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夜黑猫
老人都是摇头。
埃德贝尔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决定亲自搜索,看向靠墙的橱柜。
餐具和炊具有擦拭过的痕迹,没有积灰。
佐料瓶的内容物变质板结。
刀叉锈蚀严重。
看来,老人只是僵化地维持生前的行为,并不存在心智。
“我可以带走一些东西吗?”它问。
老人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万分感谢。”
埃德贝尔起身打开橱柜,搜寻或许存在的罐头、腌肉和酒,这三样都是能够长期保存的。
它的运气不错,找到两瓶封口完好的葡萄酒,摇了摇,没有出现浑浊和分层,说明尚未变质。
煮掉酒精,小萝莉就能喝了,虽然营养十不存一,但也能稍微提供一些热量。
如果有食材,比如鹿肉,用葡萄酒炖煮,小萝莉就可以大吃一顿了。
当然,有了鹿肉,葡萄酒反而无关紧要了。
埃德贝尔把酒塞进包里,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老头安静坐着,没有什么反应。
看来这具活尸只是能动而已,没有思考能力。
它又拿了一些锈迹较少的炊具和厨刀放进包里。
在埃德贝尔搜刮屋子的时候,海伦垂着小脑袋,一下一下的打瞌睡。
高烧使她昏昏沉沉,浑身乏力,很想趴到桌上,好好睡一觉,要是有床铺就更好了。
但身为客人,在别人家睡觉很不礼貌,海伦从小就生活在严苛的教育里,所以,即使很困,她也只是在克制地打瞌睡。
思绪稍一停滞,八音盒的叮咚声就在她的脑海里清晰有力地响起来了。
她忘记了疲惫,脑袋里像是浮着一团云,内心被美妙的旋律牵动,渐渐放空,她的记忆褪去色彩,一切都变成了层叠的透明光影,宛如过度曝光的照片。
自己是谁,是怎么来的,都想不起来了。
一忘皆空。
小萝莉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如同失去心智的舞者,在无形之线的牵引下,跳起了怪诞诡异的舞蹈。
埃德贝尔的复眼捕捉到了这一幕,略一思考,抡圆手臂,攥在手里的厨刀便如炮弹一般,直射向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一台古董八音盒!
啪!
一声巨响,木盒炸裂,内部的机簧扭曲变形,溅起大蓬火星,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音乐骤停,气氛安静得诡异,厨房里的灯火无声熄灭,屋子里昏黑一片,只有些许月光透窗而入。
突然!
老头浑身上下软塌塌的皮肤四分五裂,裂缝中涌出大蓬蠕虫!
就像切开了一个填充物是蠕虫的流心蛋糕,数不清的蠕虫流淌成河,落地弹动,令人头皮发麻!
虫群的中心,一团黑红之物爆发出强烈的幻光,嗡嗡颤鸣!
埃德贝尔一连三个大跳步,闪到海伦身前,烛还没有熄,精神污染被挡在外面。
它捂住海伦的耳朵,下一刻,张开大口,爆发出一声高频嘶叫!
凄厉的音波扫过室内,所有的玻璃制品同时炸裂!
蠕虫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全都僵死不动了。
它们没有被震毙,只是暂时丧失了行动力,埃德贝尔选择撤退,不再纠缠。
如果不是带一个小萝莉,它绝对会把蠕虫像面条一样吃掉,再去调查黑红幻光究竟是什么。
海伦在迷糊中觉得腰上一紧,身体便腾空了。
埃德贝尔抱着她冲出大门,大踏步沿着地势顺下,来到河边,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东西追来,登上木筏。
海伦被轻轻放下,她躺在木筏上,伸手揉着眼睛,看到了埃德贝尔的脸,茫然地问:
“发生什么了?”
记忆渐渐恢复了色彩,她隐约意识到刚才经历了可怕的危险。
“你的心神被夺走了,我对精神污染不是很敏感,是我的错。”
海伦张了张口,没听懂,她想说‘不要紧的’,但话到了嘴边,又踟蹰着散去了。
两人都不说话,木筏沿着河道漂流了一段距离,一切都安静下来。
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同一场梦。
埃德贝尔在回想刚才的过程,忘记拿八音盒了,作为一个调查员,显然是不合格的。
好在还能补救,它还记得旋律,拿出笔记本,写了几行简谱。
——如果有人得到了它的笔记,被好奇心驱使,用乐器弹奏谱子,很可能会出大问题。
知识和书本并不是安全的,特别是在这个世界。
“埃德贝尔先生,我可以睡一会儿吗?”海伦央求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睡吧。”
埃德贝尔换了一根新蜡烛,操纵木筏进入湍流,速度快了起来。
一小时后,木筏终于通过了险恶的河段,进入一片宽阔的水面。
埃德贝尔升起树叶支撑的船帆,河风鼓荡,木筏稳定而快速的顺水漂流。
-
时间到了早上,海伦睡醒了,病恹恹的,浑身提不上力气。
埃德贝尔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烧更严重了,而且饱受饥饿的折磨。
它趴在木筏上,触手垂进水里,过了一会儿,卷上来一条大鱼。
鱼身扭动,鱼鳞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埃德贝尔剖开鱼腹,除了滑腻的内脏外,还蠕动着一团阴影。
阴影伸出细小的触须,寄生在鱼的脊骨里,整条鱼都被污染了。
传说这是死去的魂魄,寄身鱼腹,想要去那往生之乡。 在永夜地域,没有人会吃去鱼。
不仅是死魂灵对人类的精神有种硫酸般的腐蚀效果,更多的对死者的敬畏。
永夜之外的鱼倒是正常的。
埃德贝尔将死鱼扔回河里,转身拿出炊具,慢慢的把一瓶葡萄酒煮成小半杯浓缩物。
酒精挥发之后,营养所剩不多。
海伦喝了一小杯葡萄汤,嘴唇染成了紫色,配上惨白的小脸,看起来像个小妖精。
她越发虚弱无力了。
埃德贝尔看着她,冷不丁地说:
“你快不行了,再找不到食物,就吃我的手指头吧。”
它能长出无毒的触手,味道还行,实在没有食物的话,吃它的身体小萝莉也能存活。
海伦惊呆了,嘴巴张成O型,愣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拼命摇头:
“不!我不要吃你!”
虽然埃德贝尔一再强调它不是人,身体是由羊肉转化而来的,吃掉之后还会长出来,但小萝莉一个劲地摇头,哭成一团,说什么也不吃恩人的血肉。
“为了无聊的道德而死,不可惜吗?如果你快不行了,我会强迫你吃下去的,就算你哭泣崩溃也不会停止。”
埃德贝尔隐隐有些烦躁,它口中的‘无聊的道德’,正是王悦强加在它身上的枷锁,迫使它照顾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
不是出自本能,也无关道德,它却义无反顾的在做,因为套在怪物脖颈上的是规则的枷锁。
眼泪滚过海伦的脸颊,溶开了两道污渍,泪痕像蜗牛爬过的亮晶晶的痕迹,手指用力扭绞着衣服,断断续续地说:
“我不要做那种事……我宁愿去死……”
她无法想象在被人救了之后,因为太饿就要吃掉救命恩人的手指头。
她在书里看过的最坏的坏蛋也不会做这种事。
她的良心陷入了巨大的不安。
两人为此争执不下的时候,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座峭拔的孤峰。
在一块离地两三百米的鸟瞰岩上,建造着一所与世隔绝的黑石哨站。
灯火照亮了石头镶边的窗棂,里面似有人影。
是探险者的哨站!
埃德贝尔连忙划着木筏靠向岸边,它抱起海伦,沿着螺旋石阶,一步四五阶,快速上山。
小萝莉头枕着它的胸膛,聆听气流穿过六个肺的奇异回响。
黑石哨站是一座坚硬的石头房子,包铜橡木门厚重坚固,门楣上挂着探险者公会的标志——黑袍兜帽的执灯者侧影。
敲开门,灯光和热气扑面而来。
里面有两间房,客厅和卧室,六四分,用屏风做了遮挡。
客厅里靠墙铺着一排垫子,或躺或坐,有四五个人。卧室里没有点灯,放着几张双层床,有人在睡觉。
在窗口对坐的两个奇怪的人吸引了埃德贝尔的注意力。
二人都穿着质地精良的黑袍兜帽,和女巫不同,他们的袍服宽大厚重,材质细密柔韧,层层叠叠,仿佛从山间流淌下来的云雾,一直拖曳到地面上,非是它知道的任何一种布料。
面朝门口的是个男性,看起来身高超过两米,简直是个小巨人,袍服里不知藏着什么,使他的肩膀像门板一样宽阔。
兜帽下是一张年轻的脸,这个男人有尖削的下巴和狭长的眸子,却不显得尖酸刻薄,反而有种非人的精致感。
他的眉毛和头发都是明黄色的漆线,眼型细长,瞳孔是接口似的工字型凹坑,偶尔闪过一线极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