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被叫走的学生一个都没有回来。
渐渐地，教室变得空旷，直到最后，只剩下雪乃一个人在教室里，面对这个无法理解的结果。
最后一次年级主任过来时，注意到剩下的雪之下雪乃，又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地，检查了一下手里的名单，才说：
“雪之下，你的家里人等下会过来接你，明天和后天暂时休息，等到下个星期一，学校会通知你们每个人新的班级安排。”
“……我知道了。”
雪乃本来想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老师表情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烦躁，促使她提前打消了这个念头，尽量安静乖巧地接受安排。
来学校的是母亲和姐姐，在被她们接走时，雪乃才从姐姐的转述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她返校的前一天，雪乃的班级发生了严重的骚乱——只能用骚乱来形容。
等到骚乱引起注意的瞬间，整个班级都已经乱作一团，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扭打成一团，互相嘴里进行着笨拙却充满恶意的谩骂。
雪乃看到的，已经是那场混乱蔓延到第二天，被教导主任和年级主任等数名老师合力控制住后的局面。
作为整件事中唯一没有受到牵连的人，雪乃没有被老师叫过去谈话，但由于母亲的身份，母亲则在离开前，被邀请去作为PTA的重要成员，参加了家长会议。
没办法立刻离开学校，于是雪乃只能跟着姐姐，去到了校舍通往体育馆的自贩机那边，等候母亲的会谈结束。
在那里，她看到了叶山雅人，似乎正在买东西。
“啊，阳姐回学校来了啊……还有雪乃姐姐，感冒已经没问题了吗？”雅人先是跟阳乃亲切地打招呼，又礼貌地对雪乃寒暄。
“已经没事了。”雪乃点点头。
阳乃却背着手，“也不是回学校来探望老师，只是小雪乃的班上出了点事……好像隼人也被牵连进去了。”
“是吗。”雅人淡然地撕开吸管包装纸，将吸管刺进纸盒牛奶的饮用口。
“你一直在学校，知道些什么吗？”阳乃忽然问。
雅人半咬着吸管，用很平淡的态度说：“谁知道呢，多半是些无聊的内讧吧。”
“内讧？”阳乃凑到他面前，饶有兴致地笑着凝视他的双眼。
“所谓的团结友爱不过是个一戳就破的泡沫罢了，也许我国的泡沫经济时代都比这种外层的关系要更加结实吧。”雅人用了个不符合他年龄的比喻方式。
“听说隼人好像受伤了哦？”
“大概不会吧，我觉得哥哥他应该没事，顶多场面对他来说有些冲击性过大了。”雅人扬了扬眉，“经过这件事，他能稍微不再那么天真就好了。”
“雅人君是认真的吗？”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哼嗯……原来如此呢……结果变成这样了啊。”
最后，姐姐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发出若有所思地感慨。
直到好几年后，雪乃才明白姐姐和雅人那时在说的东西……只是她一次也没有求证过。
第十八章 隐秘
嗤——
雅人手中的易拉罐发出碳酸气体逸出的声音，雅人坐在广场边上的台阶下，望着正中央用圆木堆起来的篝火架。
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照理说这个时间应该点燃那些篝火，开始紧张刺激又令人难忘的试胆大会，然而这些事情全都没有成行。
就连本该围在篝火周围唱歌跳土风舞的小学生们，也都没有出现。
篝火架依旧冷寂，只有广场周围的路灯渐次亮起，标志着整个夜晚的到来。
而雅人只是漠然地注视着这些东西，一口一口地喝着沁凉的饮料。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饮料早已见底后，空罐子也摆在雅人身边失去了冰冷后，脚步声缓缓地向他靠近。
雪之下阳乃。
在会议室稍微逗留了一小会儿后，阳乃独自离开，留他一个人待在那里。
不用想，她肯定去看那些小学生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阳乃走到雅人身边缓缓坐下，发出长长地呼气声，带着罕见的精神疲惫感。
“怎么样了？”
“乱成一团啊，我过去的时候还有几个女生在那里互相扭打，脸都抓花了。”阳乃说，“我和雪乃废了好大劲才把那些快要发疯一样的小孩子拉开……”
“哦。”
“既视感很重呢。”阳乃轻声说，“简直就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阳姐当时也没有亲眼目睹，只是跟着伯母来学校，得知了结果而已。”雅人平静地说，“刚才专门过去给平冢老师帮忙……”
“才没有那种事。”阳乃也不得不辩解一句。
她不否认自己一向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喜欢捉弄雅人、雪乃又或者隼人，偶尔也会逗一逗那些仰慕自己的后辈，但却绝对不会期望这种结果出现。
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所能看见和感受到的，只有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怨念。
幼稚又纯粹，却足以撕裂每个人的心灵，留下或许几十年也无法痊愈的伤痕。
阳乃是发自内心要帮忙抑制混乱的场面，而非想要看热闹。
“我知道，说笑而已。”雅人抬起头来，微微转过眼瞳，用余光凝视阳乃的脸。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住，雅人眼底依旧流转着漆黑的情绪，相比之下，她的坏心眼都可以说是无伤大雅了。
不可否认，自己刚才被雅人轻易地捉弄了。
“真过分呢……”
“阳姐是在说什么？是说我刚才的玩笑……”雅人放慢了语调，然后又忽然提高音量，“还是说，我故意制造了今天这个局面的事实？”
“我……”
不等阳乃给出回答，两人身后传来失衡的脚步声。
两人一起回过头，看见了满脸仓皇失措的雪乃。
“已经处理好了吗？”雅人笑着问。
“……基本上平息下来了，特别是还有几个带队的小学老师也起了争执……”雪乃努力站稳脚跟，缓缓地走下台阶，站在了两人的身旁，“这下全都泡汤了呢。”
“是啊，之后还要联系所有学生的家长，对整件事进行说明，工作量会很大呢。”雅人收回视线，摊开放在腿上的文件夹，“那个时候的老师们也是这种感觉吧，一整天什么都没办法进行，逐个约谈每个班上的学生。”
“……嗯。简直一模一样……”雪乃低声说。
而后沉默降临，雅人借着路灯的光芒，粗略翻阅着资料，发出清晰的纸张摩擦声。
“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就趁现在吧，下次我不一定有心情谈这些杂事。”雅人讥诮地开口。
“没那个必要。”阳乃不假思索地应答，而后又有些顾虑地看向雪乃，“……算了，有些事……还是该知道的。”
雪乃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明明之前看上去，大家还都好好的，一起做着这样那样的事，那么其乐融融。现在却像是不能饶恕对方一般争斗不休。”
“其乐融融？那就错了，只是刚好环境和气氛需要大家这样，大家也就保持着这样的氛围罢了。就像环境需要对鹤见留美保持孤立，所以同班的其他学生，也都会在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表现出视而不见的态度。”雅人安静做出陈述，“雪乃姐姐应该比谁都清楚吧，那些所谓的友好相处仅仅是浮于表面的浅薄之物。”
“倒也未必，总会有真正的朋友关系存在。但问题在于无论多么牢固的东西，有人刻意去制造罅隙，伺机破坏的话，即便已经坚如钻石，也会在巧妙地冲击下变成碎片。”阳乃代替雪乃开口，不赞同雅人的说法。
雪乃默默地聆听着，然后问：“所以……那个伺机破坏的人，就是雅人对吗？”
“除了我，还会有别人吗？比如你总是会挖苦的比企谷前辈。”雅人显得毫不在意，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
“但我不会随意将罪名栽在无关之人头上。”雪乃蹙眉，发出深深地叹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秘密。”雅人干脆地回答。
“诶？”雪乃不解，以为雅人不想透露。
“每个人都必定会抱有秘密，也许会一直独自坚守，也许会分享给觉得可信的人。那个秘密也许是自己的，也许是别人的。”阳乃代为补充。
“阳姐说得一点都没错。所以只要取得信任，为了增进和维持这段信赖关系，用秘密来交换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我既没有是用谎言，也没有采取任何暴力，他们每个人都是因为确实存在无法否认的真相，而相继反目成仇。”
雅人理所当然地解释。
“小学生嘛，所谓的秘密其实也就是那些东西，像是谁谁谁其实讨厌谁谁谁，觉得对方其实很恶心，又或者谁谁谁明知道谁谁谁喜欢谁谁谁，却偷偷地给对方送生日礼物或者情人节礼物，之类的秘密。当然了，因为还不成熟，也因为不完美，还有类似于偷了父母的钱去花掉之类的小恶习，总之不一而足。”
第十九章 心
听着雅人如数家珍一般，陈述着这些东西，雪乃微微颤抖着。
“这些东西，雅人君怎么知道的？”
“就昨天到今天上午为止吧。”雅人继续说，“只是跟一个班的小孩子，以及同来的老师们打好关系，取得他们的信任，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这就是混乱产生的原因。”阳乃幽幽地说。
“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怎么说呢，比起小学的那一次来说，现在果然要轻松很多，当初为了获取雪乃姐姐班上所有前辈们的信任，从而打探到足够有用的秘密，我可是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一个月。”雅人满不在乎地感慨，“从这个角度来说，只用了一天左右的时间，就对差不多的对象，做到了同样的事，这么些年下来，我果然还是成长了很多吧？”
“雅人君……”阳乃深感啼笑皆非。
这的确算得上成长，但却没办法让人称赞出来。
“和那个时候一样……”雪乃倏地坐下来，蜷缩起双腿，将下巴抵在膝头，“雅人是……为了帮被同班同学和其他人欺负的我，才做这种事的吗？”
“容我说句过分的话。雪乃姐姐你是不是有些自意识过剩了？”雅人却平淡地反问。
“呃……”雪乃一愣，她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尴尬。
“真过分啊，说点好听的我也不会吃醋。”阳乃露出苦笑。
这才是最真实的叶山雅人，刻薄而冷漠，并不会因为对方是谁而有所区别。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雅人目不斜视，“如果非要说是为了谁，顶多算得上是给在为妹妹受到霸凌却鞭长莫及的阳姐，分忧而已。”
“……我不是要你说这个。”阳乃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事实其实差不太多，因为雅人说“一定会解决的”，然后彼时围绕着雪乃的霸凌问题就真的解决了。
彻彻底底的。
因为没有了相应的土壤与环境，那些主动或被动参与了霸凌，以及没有伸出援手的人一起构成的环境，被雅人不留情面地摧毁殆尽，直到所有人小学毕业，都没能从那场变故中缓解过来。
对雪乃的不满或者嫉妒，也随之成为了不被重视的东西。
相比起被揭露了“真相”后，变得面目可憎同学和朋友，什么都没有的雪乃，作为“陌生人”，反而在那之后，显得如此“可爱”。
“咳咳，所以从最真实的结果来说，雅人君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惩罚他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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