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银发女仆轻声提醒道。
“抱歉，雷鸣惊。槐安守和他的妹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改变代表动物，乌鸦和白鸽，老鼠和野兔，螳螂和马陆……我想起来了，最近是山羊和黑猫。”
“山羊与黑猫已经维持五百多年了，父亲。”
“五百年连他们岁数的零头都算不上。”
何今夕冷静地指出这个事实。
“总之，老山羊还真是关爱你，不过神明距离我们太过遥远，无需介怀。说出你的问题吧。”
“好的，何老板。”
他斟酌片刻，口齿清晰，谨慎地询问道：
“怎么才能创造出怪物呢？”
何今夕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玺戒，沉思良久。
“……通常而言，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个方法，这太过危险。但既然你有贤者监督，而且还是我的员工，那就破例一回吧。”
“不胜感激。”
“雷先生，请先落座。”
银发少女的声音骤然从身后传来，雷鸣惊猛地回过头，发现上一秒还扶着轮椅的王妩正在放下手中的厚重皮椅，举重若轻。
少年眉心悄然浮现出第三只眼，他对王妩点头道谢，然后坐在椅子上。
“谢谢。”“您客气了。”
当他再次看向何今夕时，并不意外地发现王妩又站在她的“父亲”身后。
刚才的感觉是，“时间”吗？
“我想你已经初步了解了妖怪与怪物间的区别，此二者都是梦境力量最根本的凝聚，区别只在于妖怪能够创造梦境，而怪物是不受控制的个体。”
“事实上，如果你将梦境之力视作盔甲与刀剑，那么妖怪们的角色就是‘锻造师’，他们锻打出力量，使用这些力量。怪物们则本身就是力量，它们就像是活着的枪炮，前景未必有妖怪远大，但纯粹的杀伤力却比妖怪要高上不知凡几，只有经过漫长时光积淀的妖怪才能与怪物对抗。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即便是活着的武器，武器本身也需要加工与创造，那么又是谁创造了‘怪物’这种武器呢？”
不等雷鸣惊回应，何今夕便自己说出了答案。
“是凡人。”
“怪物便是凡人们的杰作，这个世界的常人或许远不及妖怪强大，但他们太多了，他们有着相同的认知，相同的诉求，相同的恐惧，在心灵深处种族共有的潜意识中，他们的情感被塑造为活生生的梦魇脱胎而出，此乃‘怪物’一族的由来。被妖怪蔑视的同胞却创造出妖怪也难以对抗的怪物，多么讽刺。”
“怪物大多是没有沟通意愿的，或许是作为根源的情感过于驳杂的缘故，它们的姿态千奇百怪，却都有着‘狂暴’这条共性，几乎所有怪物都具备野兽与生俱来的狡猾与冷酷，但只有少数怪物可以与之交流。人们的情感非常不讲道理，这也导致许多怪物的能力夸张到了极点，比如说你的狗朋友严尚。我找到他的时候这条老狗正在重启一个宇宙，过分浩大的声势吸引了我，如果会威胁到我的生意就必须把它剪除。然而真正接触后我才发现他竟然能够沟通，我在这个世界缺些人手，他则对给小狗狗们擦屁股这件事感到不堪其扰，经过短暂交谈后我们一拍即合，当场拟定了公平公正的双赢合同。”
雷鸣惊举起一只手。
“等等，稍等一下。”
“没问题。”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题太多，他决定挑出最重要的两个。
“‘重启宇宙’是什么意思？严尚到底是什么？”
“字面意思。熵之猎犬是极度危险的怪物，每只熵之猎犬都有可能导致世界毁灭，不论年长年幼。当一个世界中出现熵之猎犬时，它会引导熵值急遽增加，这是它们的天性，如果那个世界又恰巧是孤立系统——顺便一提，妖怪的梦境世界在通路关闭时全部都是孤立系统——那事情可就非常不妙了。”
“你也知道现实世界不止一个，而并不是每个现实都像你的故乡那样无法直接容纳怪物，小狗乱跑导致世界毁灭的事情时有发生。严尚作为第一只熵之猎犬是难得具备责任心的可沟通怪物，他经常要在叼回小狗的同时把它们搞砸的宇宙从热寂中重新唤醒，偶有只是踏上毁灭之路却还没彻底遭殃的世界就用熵减将其逆转回未曾受到它们影响的时点。他是最纯粹的‘熵’，对熵增的恐惧和对熵减的渴望创造出这只独一无二的黑犬之王，在某些魔法文明中，他也被称为混乱与秩序的化身，二元对立的显现，很多世界把他当做神明崇拜，但我们都知道真正的神明应该是什么样子。”
何今夕的目光平静而沉稳。
“你看起来很惊讶，为什么？妖怪们不也具备锻造世界的伟力？”
“因为我接触到的梦境世界都很简陋，少有生命，比起‘世界’，更像是一个独立而特殊的环境。”
第190节 EPISODE188 碎片
“这倒是可以理解。就像人类那么多，但真正能够推动社会飞跃进步的人却那么少一样。每个妖怪都有可能创造出世界，但真正做到的妖怪依旧凤毛麟角，许多妖怪都沉溺于自己远超同类的力量，却忽视了更加远大的未来。”
何今夕颔首赞同道。
“你不必担心严尚会破坏你的世界，首先他具有清晰的理性与智慧，以性格而言他更偏向守序，其次就算他真的发了失心疯想要毁灭世界，贤者们也会制止他的。你的现实是贤者们的故乡，他们或许不会在乎一些小事，但任何试图毁灭那个世界的个体都必须跨过名为‘梦窠七贤’的难关。说了这么多，你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了吗？”
“是的，何先生你……不希望我制造出新的妖怪。”
“正是如此，怪物太过危险，他们是凡人情感的具现。毫不客气地说，绝大多数怪物都是世界间流窜的祸害，当然，与熵之猎犬同级的不同，它们是灾难。我的产业横跨诸多世界，怪物难以沟通又能力奇诡，下限不低，上限可怖，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少越好。”
“如果，我能保证这只崭新的怪物不会有同胞，而且只会存在十分短暂的时间呢？”
何今夕认真地凝望向雷鸣惊的眼睛，少年坐直身体，不闪不避地迎接目光。良久，轮椅上的人终于缓缓点头。
“当然可以，不过你要想清楚，你剩下的时间已经连三年都不到了。”
“既然如此，那更得抓紧时间，不让自己留下任何遗憾，您觉得呢？”
雷鸣惊露出微笑。
“更何况我已经答应张叔了，君子重誓，一诺而千金。把我卖了也不值千金，所以我必须完成诺言。”
“不要小看你的价值，虽然我们宣和公司没有人口买卖这项业务，但你如果真的准备把自己卖出去，价格肯定会非常惊人。”
何今夕亦是淡然地勾起嘴角，比起笑容更像是单纯的“动作”，这位老板可能患有情感缺失症，雷鸣惊只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善意，且信息素极度匮乏。
“你猜的不错，我生来便没有正常的感情，不过正在尽力去学习感情，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了，我很抱歉。”
“没有，非常感谢您的帮助，祝您早日康复。”
“谢谢，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您既然这么问了……我能知道为什么您如此偏爱蜘蛛这个造型吗？”
“因为宣和公司的势力范围就像是一张纵横交错的网，连接着诸多世界。不过这是巴瓦鲁提出的企业形象，我只是拿来用而已，她不怎么喜欢我，我也不清楚原因。”
“感谢解惑，我没问题了。”
“如果有什么问题欢迎再次来访，我对旗下的优秀员工不吝伸出援手。巴瓦鲁魔法图书馆同样与外界隔绝，还是让王妩送你一程吧。”
雷鸣惊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何今夕则扶着轮椅扶手勉强起身，对他伸出右手，这让少年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他连忙上前握住何今夕的手，点头道别。
“再见，何先生。”
“再见。”
银发女仆默然按动手中的怀表。
“咔哒。”
雷鸣惊瞬间消失无踪。
何今夕坐回到轮椅上，任凭王妩把自己推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办公。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钢笔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
良久，在何今夕签署完最后一份文件的两秒后，王妩开口说道：
“不和他签订正式契约吗？”
“没有必要，我们并不缺少力量。”
何今夕从左侧腰间的黑色方盒中抽出一张卡片，卡面上是雷鸣惊的朋友严尚，却不是他所熟悉的模样。青年人伫立于寰宇群星之间，目光桀骜，神采飞扬，他身着黑色军服，暗红近黑的火光凝聚成他头顶的王冠与身后的大氅。
“严尚成天摸鱼晒太阳，除了偶尔给族人带点土特产之外什么都不管，既然我们帮他打理族群，那么在需要力量的时候他就不能不来，这是契约。”
“那个孩子很有潜力，可惜命不久矣，我就不去打扰他的人生了。”
何今夕把卡片收回卡盒之中，从厚度推测，这样的卡片他至少还有三十九张。
雷鸣惊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表情震撼。
和槐安守的传送不同，羊头男人的方法无迹可寻，仿佛只是他让某人出现在某处，那么事情就必须如此发展。但王妩的传送则是凭借对时空结构的深刻理解达成，梦境世界本身的障壁对她而言形同无物。
而这对雷鸣惊来说，则是让他拓展认知的绝佳帮助。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把蹲在积毁蛸尸体旁的雷鸣疾抱起来，摸摸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心意相通的雷鸣疾瞬间变为钴蓝水虿融入他心中，变身完毕的骑士从右手延伸出叶剑，轻轻一挥。
硕大的灰白色海产身上骤然裂开一道剑痕，剑痕绵延而过，将积毁蛸的尸体再度分成大小不均等的两部分。晦暗的迷雾从剑痕中涌出，雷鸣惊知道这是什么，梦境与梦境之间的原始情绪，外侧的迷雾和内侧的同类混杂在一起，让荒芜梦境的可见度再创新低。
雷鸣惊叶剑的有效杀伤半径始终都和剑身长度挂钩，他不会什么剑气剑光之类的酷炫特效。所以刚才那一剑，切裂了荒芜梦境本身的空间。
少年手忙脚乱地用精神填补上这道口子，因为用不到，所以他对梦境世界的操作非常生疏，只不过这个状况很快就要改变了。
他凝视着从手掌上延伸出的利剑，这把剑可以切割时间与空间，甚至可以切割情绪与概念，虽然无法分离他与雷鸣疾，剑鬼豆娘不可能被自己的力量所伤，但是……却能拯救另一个人。
何今夕从未问过他要如何获取制造怪物的原料，他们都心知肚明。
正好切开了积毁蛸的身躯，趁机把能力复制一下吧。
骑士走向那些蓝色的血液。
第191节 EPISODE188+1 生日
“二位请起，饭店到了。”
“好的。”
新增“水压”能力的雷鸣惊睁开眼睛。
或许是经过躺在异性大腿上醒来的惊恐洗礼，张心竹这次被叫醒之后只是揉揉脸颊，不满地嘟囔着：
“你肩膀的骨头好硬。”
“所以还是膝枕更好一点？”
“不了不了，我错了。”
张心竹连忙告饶，倒不是难受，只是羞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厌恶更可怕。
四人在一家评价很高的饭店用了晚餐，当他们吃完饭回到民宿时，两位年轻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要面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们共享同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