刘鋹,有意复称尊号为帝!”

此言落,众人颇感意外,范质更是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其焉敢?”

对于这则消息,大汉的君臣是异常惊奇,实在不明白,那刘鋹哪里来的勇气。但现实是,他确有此意。

当年,在大汉的赫赫军威之下,刘晟为了自保,也为了避免汉军把目光转移到他那伪汉之上,不得已改国号、去帝位、称臣纳贡。刘晟的目的是达到了的,至少亡国之君不是他。

但是,就和金陵那边一样,在兴王府,关起门来,还是以皇帝自居。而刘鋹继位后,却觉得,明明是皇帝的待遇,名分上却是个小国国主,这岂非掩耳盗铃?

他父祖都当过皇帝,如今他做主了,怎能不尝尝皇帝的滋味。于是,刘鋹同他的心腹近臣们商量此事,自然引得一片反对,但是反对无效,其意已决。

是以,等李崇矩解释完,大汉的君臣们,还有些愣神。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刘鋹只是想尝尝做皇帝滋味。

“无知者无畏啊!”没怎么说话的薛居正感慨着。

李崇矩则继续道:“那刘晟,已是昏聩暴虐,但面对大汉威严,犹知敬畏。然而,这刘鋹,其昏庸、荒唐、残忍,更甚其父。残杀兄弟,剪除文武,巫宦擅权,苛敛于民,大造宫室,骄奢淫逸……”

谈及这些,连向来情绪不多的李崇矩都有些愤懑。王朴当即说:“似此等昏庸残暴之主,焉能不亡,焉能容之于世?岭南之民,甚苦啊!”

相较于臣子们的义愤填膺,刘承祐的眉头却忍不住皱了起来,有点头疼。从本心而言,他当然是希望刘鋹越昏聩越好,岭南越混乱越好,但也需有个限度。

前者,刘鋹继位,未及时遣使来报,岁贡也有所怠慢,如今又有称帝之心,简直是对朝廷权威的蔑视与挑战。其昏聩无知若此,对如今的大汉朝廷而言,却是个麻烦。

“倘若刘鋹真的称帝,朝廷如何制之?”沉吟少许,刘承祐问道。

“发兵南下,破其军,灭其国,俘刘鋹,是最有效的办法!”李处耘这么讲,不过又叹了口气:“然而,朝廷如今的状况,实非用兵之时啊!”

“臣以为,还是遣使,严厉申饬,阻止其犯上逆举!”范质的表情也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冷静道。

刘承祐的目光则变得冷淡起来,淡漠地吩咐道:“那就派人去告诉那刘鋹,倘若他真敢僭越帝号,那么,待王师南下,必执之施以五马分尸之刑,以谢天下,勿谓言之不预!”

“是!”刘承祐这话是杀气腾腾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意,一干重臣,赶忙应下。

同时,也都明白了皇帝对此事的态度,固然愤怒,但仍保持着理智。即便刘鋹真的称帝,也不会贸然发大兵讨伐报复,打断休养生息的国策。

不过,稍加考虑,刘承祐又向李处耘吩咐道:“拟制发往湖南潘美、曹彬,告诉他们,倘若刘鋹不听劝告,执意称帝,让他们动一动,与其以教训。大仗打不了,控制一下规模,先小惩之!”

“是!”对刘承祐这道还算冷静的命令,倒也没人反对。如果局势真往那个方向发展,朝廷总该有些反应的。

待众臣退去,刘承祐仍有怒气,被冒犯的感觉,有些强烈。刘旸也是在旁听的,见他愠状,主动奉茶,道:“爹爹请息怒!”

扭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陪着些小心,刘承祐怒容敛起,对他说:“那刘鋹乃亡国之君,他的荒淫残暴,当引以为戒!”

刘旸拱手称是。

“待你为之,当善待你的兄弟臣民!”刘承祐又突兀地来了句。

刘旸再度郑重以应。

“官家,平海军节度使留从效求见!”

第295章 漳泉献地

汉宫前,一名年轻人安分地等候着,不过从其徘徊的举动来看,其心里并不如何平静,不时朝着宫门内张望。直到,自宫门内走出一道身影,一见之下脸上顿时转忧为喜。

这个年轻人,乃是平海军节度使留从效的养子留绍基,官拜平海军节院使,去岁曾代表泉漳入朝进贡献礼,很得刘承祐欣赏,赐太中大夫衔。

出宫的,当然是方才觐拜完皇帝的留从效了,赶忙迎了上去:“父亲!”

留绍基之于留从效,既是养子,也是侄子。他是留从效之弟留从愿的儿子,只因留从效无子,故而继之。如果没有意外,这留绍基将是留氏家族的继承人。

“不是有安排吗?怎么在此等候?”看着留绍基,留从效问道。

留绍基答:“儿心中忧切,故而在此!”

见他紧张的表现,留从效面上倒是一派轻松,说:“我去觐见天子,献以厚礼,有何可担忧的?”

注意到父亲的表情,心中稍安,留绍基当即问道:“未知情况如何?”

关于留从效觐见目的何在,留绍基自然是清楚的,没错,就是纳土,打算把留氏所辖的泉、漳二州的土地、百姓献给朝廷,从此归治大汉。

父子俩边走边说,留从效道:“天子没有直接应允,让我先回下处,等其答复!”

闻之,留绍基微讷,有点意外:“难道天子对泉、漳二州不动心?”

“怎么能不动心,当今天子,乃是大有为之君,必行大一统之事,我主动献土,心中岂能不喜?”留从效说道。

“那为何不纳?”留绍基不解。

看着养子,留从效心中暗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嘴里则说道:“不是不纳,只是尚需考虑罢了!这也是天子明智冷静的地方,泉、漳地区狭小,周遭是三方势力,与朝廷所辖之土,终未尝接壤啊!倘若直接接受了,只怕会引起南方局势变动,对于方经大战的朝廷而言,是不想平添枝节的!”

听其解释,留绍基若有所思,提出疑问:“既然如此,那父亲为何还要执意献地?”

这,大抵就是政治智慧了吧。留从效是不吝惜对后人进行调教的,说道:“天下大势,早已在汉,在取得对辽北伐的重大胜利后,统一的局面,已然不可逆转,纵然有所波折,也无妨大局。

自古以来,北方一统,岂有江南能孤存的。如东吴不能抗西晋,南陈不能抵杨隋,更何况以如今四分五裂的江南诸国,岂是上据川蜀、中扼荆湖的大汉朝廷的对手?

至于泉漳,弹丸之地,早晚为朝廷所并,岂能还有割据的奢求?既是早晚之事,自当宜早不宜迟!不论朝廷纳与不纳,至少让天子明白我留氏的心意!”

留从效这番话,可谓极具见识了,看事情也比较透彻。也是闽国灭亡后,割据泉漳的这些年中,读了不少书。而对于这些,留绍基是一时难以吃透的。

出得皇城,待上车驾后,留绍基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父亲,当真决议献地?”

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异样,端坐着,瞧向他:“怎么,舍不得了?”

“泉漳毕竟是你栉风沐雨,方才创立的基业,又苦心经营,方有如今的安康,就这般献给朝廷……”留绍基语气复杂。

闻之,留从效先是笑了笑,尔后逐渐变得严肃,说:“我留氏一门,血脉单薄,将来可承家业者,也只有你们兄弟了。泉漳二州,可为晋升之资,籍之光耀门楣,兴旺家族,然如将之视为私产,抱有不当有之妄想,将来必遭祸患。

有一言,你当谨记,不论此番朝廷纳或不纳,对朝廷,都当恭顺臣服,那么借着献土的功劳,朝廷亦当厚待我留氏,保我家族绵延兴盛。”

见留从效说得严肃,留绍基不敢怠慢了,立刻拱手应道:“儿必当谨记!”

形容再度松弛下来,留从效又轻笑道:“吴越国的实力,可比当初的闽国强多了,江淮势盛之时,都难以灭之。然而,自钱缪时期起,不论中原如何更替变化,始终恭顺臣服,小心侍候。到当今之吴越王,则更加彻底。

你道为何,却是钱氏知道,统一之势既成,凭借吴越,万难抵抗大势,逆流而行,终有覆灭之忧!倘若将来王师南下,削平江南,吴越岂能抗拒?

泉漳虽小,但我留氏若首倡献土归朝,这其中的意义,可是非同一般啊!”

说这话时,留从效老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狡猾的色彩。嘴角稍稍勾起,玩味地道:“我眼下倒是好奇,献地的消息一传开,吴越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在原本的历史上,虽然也有漳泉献地的事情,但那已是将近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并且,天下南汉、南唐先后覆灭,天下只余漳泉、吴越这两块边角料,给赵光义长声望用罢了。

然而在刘承祐的时代,时代的脉络出现了偏差,十多年的时间下来,历史大局完全崩坏,统一进程提速,一场北伐大捷更是震动天下诸方。留从效有此主动意愿,倒也不出奇。

而在皇宫内,汉帝刘承祐也在考虑着此事。至于他的态度嘛,是既感欣慰,又感头疼。欣慰留从效能有此觉悟,至于头疼的一方面,就如唐、粤之事一般,眼下他要的是安定、平静,不要起波澜,最好天下承平,四方无事。

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波澜不断。留从效那边,哪怕他的初衷是好的,但他的进献,着实不是时候。

留从效能看出的东西,刘承祐当然也清楚。恰如其言,接受献地容易,但那毕竟是一块飞地,在短时间内想要全面接手二州军政,化为汉地进行管辖,可不是靠嘴就行的。同时,也需考虑南唐、南粤、吴越的反应,虽然他们的反应并不重要。

早年大汉也有过一片飞地,澧州,然而当时背靠的是荆南,离大汉并不远,泉漳的情况则不然,那可飞得老远。

另一方面,腹黑点来考虑,区区泉漳,弹丸之地,纵使其不献,待到将来,大汉取会有难度?倘若全盘接收了,还得多考虑其既得利益者的感情,哪有武力加之,来得更彻底?

不过,对于留从效这番聪明、识时务的表现,刘承祐还是很认可的,值得表彰。

至于接与不接,在与召来的魏仁溥商议之后,刘承祐决定,暂时保持原状。召来一名内侍,刘承祐吩咐道:“朕带回来的方物,不是还剩下一些吗?吩咐下去,挑几样,赐与平海军节度使留从效!”

又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朝魏仁溥道:“魏卿,泉漳二州,虽然暂时不纳,但朝廷可委派几名干吏随留从效南归就职,先熟悉一些民俗政务!此事,卿可稍做安排!”

“是!”魏仁溥应了声,而后迟疑地道:“陛下,这委派官吏,未在臣职权之内!”

“哦!”刘承祐面色如常,道:“那就由卿代传,由吏部安排吧!”

“是!”魏仁溥稍微皱了下眉,表情有些肃重。

待魏仁溥退下后,刘承祐还琢磨着此事,嘴角泛起些许笑意:“漳泉献土,此消息若传出,不知在京的钱弘俶、李彝殷、高绍基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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