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杨沅虽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却有些意外于她的主动和大胆。
贝儿埋下了眼帘,低下了头,就像臣服于她的主意。
她的肩头,就像一个受剑的骑士,正在虔诚地接受压来的宝剑,恭驯而主动地耸起。
她的双手,轻轻地珍视地捧起她心心念念的权杖,就像一位刚刚加冕的女王。
贝儿努力回想着小姐妹们私下里聊天时说起的一些叫她一知半解的羞人的事情,揣摩着应该可以采取的行动,俯首相就……
这功法的最后一个步骤,练起来真是好辛苦。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神迷乱、樱唇微肿的贝儿已经覆压在她写成的经义上,双手牢牢地抓着桌沿。
她有一双浑圆的长腿,这样俯卧案上,毫不吃力。
忽然,她就秀眉蹙起,一只柔荑放开了桌沿,胡乱地攥住了垂在在颈间的十字架项链儿。
哦,我的上帝!
原谅我,宽宥我,救赎我吧……
随着结实的书案发出的惨叫,贝儿也在心中不停地呼喊。
曾经叫她百思不解的一些教义,现在她霍然开朗。
苦难就是祝福,主诚不欺我!
忍受苦难的人是有福的,经过苦难以后,我就得到了生命的冠冕,这是主应许给我的幸福……
渐渐苦尽甘来、飘飘欲仙的贝儿,在心中如是吟咏。
不知什么时候,一团狼籍的书房,就只剩下了一团狼籍。
杨沅和贝儿已经转移到了她的卧房之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团狼籍的卧房,也在一团狼籍中安静下来。
杨沅躺在榻上,如抱一天明月,满怀的冰雪,她太白了。
粉光致致的一团晶莹,尽在怀中。
贝儿微阖双眼,唇边含笑,容颜上薄染着一层雨润之后的红姿娇。
这个法兰克少女果然有着与纤巧娇柔的中土女子完全不同的异域风情,有种别样的风流。
而且,她的耐受力很好。
睡意朦胧的贝儿偎在杨沅怀里,迷迷糊糊地想,等天亮了,先生离去之后,我再烧赎罪券吧。
万一……明早起来,先生又想要了呢?
现在烧,可就多浪费了一张。
……
这个夜晚,于杨沅而言是幸福的,于寒千宸而言,却是很痛苦的。
他就是那七百多名第一批被裁撤的冗官之一。
枢密院在接到要清理冗官的命令之后,便调出所有按月领取俸禄的官员花名册,逐一进行了排查。
这时他们才惊奇地发现,枢密院里还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官职——尅择官
所以,寒千宸就光荣下岗了。
他家里已经做了几辈子的官啊,这个职务,他还打算将来传给自己儿子,一代代传下去呢。
寒千宸觉得非常沮丧。
被遣散后,寒千宸一连几日闭门不出,王长生这才知道他被裁撤的事情。
王长生觉得这种事完全无所谓啊,这样鸡肋的官儿做不做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凭寒千宸的本事,以后在“同舟会”之下,和他一起安心经营匠造,还怕不能日进斗金?
听说寒千宸为此沮丧不已,不以为然的王长生便去找了他,一起到药师洛承安那儿,三个老友小酌了一番。
在二人开导之下,寒千宸终于放开心事,醉醺醺地被王长生送回家去。
“爹,爹啊,你这是去哪儿?”
整个托着个罗盘,跟他爹学堪舆的儿子寒光,正在院子里团团打转,一见父亲回来,急忙迎上来,顿足道:“母亲……母亲回娘家了啊。”
寒千宸打个酒嗝儿,醉眼朦胧地道:“回娘家急什么?你娘不是经常回娘家吗?”
寒光哭丧着脸道:“这一回不同啊,娘是回了娘家,再也不回来了。”
寒光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父亲,道:“喏,你瞧瞧,这是娘留下的‘和离书’。”
寒千宸大吃一惊,赶紧回到堂屋,点亮了灯,就着灯光看起来。
这是寒千宸那悍妻留下的一份“和离书”,只要寒千宸签了字、画了押,即时生效。
古时候丈夫休妻的权力要大于女子休夫的权力。
但男子休妻也有“三不去”的条件,女子但凡符合“三不去”,丈夫是休不了的。
女子休夫的权力在宋代以前都是比较大,她不满意就可以休夫,不需要理由。
唐后宋起,限制就多了,需要符合一些条件,才可以休夫。
比如丈夫犯罪入刑的,被夫家近亲属侵犯(包括未遂)的,丈夫三年不回家的,没有能力养老婆的……
寒千宸那悍妻和离的理由就是用的这一条:她男人养不起她。
寒千宸看罢,顿足大骂:“无耻!无耻!寒某俸禄虽然不高,可是养家绰绰有余。
那悍妇,三不五时就把我寒家的钱拿去给你几个舅父家用,搞到咱家一盆如洗。
她还有脸说我寒某人养不起她?我找她去理论!”
“父亲不要去!”
寒光赶紧把寒千宸拦住,哭丧着脸道:“娘亲说了,她说,她说……父亲若还要脸面,就把和离书签了,大家好聚好散。父亲若是不签……”
寒千宸瞪眼道:“不签又怎样?”
寒光道:“娘说,父亲若是不签,她就天天回来闹,闹到寒家日日不得安宁。”
“她敢!”
寒光木然道:“娘说,她会带五个舅舅还有所有的表兄表弟一起来……”
寒千宸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两眼发直。
他那班亲戚是个什么德性,他再清楚不过了,真要让那班无赖闹上门来,寒家真要永无宁日了。
王长生一听勃然大怒:“这等货色,你不签做什么?留着她过年吗?签!你不签,老子都看不起你!”
寒千宸被他一激,老友面前丢不起脸面,遂把桌子一拍,恨恨地道:“我签,取笔墨来。”
寒千宸刷刷刷地签完名字,画了押,把那张“和离书”丢给儿子,恨恨地道:“明日,你去官府报备吧。”
那时休妻或休夫,乃至妾室的纳聘和休弃,甚至另置房产安置而不和大妇同居一宅,都要上报官府,说明理由,由官府登记在案。
寒光满脸苦涩地捡起“和离书”,心中倒觉得轻松了几分。
有他那样的一个母亲,不仅父亲深受其苦,他这儿子也是痛苦不堪。
奈何父亲懦弱,在母亲面前敢怒而不敢言,他是儿子,连“敢怒”都不可以,又能如何?
现在,倒是觉得轻松了呢。
寒千宸签完了“和离书”,犹自气的呼呼直喘。
“嗯?”
寒千宸忽然觉得椅子有些硌的慌,低头看看,诧异地道:“椅垫呢?”
寒光涩然道:“今儿父亲和王伯父刚走,几个舅舅和表兄表弟就来了,拉了两辆大车,把家里能搬的都搬走了,就连父亲刚才画押的笔墨,都只留了儿子用的这一套。”
寒千宸大怒,拍案道:“混账!混账!她……”
“哗啦!”
桌子塌了,寒光阻止不及,这才道:“堂屋里的桌椅也都搬空了,这一套是坏了还没修的那套,儿子搬来暂用的。父亲轻着些,一不小心,椅子也要塌的。”
寒千宸醉眼一打量,这才发现,堂屋里的客桌客椅果然就只剩下现在正用的这一套了,刚才竟未发现。
寒千宸大怒而起:“把‘和离书’还我,不离了,老子要找她讨还家产去。”
“可拉倒吧你,拿走就拿走吧,只要能打发了这等无良的悍妇走了,比什么不强?”
王长生不高兴地道:“你又不是个没本事的,以后就跟着我一起干,保你富贵起来。
还有啊,你身边没人侍候了不是吗?明儿我就给你送两个小妾来。
嘿!全是十六七八溜光水滑的东瀛女子,不比你家那悍妇强?真是的!”
寒千宸一听,立马向儿子问道:“为父的被褥,你娘留下了几套?”
寒光涩然道:“只留下破烂薄衾一套。”
王长生翻个白眼儿道:“被褥是吗?老子送你三套。你说,还差什么,我都送你。”
说到这里,王长生又气又笑:“这他娘的算是个什么事儿,老子赠个妾,怎么跟嫁女儿一样了,还带陪送的!”
……
寒家发生的事,只是大变革下,影响到的诸多小人物的一个缩影。
福焉,祸焉,见仁见智吧。
朝堂上,三法司的争执依旧不断。
大理寺又找到一则成例,用来抨击都察院。
话说宋神宗年间,有一官员张仲宣,任金州知州。
此人贪污贿赂,徇私枉法,按照《皇宋刑统》当判死刑。
但法官援引之前宽宥其他官员的旧例,判他主刑为流刑,流放海南;附加刑是脸上刺字,另打三五记大板。
神宗皇帝觉得判的太轻,发付百官评判,结果大臣苏颂带头上书,反而认为判的太重了。
宋神宗弄巧成拙,实在抗不住百官的压力,只好退了一步,声言不打板子了。
结果百官认为,黥字也不合适,官员怎么可以和强盗蟊贼一样处置,这样显得朝廷太没体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