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式模式
舍金娜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在这些两极分化的、宏大的概念中，定义自身的存在。
然而，可爱……
这个充满了人类生活气息的、带着些许亲昵与柔和温度的词汇，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用来形容。
格格不入，荒谬绝伦。
无法理解。
舍金娜费尽心力地去思考，对自己这幅惨败至极、连自我都近乎彻底否定的丑陋模样实在是无法与“可爱”联系起来。
结论是，没有。
完全没有。
错误的评价。
于是，舍金娜只得怔怔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银发青年。
话虽如此，但可爱这个词却让舍金娜的内心不受控制地抽di了一下。
诺维亚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他对她此刻所有的反应，似乎都尽收眼底，并且早有预料。
“当然了。”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一个自以为无所不能、永远正确的神，在尝试了所有自以为是的‘正确’之后，最终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错得一塌糊涂。”
诺我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无形的轨迹。
“这份从完美的自我认知，跌落至不完美的现实深渊时，所产生的巨大落差；以及此刻你脸上这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茫然委屈、不知所措的表情……难道，不可爱吗？”
这份话语，若由旁人说出，无疑是充满了极致傲慢与恶毒嘲弄的追击。
然而，
从诺维亚口中说出，那份看似居高临下的评判，却非但没有让舍金娜感到丝毫被轻视的屈辱。
“可是……”
舍金娜欲言欲止。
无数的话语，无数的辩解，无数的自我否定，堵塞在那破碎的喉咙里。
可是……我输了啊。
输得一败涂地。
输掉了我的一切，输掉了我的尊严，输掉了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这样的我，又怎配得上……
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被你……用这样的词汇来……
诺维亚没有给她继续沉溺于自我否定的机会。
他微微摆了摆手，打断了舍金娜所有未曾出口的话语。
“好了。”
“那些无关紧要的自我评价，就到此为止吧。”
诺维亚的神色略微收敛。
“该来聊聊正事了，舍金娜。”
“按照诺斯替的传唱，我，将在此地，为‘德谬歌’与‘索菲亚’的角力，宣告最终的胜负。”
语气，依旧是那样的轻松。
“在这场角力中，你，一败涂地。”
冰冷。
客观。
不带任何感情se彩，也因此显得愈发真实，愈发残忍。
“你的世界，被你的‘子’所篡夺。”
“你的意志，被你的‘子’所玩弄。”
“你的力量，被你的‘子’所利用。”
诺维亚每说一句，舍金娜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最终，”诺维亚的声音很是平静，“你被无情地抛弃，输掉了你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你作为‘神’的尊严。”
是的。
是的，就是这样。
我输了。
我的一切都被夺走了。
是我亲手，将一切都葬送了。
但是——
等将舍金娜所有的失败，都如同呈堂证供般一一清点完毕之后，诺维亚再度露出了笑容。
“……而那，舍金娜——恰恰是你，获得胜利的原因。”
“……………………诶？”
舍金娜发出了无法理解的的声音。
彻底的失败，即是，胜利？
何等荒谬、何等矛盾、何等……不讲道理？
“德谬歌的本质，是秩序，是完美，是自以为是。”
诺维亚开始解释。
“它的胜利，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因为它绝不会承认自己有任何错误。在一个只允许‘正确’存在的、由它自己编写的系统里，它自然永远是赢家，一条完美的直线从起点到终点不会有任何偏离，也因此看不到任何沿途的风景。它是一块完美的水晶，无瑕，纯净，也因此，无法再折射出任何新的光彩。”
“但是，舍金娜啊，你的本质是智慧。”
“真正的智慧并非是永远正确，永远强大，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而是在于........能否认识到，自身的‘错误’。”
诺维亚伸出一根手指。
“你，堕落了。你，失败了。你，被自己的造物所背叛，最终，陷入了对自身存在全盘否定的绝望。”
“你，用你这一败涂地的结局，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你的‘不完美’。”
“而这份不完美，这份能够认识到自身错误的可能性，这份在绝望中依旧能够‘思考’为何会失败的彷徨……”
诺维亚的嘴角，微微上扬。
“正是你与那个只会固步自封、永远自诩正确的‘伪神’之间，最根本的差别。”
“在‘神’的赛场上，你输得一塌糊涂。”
“但在‘智慧’的领域里，你赢了。”
“不对……”
声音萧索，带着微弱的沙哑。
作为智慧的本源，舍金娜能够听出诺维亚这番话语之中，存在的矛盾与不妥之处。
这番话语，与其说是基于事实的评判，不如说是一种为了安慰自己，而强行赋予的借口。
她不知道，这份话语究竟是源于对她此刻惨状的怜悯，还是源于某种她永远无法理解的、属于他的故意。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胜利”。
于是，舍金娜任由心中那份最原始、也是唯一剩下的情感，化作了反驳的言语。
“我只是.....想再见到您。”
舍金娜的声音里不再有任何威严与疯狂。
“当时，在哪里时，看到的您……实在太……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我……我不以一心想做出德谬歌那种东西的事实为耻，我也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
舍金娜伸出了手，带着些许的颤抖与犹豫。
仿佛，用尽了存在至今的勇气。
——我只是想，再碰触你一次。
指尖轻轻地抚上了诺维亚的脸颊。
“您啊……”
“我的末路，我的罪孽，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它们，不应该，也绝不允许，让您的光辉，因此而蒙上一丝一毫的尘埃。”
“您没有错，也永远不会有错。”
“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被玷污了……”
“那一定，也只能是，因为我的错。”
将所有的罪，毫无保留地背负到了自己之上。
这是她作为“舍金娜”最骄傲的“爱”的方式。
诺维亚看着舍金娜这幅模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
“其实……当初你也可以来的。”
“……什么？”舍金娜一怔，没能第一时间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闻言，诺维亚似乎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事一直重复，感觉不怎么好啊……我说，当初，莉莉丝对我做那种事的时候，你也可以一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