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夜黑猫
小镇。
“醒醒……爱丽丝……醒醒……”
“让我再睡一会儿嘛～”
雪白的臂膀伸出被褥，用咯吱窝夹住，嘴里发出撒娇的哼哼。
“爱丽丝，这个世界是假的，请睁开眼睛看看吧……”
“我知道……我会拯救所有人……请先让救世主睡个好觉行吗？”
“现在醒来是最合适的，你已经睡了七个半小时了，按照人类一个半小时的睡眠周期，再睡的话，又要过去一个半小时啦！”
“那是啥……”
爱丽丝终于从被窝里爬出来了，像是冬眠的小熊钻出雪窟，呼着白气，冷得缩起肩膀。
匆匆穿好衣服，忽然发现了桌上的玻壳容器，疑惑道：
“这好像不是我的东西。”
“你想知道小镇的真相吗？”
“真相？”爱丽丝眼睛一亮，问：“是园丁在花圃里藏了尸体吗？我看到有一片玫瑰花比周围的高，像是人的形状呢！”
“看看就知道啦，去看看吧，透过它就能看到真相了。”小蜡烛可劲儿怂恿。
被这么一打岔，爱丽丝彻底清醒了，烧水洗漱，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桌上的玻壳容器，有种小孩子看到新玩具的迫不及待感。
她在书里看到过，捉住好多好多萤火虫装进袜子里，挂在窗台上的话，夜晚会散发着一大团奇迹般的绿光，可好看了，当时心动无比，可惜的是，小镇上萤火虫很少，镇外的黑暗森林她不敢进入。
现在桌上放着一整个玻璃瓶的‘萤火虫’，勾得她心痒痒的。
爱丽丝拿着玻壳容器出门了，一只眼睛透过它观察四周，只见街道的景象扭曲分层，看起来怪怪的，流萤在眼前飞舞，微弱的绿光将看到的一切染成淡绿。
“小心脚下。”小蜡烛提醒。
爱丽丝转向它，视线中乍现出一个高大身影！瘦直挺拔，如剑如枪！
加压透明材料容贮的发光液体汩汩流淌，银色管道在内部交错，排列成一整套动力系统，齐齐汇入胸膛中央储藏着耀眼的金色液体的内层玻壳中。
“哇！”爱丽丝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焕发出惊喜的光芒，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是翡翠堡的主人！宝石男爵！图马科半岛守护者！审判所执剑人！我在书里看过！”
她又转向小茶壶，视线中赫然蹦出一头大怪物！
这是一具由辉石雕琢成的高大人形，昂藏巍峨，躯体上有许多碎裂的孔洞。
爱丽丝略一思考，指着喊道：
“哇！是仙境守卫！岩之心的保护者！”
她迫不及待转向小乌鸦，玻壳后面的小乌鸦没有变化，皱起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抱歉，”小乌鸦吭了一声，“让你失望了。”
“小乌鸦很可爱呢！”爱丽丝连忙说，用力点头表示肯定，又补充道：“我最喜欢小乌鸦了！”
黑发萝莉拿着玻壳容器继续往前走，沿着熟悉的小路来到小镇广场，站在花圃前，检查肥沃的黑土，失望道：
“没有尸体呢。”
直起腰，看向园丁阿戈斯蒂诺，园丁没有变化，无意中，视线落在便当篮上，却发现丝巾消失了。
移开玻壳，那条绣着园丁亡妻姓名缩写的丝巾又出现了。
“这是不存在的吗？”爱丽丝疑惑道。
她跳下来，绕到篮子前，伸手捉住那一抹嫣红，磨砂似的质感由指腹传递，凑近了看，织物的纹理清晰可见。
老园丁笑了起来，脸上的皱褶堆在一起，苍老而又慈祥，不厌其烦地讲着那个故事：
“知道我是怎样追到她的吗？那天下午，我说要给她一件特别的礼物，我带着她爬上钟楼，迎着天边的光芒站在一起，我用手指剪下一束光，戴在她的脖颈上，她低头一看，竟是一条丝巾，霎时间高兴坏了，丝巾是我藏在袖子里的，从后头抽出来……”
爱丽丝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聪明的她察觉到了一丝违和。
她转向旁边的教室，已经有很多同学来了，脸颊似苹果皮红润的同桌正微笑着向她招手，小手怕冷似的藏在袖子里，可爱地挥舞着。
爱丽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手指微微发抖，迟疑的将玻壳移到了眼前。
教室里空无一人。
“不……不可能……”
黑发萝莉嘴唇哆嗦着，玻壳后面的景象重击着她的理性根基，使之四分五裂，接近崩溃。
这时，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身边。
“早上好，爱丽丝，快进教室吧，外面冷。”
是教员温格先生。
爱丽丝被他的温和醇厚的声音安抚了，转身用玻壳看他，还好，教员是存在的，可是……
目光追着温格先生进入教室，在玻壳视线中，看到他穿过桌椅间，与一团团空气打招呼，表情真挚而慈祥，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却做着无比真实的动作，像是疯子的独角戏。
爱丽丝拼命尖叫一声，手指一松，玻壳容器在地上摔碎，流萤四散。
流萤飞舞，爱丽丝慌忙伸手去捉，那些细小的绿点却从指间徒然划过。
“对不起，我……”
她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可怕的错误，一时间慌乱无措。
“冷静，爱丽丝，行为的对错是在最后结算的，这不是踟蹰不前的时候啊！”小蜡烛在耳边提醒。
这强有力的肯定语气稳定了黑发萝莉的精神。
捏紧手指，茫然四顾，发现一切都变化了。
流萤的幽光照过的地方，真实显形。
原来，小镇并非她所见的那般精致整洁。
糜烂破碎的铺街砖石，缝隙里填着黑灰色的渣滓，在脚下漫漶成灾。墙壁流淌着一道道滑腻的污渍，户枢腐朽，窗棂破旧，人人衣衫褴褛。
花圃旁的园丁阿戈斯蒂诺像是从一场深沉大梦中苏醒过来，抬起粗糙变形，布满皲裂的手掌，像海龟一样划动着，突然从胸膛里迸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他如同陷入荆棘的野兽，疯狂踢打着小镇上唯一光鲜亮丽的玫瑰花丛，把日复一日精心照料的玫瑰全都踢碎踩烂，鞋底狠狠地在泥里碾压着。
“假的！都是假的！”
他发出可怕的哭嚎，悲伤从心中涌出，胸口腐蚀出一个两边穿孔的大洞！往外流淌着漆黑的液体！
玫瑰实在太多了，零落飘散，一地撕碎的红纸。
野兽倒伏在带刺的根茎里，死了。
爱丽丝被园丁的惨状吓了一跳，扭头看向教室，同学们的身影渐渐变淡，笑闹喧哗消失在吹过破旧窗棂的冷风里。
温格先生瘫坐在地，两眼无神，脸色悲苦，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爱丽丝揪心地想，先生一定很难受吧？那么用心的浇灌，可是，树上结出的却是虚幻的果实，引以为傲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急切地想要跑过去安慰温格先生，告诉他，爱丽丝是真实的，先生并没有失去所有。
突然，耳边传来小蜡烛的大喊：
“快跑！”
一愣神的工夫，爱丽丝看到温格先生的皮肤像是融化一样，变成了灰白色的黏滑肿块，下肢散开，像鼻涕一样粘连在地上，与整间教室连结在一起。
顷刻间，这间全木结构的房屋隆隆震动，正面的墙壁沿着中间裂开，如同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破碎的窗洞像是一颗颗烂牙，而粘连在地上略具人形的灰白黏块则是舌头，随着巨口开阖，不断甩动着。
爱丽丝发出一声尖叫，眼神难以置信，往后倒退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快跑啊！”小蜡烛大喊道。
爱丽丝爬起来，撒丫子狂奔，鞋子啪啪的打着地面，脚掌撞得生疼，身后传来山崩海啸般的恐怖轰响！不用回头都知道是教室裂开成的怪物在身后穷追不舍！最可怕的是班主任还融化成了一根黏糊糊的大舌头！
这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狂暴和巨大的响声，轰隆轰隆，像是无数堵墙排成多米诺骨牌一起推倒！
“往巷子里跑！”小蜡烛在耳边提醒。
爱丽丝一头扎进前方的狭窄巷道，旋即听见背后很近的地方炸开一声房屋倒塌般的恐怖巨响！
巷道两边被撞碎了，迸发出的碎砖沿着这条斜坡飞滚，差点砸中她的小腿，越过她，一路滚到尽头的池塘里去了，宛如地雷爆破般的炸起水花。
扭头看去，教室被巷道挡住了，挤不进来，总算逃过一劫。
爱丽丝站定，扶着膝盖大口喘息，肌肉僵硬颤抖，幸好教室对面就是这条巷道，否则绝对会被追上压扁。
发生一切超出了她的认知，使她六神无主。
黑发萝莉拼命在脑袋里‘翻书’，从看过的童话故事里寻找可以借鉴的解决方法。
可是，书中从未描述过如此怪诞荒谬的事情。
她又看向小蜡烛，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做梦吗？”
“你在别人的梦里，爱丽丝，梦境入侵了现实，一切都被扭曲了。”小蜡烛回答道。
“我在别人的梦里？那我……是不是不存在？”爱丽丝霎时间小脸发白。
“是梦笼罩了你，而你是真实存在的，我保证。”小蜡烛的话再一次稳定住她的精神。
“那……我真的是救世主吗？我可以拯救镇上的人吗？”
爱丽丝抬起眸，眼神充满希冀，破妄之光的容器是她失误打碎的，所以，精神刚刚稳定，就急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小蜡烛露出笑容，说：
“让我们行动起来吧！”
爱丽丝用力点头，在三个小东西的指引下穿过街道，来到最近的裁缝铺。
老裁缝搬凳子准备自缢，他无法接受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只是纸片人这种可怕的事实，没有女儿和女婿的照顾，他的后半生再无着落，孤苦伶仃，这不是任何财物能够弥补的。
“快停下！艾卓先生！”
爱丽丝试图阻止，然而，老裁缝已是心如死灰，一时拉住了，停下不动，嘴里发出悲苦的声音，只要松开手，就会马上扑到那根布条做成的绞索上。
“怎么办啊？”爱丽丝难过的看向小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