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时至今日,知道这种油墨配方的,除了大宋朝廷由左藏库管理的一些官匠,金国那边也能制造。
原因是金国打下汴梁后,大批汴梁官匠被金人接收,这种油墨配方也就被金人掌握了。
而这种专用油墨配方可不是想换就换的,好在防伪方面除了油墨,还有纸张、雕版等技术门槛,所以大宋这边就没有更换油墨。
金人那边利用宋国工匠研发出来的这种油墨技术,还印制发行了金国的“交钞”。
目前在金国,他们的交钞使用也很普遍。
不过在本来的历史上,几十年后金国各地都拥有印钞权之后,金国的纸币制度就彻底崩坏了
没有足够的准备金,千万别发行纸币,这种血淋淋的认识,就是在古人一次次滥印,严重打击了国家经济,甚而成为亡国的一个主因之后,才成为后人的宝贵经验的。
在调查张宓藏尸案的过程中,杨沅已经对宣旨院勘印房的日常运作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想不引人注意地在勘印房里调制印钞油墨,勘印房的管库和主事,应该是无法回避的两个人。
所以,刚刚那位徐洪诚徐主事,呵呵……
再想到身份诡谲的寇黑衣,杨沅忽然觉得,大宋枢密院简直就像一个筛子。
当然,枢密院这种军事机要部门,本来就是敌国间谍重点渗透的衙门,这是一个原因,但也不无大宋重文轻武的原因。
文官看不起军人,甚至许多主战的爱国文官,也一样轻鄙武人。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士兵也好,武将也罢,就那么回事儿。
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文官。
这就导致,其他的文官衙门,想要做官是很难的,走科举几乎是唯一的途径。
而科举那真是过五关、斩六将,层层审核、重重淘汰。
外国间谍如果想渗透到这种衙门,占据一个比较关键的位置,可能得提前三十年开始布局,就这还不能保证一定考得功名。
而枢密院呢,因为是一个军事衙门,文官只是把持了这个衙门的最上层,中级和低级官职,只能让渡给真正的武官。
又因为他们对于武官的轻鄙不屑,反而造成了中下级武官晋升和管理的松散、随意。
杨沅凭着肥玉叶帮他炮制的一份甲历,又有郑元东这个进士出身的文官认可,立即就能任职于枢密院,而且是到机速房这种要害部门任职。
这在其他文官衙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大家都是凭功名进来的,规则就得一体遵守。
寇黑衣能成为其中要害部门的一个中级军官,这个徐洪诚徐主事也大概率有问题,都是源于这个原因。
只要枢密院中占据了上层位置的某位文官赏识他,或者愿意帮他疏通关系,就很容易进来。他们破坏的是武官的晋升渠道。
如果,会子务的印刷铜版,是寇黑衣伙同他在“会子务”的内奸盗取出来的;
宣旨院勘印房利用他们的便利调件,私下兑制出了足以乱真的印钞油墨,那么专用纸张呢?印钞地点呢?
老苟叔的监视再严密,也无法到枢密院里去盯梢,看来我得拉个人,配合我做调查了。
杨沅马上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刘商秋。
刘商秋,用着放心,而且分润功劳给他也不心疼,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卢承泽兴冲冲地拿着张家车夫和二夫人的口供,就来找杨沅。
等他赶到杨沅的签押房时,就只看到大壮那孩子坐在阶上,无聊地托着下巴发呆。
“杨佥宪呢?”
刘大壮起身道:“卢御史,我家老爷有事出去了。
老爷说,卢御史这边若有发现,可自主决断,尽快追查,以免贻误了时机。”
卢承泽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杨佥宪要本官自主决断?”
大壮点点头道:“是啊,我们老爷说,他和张宓有旧怨,要卢御史你多承担一些,才免得有人说闲话。”
大壮的眼神中透露着清澈的愚蠢,非常真诚,卢承泽被深深地感动了。
杨佥宪顾虑的虽然自有他的道理,但是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把这件事交给萧毅然来办。
那么这么大的一桩政绩,不就落在了他的拥趸手上了么?
杨佥宪他真是……
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杨佥宪他做到了!
卢承泽感动地道:“好,等杨佥宪回来,请你转告他,卑职卢承泽,往昆山县提调高家人证去了。待卑职归来,再将案情向佥宪做详细汇报!”
第566章
由于勘印房夹壁墙里发现了死尸,施工被暂时中止了。
杨沅赶到枢密院,找到“雀字房”拥挤不堪的签押房里一问,袁成举悄悄告诉他,鉴于“雀字房”眼下事务不多,办公场所又过于拥挤,刘承旨“摸鱼了”,现在在家里呢。
杨沅了然,也不说破,便又往刘府赶。
离开枢密院大门时,门房老秦只是冲他呲牙一笑,却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凑上来说说话。
虽然大家并不觉得杨沅抓捕张宓有什么问题,甚至私下里对此事津津乐道,但是一见杨沅,大家还是会本能地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不是因为和张宓产生了共情,有了同仇敌忾之意,而是单纯地对一个有能力猎捕他的人,所产生的本能的戒备。
因此,就连一向对杨沅很殷勤的门房老秦都保持了距离,看在眼中的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正该如此。
不过,只有老秦和杨沅心知肚明,这只是因为杨沅已经对老秦的儿孙做好了安排的缘故。
杨沅罚过不隔夜,赏功也是毫不拖沓,在他从老秦口中问到想要的消息次日,就让鹿溪给老秦的儿孙安排好了去处。
门房老秦现在对杨沅不知有多感恩戴德,可是恰因为有了这样亲近的关系,反而在人前刻意疏远了些。
这是担心二人之间的私密关系被人发现的一种本能反应。
这种本能,体现在男女关系上时更是如此。
如果一对男女有了特殊关系,限于某些客观条件,这种关系又是不能公开的,两人在人前相遇时,甚至会表现的比正常关系的一对男女还要客气、更加疏远。
比如,刘婉容。
杨沅来了刘府!
刘婉容知道以后,抓心挠肝,坐立不安。
她和杨沅私下相见的时间有限,如今又是恋奸情……,又是如胶似膝的时候,如果没机会相见也就罢了,可人就在她家,那叫人如何忍耐得住?
这一点她就比不上李师师,李师师那么率性的人,如果觉得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下相见,她就不见;如果想见,她就不在乎别人有什么看法,那就去见,洒脱的很。
但,刘婉容从小所受的礼教教化,使得她很难鼓起勇气做出那么冒昧的事来。
这时候,她的“及时雨”来了。
“六姐,二郎到府上来了呢,坊间有许多二郎被困北国时的奇闻逸事,如今正主儿来了,咱们一起去见见呀,正好听他当面说说。”
好人呐!
刘婉容一把执住了玉腰奴的手,心中感激不尽。
她决定了,不管是小弟以后娶的正妻性格凶悍,亦或是小弟见异思迁冷落了玉腰,她都一定要维护这个女子,绝不叫她受了委屈。
“好,我们这就……,你先等等,我去稍作打扮,以免在二郎面前失礼。”
刘婉容说着,便一阵烟儿地飘进了内室。
玉腰奴看着她急急消失的倩影,轻轻叹息了一声。
方才看见刘婉容那刹那之间,如牡丹花开的惊喜之色,她就心中笃定了,果然啊,六姐这是暗恋了人家二郎。
唉,你喜欢了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二郎呢,人家在仕途上正是一片光明,而你曾经的身份……
造孽啊!
……
刘府后宅,一座轩厅。
杨沅和刘商秋在厅中坐着,桌上两盏茶,四碟干果蜜饯。
刘商秋瞪着杨沅,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所以,宣旨院勘印房主事徐洪诚,极大可能牵扯到假会子案?”
“不错!”
“蝉字房的掌房寇黑衣,很可能也牵扯其中?”
“不错!”
“嘶~,张宓也是枢密院的,这枢密院里,还有好人吗?”
“当然有,我就是枢密院里出来的,你现在正在枢密院啊。”
“那倒是!”
刘商秋松了口气,欣然接受了杨沅的说法。
他想了一想,脸色又难看起来:“二郎,我如今奉命重组雀字房,把它打造成专门针对西夏的谍报司,这其中可有不少外务谍探,是从原蝉字房拨过来的。”
杨沅道:“原蝉字房的外派谍探,并不是寇黑衣的心腹和党羽,怕什么?”
刘商秋道:“问题在于,寇黑衣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你刚刚说,这个寇黑衣的身份很可能不那么简单。
如果……如果他不仅有问题,而且不仅仅是伙同他人,为牟不义之利而枉法,而是有着金国间谍的身份,金国和西夏可是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好兄弟啊……”
刘商秋越想越不安,猛然起身道:“不成,我得马上回枢密院,对寇黑衣知道底细的所有密谍做个调整……”
话未说完,他就猛地打过,摇摇头道:“也不成,现在我突然对这些人大作调整,寇黑衣必然警觉……”
杨沅道:“如果寇黑衣只是一个贪墨枉法者,这些外派的秘谍根本不需要动。
如果,寇黑衣真是金国间谍,这些被他知道底细的谍探,也未必就没有用处。”
刘商秋先是诧异地看了杨沅一眼,旋即醒悟过来,迟疑道:“你是说……”
杨沅颔首道:“寇黑衣如果真是金国秘谍,为了继续潜伏下去,定然不会对他知晓底细的这些秘谍轻易下手,以免暴露他自己。
那么你通过这些实际上已经暴露的秘谍,就可以对金国、对西夏做出误导的判断。
哪怕你什么都不做,至少他们眼下也是安全的。
什么时候拿到真凭实据,决定抓捕寇黑衣了,再马上派人传出消息,命令所有寇黑衣知道底细的秘谍紧急疏散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