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张心竹趴在下铺玩着手机，越来越觉得尴尬。
她看不到雷鸣惊，但她知道雷鸣惊就在上铺。有种说法是人类其实也会通过气味确定自己的领土，自己意识不到的味道他人却能清楚地分辨出来，这是残留的动物习性。张心竹曾经对此嗤之以鼻，人类的确是动物不假，却是唯一具备文明的高等动物，但现在她有点相信了，明明看不见雷鸣惊，却始终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不仅仅是通过靠在阳台上的那把黑伞，衣挂上挂着的衣物和书包，难道真的是因为我们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所以我才心神不宁吗？
昨天晚上大家都舟车劳顿，有张床睡觉就很满足了，所以不觉得什么。然而现在我们都很清醒，而且要清醒很久，与其忍受难言的尴尬，倒不如主动出击。邀请他一起看彩虹小马？房间里没有桌椅，要看就只能凑到一起看，就算双方都没有那个意思，少年少女躺在一张床上也实在是太僭越了。让他指点自己学习？不要啊，好不容易有几天真正的假期，我不想再学习了……难道就只能任由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
就在张心竹搜肠刮肚想要找出万全之策时，上铺突然传来了雷鸣惊的声音。
“心竹，睡着了吗？”
“还、还没。有什么事吗？”
正颦眉思考的雷鸣惊依旧闭着眼睛。
“明天是你的生日吧？有没有什么特殊安排？”
小姑娘的声音低落下去。
“没有。”
似乎是为了避免雷鸣惊误会，她连忙补充道：“是我自己要求的！从十岁开始每年都这样！”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世上难道什么事都要有为什么吗？只是我不喜欢，我不觉得我的生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和过去的每一天都相同的一天，仅此而已。”
糟糕，我的话太多了，也太激动了。
在她气势汹汹，连珠炮似地不停说话时，张心竹在心中沮丧地如此想到。
反应这么大，这只现充肯定能发现不对吧？不过现充和我不一样，很懂得说话的技巧，他不会追问的。
雷鸣惊并没有被小姑娘的恶劣态度吓到，更没有生气，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比。
“我觉得应该庆祝你的生日，当然，不是为了你。”
张心竹一时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
“这世上至少有两个人因你的诞生而满怀幸福，不，三个人。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教会了我观看低龄动画的乐趣，我很荣幸能拥有你这样的朋友。”
少年的语气无比温柔。
“对我们而言，这是非常非常值得庆祝的一天。”
张心竹久久没有回话，然而下铺传来极轻微的啜泣，小姑娘在拼命压抑自己的哭声，不想让雷鸣惊察觉，可惜他的耳朵实在是过于灵敏。
“我困了，睡了。”
终于，她语气生硬嗓音沙哑地甩来这句话，然后也不等雷鸣惊的回答就跳下床关灯关门，再摸着黑迅速跑回到床上，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好的，晚安。”
少年如此回应，等到哭累了的小姑娘真正陷入睡眠后，他就从床上无声无息地跳下去，赤着脚走向黑伞从中抽出蛇杖，然后潜入灵薄大梦，再走进自己的梦境，以之为跳板出现在梦境外侧那灰蒙蒙的迷雾中。
在他面前，一颗混乱而危险的白色泡泡正稳定地漂浮在灰雾中，这是槐安守曾经特地嘱托过他万万不可进入的凡人梦境。
“不好意思，先生，辜负了您的好意。”
少年腰间浮现涡轮腰带，变为钴蓝色的骑士。
“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蛇杖化作蛇尾鞭紧紧地缠绕在白色梦境上，雷鸣惊用力一拽把手，他便飞速接近梦境，融入其中。
骑士踩在沙滩上，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正是他们今天游玩的亚龙湾，一条大鱼从清澈的海洋中高高跃起，悬浮在水面之上，目无焦距地望向骑士。
“有意思。”
那大鱼实为精致而俊美的鲛人，有着雷鸣惊的上半身和鲨鱼的下半身，与正体相比皮肤发青，瞳孔大而无神，脖颈上有明显的腮状裂口。
“可惜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骑士舞动蛇尾鞭抽向鲛人，鲛人的确试图躲避了，然而他灵巧迅捷的动作也无法躲过攻击。长鞭在它赤裸的上半身迅速缠绕，将其扯到骑士脚下的沙滩上。鲛人痛苦地挣扎起来，他张大嘴巴露出上下各三排锋锐无匹的尖牙，从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尖叫。
“好吵。”
钴蓝色的胫甲无情地踏碎了它的头颅，红的白的爆碎一地，无头身躯抽搐片刻，不再动弹。
雷鸣惊抬起左手挠挠面甲，语气微妙。
“唔，这感觉还真是挺奇怪的……”
突然，骑士灵敏的感知察觉到新的危机。他猛地转过身，发现背后的白沙正在不断汇聚，构成诸多手艺惨不忍睹的小马雕像，它们如同真正的马匹那样用沙子做的前蹄在沙滩上刨来刨去，压低身子对准雷鸣惊。
原来鲛人临死前并非是在发出声波攻击，而是在呼叫援军。
“好吧，这倒是让我觉得不太舒服了，早知道白天我不该出工不出力的。”
他猛地把鲛人的无头尸体扔向马群，砸碎一片劣质小马，眼见同胞惨遭毒手的小马们纷纷发起冲锋，雷鸣惊则将长鞭挥舞出无数残影，鞭梢抽爆空气的炸响不绝于耳，白沙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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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问我标题为什么是这样，8.9是敏感词你敢信？
第192节 EPISODE190 梦魇
没有一匹砂制小马能突破这道攻势，它们前仆后继，悍不畏死，迅速被击溃为普通的白沙，然后被蛇尾鞭抽打的更加细碎。
“幸好心竹制作的不是独角兽，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对抗魔法。”
雷鸣惊正准备离去时，整个沙滩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白沙不断堆叠聚拢，变成一匹遮天蔽日但做工奇烂无比，只能勉强看出是只奇蹄类动物的沙雕。
“啧，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骑士毫不犹豫地转身飞奔，让那硕大的马蹄踩了个空。震动没有影响他的步伐，雷鸣惊纵身一跃跳入海中，沉寂下去。
特大沙雕迟疑着靠近海边，它似乎相当畏水。
龙卷风雷电！
一道以钴蓝骑士为尖锋的水龙卷从海面上斜斜刺出，径直贯穿沙偶的头颅。但这只是次要的，那随之而来数以吨计的海水将沙偶彻底浸透，逐渐冲垮，它挣扎着想要离开，却连身形也无法维持，轰然崩散。
蛇鳞棍棍梢轻点地面，骑士以半蹲的姿势稳稳落下。
“沙堡与沙画会被海浪抹消，果然就算是梦境也遵循着部分现实中的逻辑。”
若非如此，一个免疫动能伤害且能无限重组的巨型敌人，以雷鸣惊现在的手段还真找不到什么太好的解决方法。
雷鸣惊短暂开启全域感知探察此地，他不无惊讶地发现远处的碧海蓝天竟然并非虚有其表，这虽然只是以他们白日的游玩经历而生成的梦境，但梦境本身却没有被现实经验所局限，而是个完整的场景，有自己的历史与循环，怪不得何今夕说“梦境与现实其实没多少差别”。
既然这样的话，他们所处的“现实”会不会也是某个更高维生命的梦境？
骑士摇摇头，思考这些没有意义。
他从左手延伸出叶剑，将右手的蛇鳞棍转化为蛇腹剑。与妖怪们包含了所有情感与潜意识铸成的“梦境世界”不同，凡人的梦依旧在心理表层，他必须向下，向下，继续向下，直到深入内心，闯进她自己都未必察觉得到的潜意识中。
“不提以我为原型创造的鲛人和那些砂制小马，这地方倒是很好地还原了亚龙湾的景色。”
雷鸣惊斟酌片刻，随后高高跃起，在半空中猛地挥出一道剑圆。
“常人的梦境随醒而逝，与其白白浪费，不如让我来保管。”
无穷无尽的灰白雾气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淹没目之所及的一切。不管看起来大小差距如何悬殊，凡人转瞬而逝的迷梦和妖怪的梦境世界比较起来就像是镜花水月与钻石宝山的差别，只要没有怪物阻拦，处理这种表层梦境对妖怪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所以雷鸣惊把这场梦整个切了下来，搬运到自己的梦境世界之中。
“啪嗒。”
有着金属质感的胫甲与地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骑士环顾四周，在他落地的瞬间迷雾便消散殆尽，发现周围的环境异常熟悉。
窗外夕阳正好，值日生握着板擦奋力擦除黑板上的字迹，粉笔灰在金色的光芒中翻飞舞动，教室里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谈笑，收拾书包，结伴向教室外走去，散发着无忧无虑的青春光辉。雷鸣惊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他喜欢快乐的人们，喜欢快乐的气氛。而让他感到小小遗憾的是，他看不到这些人的脸庞。
骑士收回叶剑。
所有学生，不论高矮胖瘦，男女差别，他们的脸上都用透明胶带贴着一张白纸。雷鸣惊从讲台上走下，友善地拦住一位高个女生，以右手牢牢按住她的肩膀。
“你好，同学，稍微打扰一下。”
不待对方做出任何反应，他在说话的同时便伸出手去捏住白纸的边缘，用力拉扯。
如同融化蜡像般残缺不全的脸庞映入眼帘，那位被打扰的女同学看向雷鸣惊，滑落到下巴上的独眼迷茫地眨了眨。
“多谢配合。”
雷鸣惊彬彬有礼地道谢，然后一巴掌把那张纸拍回到这位女同学脸上。
女同学晃晃脑袋，随后加速追赶上自己的朋友，叽叽喳喳地嘟哝起来，发出嘈杂而无意义的鸟雀鸣叫声。她的脸上多了个五指张开的掌印，那张白纸就被嵌在那个深深凹陷下去的掌印中，而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她的朋友都对此视若无睹，与其说是不在乎，反倒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
为免抽取到特殊样本，雷鸣惊接下来又访问了十多个同学。其结果就是陆陆续续走出教室的人们脸上都有掌印以作留念。雷鸣惊也确信了这些同学并不具备任何智能与独立思维，与其说他们是个体，倒不如说是如同纪录影像一般的东西，只能按部就班地不断循环。
那他们就没什么价值了。
他对这些人藏在白纸下的脸为何如此怪异略有猜想，是的，不是丑陋而是怪异。丑陋本身也是一个完整的“印象”，而张心竹从未深入接触过她的同学，她对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分辨或确定的印象，所以他们的容貌才是残缺而混乱的。在雷鸣惊“抽奖”的过程中他见到过零星几个相对完整的人，至少他们五官完整，而古怪的位置已经无法令他惊讶了，其中有一位双眼和嘴巴呈“丫”字形的同学险些让雷鸣惊笑出声来，他用手指试着拨动他的眼睛，但那只是看上去像电风扇的叶片，并不能真正旋转起来。
如无意外，那些五官完整的同学应该就是与她接触过的。我曾经对她在班级中竟然能维持“不起眼”而感到惊讶，现在证明，我当时的怀疑的是正确的。
从这个数量来推断，刨去那些因为交作业之类的公务而不得不接触的，剩下的数量依旧十分可观，很显然，她的同学里有相当一部分人曾经尝试与她交流，可他们依旧没能在张心竹心中留下完整的印象，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那个口口声声说‘想要朋友’的小姑娘，却始终都在把人们推离自己啊。”
雷鸣惊闲庭信步般走向教室靠墙的角落，在那里，一位娇小的少女正趴在桌子上。
第193节 EPISODE191 黑暗
以她的身高本不应该被分配在最后一排，也就是说，这也是她本人要求的？为了更不起眼？
他伸出被甲壳覆盖的右手，轻拍少女的肩膀。
“醒醒，心竹，放学了，班里只剩下你一个了。”
小姑娘缓缓直起身，动作僵硬生涩如齿轮生锈的机器人。那的确还是张心竹的脸庞，但肌肤苍白至没有半点血色，面无表情，她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向前方，没有抬头去看雷鸣惊，就好像他并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