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一到淮西,邵宏渊便立即写了战报。
他杀的人当然没有淮东战场上死亡的金兵之多,可他捡漏捡了好几个“大脑袋”。
混战中由于有亲兵的保护,将领的战死率是最低的。
可是很多金军将领实在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回到金国之后,又碰上一支宋军。
除了金国的兵部尚书、此次金国对两淮战役的主帅耶律元宜,邵宏渊还捡了好几个猛安、谋克的人头。
邵宏渊也不是不知道投桃报李的人物,战报之上,对于杨沅极尽赞誉之辞。
看他那说法,那就是杨监军神机妙算、料敌如神,早就判断到了金军的大败,因此命他佯袭徐州,实则阻击北返的金国溃军。
邵宏渊把杨沅夸成了孙子吴子诸葛子的复合体,他自己听了都觉得肉麻。
所以,邵宏渊都没好意思再读一遍找找错字啥的,就叫人急递临安了。
此战,临安从三衙禁军中抽调了五万余人分赴两淮。
淮东战场有三万多人,淮西战场一万多人。
灵壁一战,禁军承受的打击最大,足足过半的战损。
如今轻伤者暂留于前线,重伤者暂时不宜移动,随同杨沅回返临安的都是伤势不轻不重,可以返回临安养伤的士卒。
所以,杨沅行军的速度并不快,他要照顾到这些伤兵的身体。
血战当夜的亢奋,战胜之后的振奋之后,行军路上,便只有对死去袍泽的缅怀,对自己残疾的担心了。
士气渐渐不振,倒给人一种打了败仗的感觉。
杨沅没有坐在车中,他骑马伴大军而行,众人的气色变化,他自然看在眼中。
“兄弟们,我教大家一首歌儿,你们先学会了,再教给众将士,走的闷了烦了,大家就一块儿唱首歌!”
沿太湖而行,当地官府、士绅杀猪宰羊前来犒军的时候,杨沅把军官们集中到了他的大帐前。
自拥队、押队、旗头往上,所有的基层军官和中级军官,俱都在此。
大锅中大块的肉在翻滚,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一坛坛好酒也被犒军的官绅搬上了上来。
杨沅端着一碗酒,对所有军官发了话。
杨沅领着八千余禁军伤兵抵达湖州的时候,消息便已报到了临安。
“传本监国的令谕,我大军凯旋之日,京中五品以上官,皇亲国戚、勋贵功臣,耆老名士,至武林门迎候!”
监国的一道命令,临安府乔贞先忙碌起来,毕竟要有诸般的准备。
十月初二,大军回城。
武林门外,文武百官,权贵豪绅济济一堂。
临安城中,从武林门进去再到御街大道,沿途都有各厢坊派人维持秩序。
在他们之前,更有禁军殿前司官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封锁了整条大街。
街道两侧所有的茶楼酒肆俱皆爆满。
大宋禁军将士们自远方列队而来。
他们披着已然残破的灰甲,持着满是刀痕剑痕的盾牌,看到临安城楼,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躯。
有的战士,兜鍪的护耳已被砍去,盔缨满是鲜血涂染后洗不去的颜色,但是眼见朝廷竟然摆出如此盛大的阵仗迎接,将士们顿时斗志昂扬!
他们每一个都是英雄,值得朝廷拿出最为隆重的迎候规格。
赵璩本来还在翘首寻找杨沅的身影,可是看到这样一支衣衫破烂、肢体残缺、身上满是渗血绷带的队伍,也不禁肃然立正,对他们行起了注目礼。
走在最前面的一员正将,心怀激荡地引吭高歌起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他这一唱,一路上经杨沅传授,已为全军所熟唱的《满江红》登时响彻了临安城的上空。
随着朝廷为岳飞将军平反,这首《满江红》的词也已家喻户晓。
但,《满江红》本是一个词牌名,而非曲牌名,岳将军的这首词也只是用了《满江红》的词牌,没有相应的曲子。
但杨沅有啊,他把“煇黄二圣”的顾嘉煇为《射雕英雄传》中《满江红》所作的曲照搬过来了。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一队队禁军将士,脚下的步子铿锵起来,手持刀盾的便刀盾互击,和着节奏,犹如沉声的大鼓。
手持长枪的,便以长枪顿地,用他们嘶哑粗砺的嗓音,高唱着岳武穆的满江红,井然有序的凯旋入城!
一向跳脱,惯喜游戏风尘的鹅王,听的汗毛都为之竖了起来。
崩口卷刃的刀,遍布创痕的枪,残破血污的旗,还有那身姿挺拔的人,粗砺高亢的歌声……
杨沅有意地放慢了马速,落在了后面。
这一刻的荣耀,理应属于他们,能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英雄。
第640章 变阵
禁军将士列阵而入,前队已经进入武林门口,全队方才站住。
一首《满江红》歌罢,余音袅袅。
袅袅的不是真正发出来的歌声,而是在无数人心中。
那悲怆有力的歌声,似乎犹在所有人心中回荡。
而方才歌唱它的禁军将士们已然肃立如山。
刃是卷的,甲是破的,盾已千疮百孔……
就连他们身上也无不带伤,但那却都是最辉煌的勋章。
大宋一直以来讲究的就是“百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可是眼下八千将士,无一人不甲破刃盾身上带伤,这种震憾,就算是最刁钻的人,此时此刻也说不出一句贬低他们的话。
赵璩定了定神,重新向队伍中望去。
这一次,他看到了杨沅。
杨沅下了马,快步向他走过来。
赵璩和沈该、汤思退等大臣,人人都看得出,杨沅有一条腿落地很轻,只稍作支撑,并不使力。
赵璩眉头一皱,战报上可没说他受了伤。
待杨沅到了近前,赵璩才沉声道:“腿伤了?”
杨沅道:“只是被一枝冷箭射穿了,不严重。”
他拍拍甲胄,没往伤处拍:“再有几日,也就养好了。”
赵璩松了口气,脸上漾起了笑容:“子岳,你此番立下的战功,如山岳之重!”
杨沅道:“都是官家赐的字好。”
赵璩放声大笑:“既然这样,等官家回来,请官家再给你赐个字。”
“赐什么字?”
“北定!”
两人说笑一番,杨沅这才上前参见沈该、汤思退等大臣。
众人对杨沅免不了也是一番夸奖赞美。
哪怕是和杨沅立场不同的官员,对杨沅以文臣身份立下赫赫武功,也是心中欢喜的。
因为在这件事上,杨沅的成功,就意味着文臣的成功。
他们以后就有更多的理由插手军伍了。
武将,必须死死摁住。
这是大多数文臣一致的看法,不论忠奸。
晋王请杨沅登上车辇,与其一同进城,大军随于后。
入城仪式非常简单。
满朝文武齐来相迎,是为了表示对这些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的敬重。
重文轻武的风气,该一点点地进行扭转了。
要是大宋像强汉盛唐时一样,能拥有一听说要打仗就两眼发亮的武德,何愁大宋朝廷的脊梁不能挺起来?
不过,补髓造血必须得慢慢来,这个快不了。
将士们都带着伤呢,让他们满城的游走,那就不妥当了。
三司衙门已经准备好了酒肉,只等简短的入城仪式结束,就会接走袍泽,为他们庆功。
御街,临街一处三层的茶楼。
许多茶楼都已人满为患,但这里的三楼,却只有两个人。
虽然只有两个人,可他们包下这一层楼的钱,要接纳两层楼的客人才能赚的出来。
看到赵璩与杨沅坐在车上,一边沿御街前行,一边交头低语,言甚的拳头轻轻地握了起来。
“两淮战场上,金国败了。第五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太子何必担心,汤道长算无遗策,诸般计划都有预案,执行第二计划就是了。”
言甚听了,脊背微微一僵:“第二计划……太过凶险了吧?”
站在他旁边的第五浮屠扭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带些鹰钩的鼻子,使得目光有些阴鹫:“太子怕了?”
言甚沉默不语。
第五浮屠微微一笑:“太子,你以为第一计划就一定能兵不血刃,让你成功坐了天下,你那两个堂弟……”
第五浮屠向街上走过的赵璩指了指:“还能跟你和和气气的称兄道弟?”
第五浮屠冷笑一声:“太子未免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