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第727节 EPISODE43 仁义
“没办法，我刚开始世界旅行时周遭环境相当恶劣，每天都在打来打去，见多了人性丑恶，脑瘫作死，难免会想让他们去真的死一死。”
铸铁师耸了耸肩，表情并不怎么痛苦，看起来反倒乐在其中。
“如果说我从起初那段挣扎求生的日子里明白了什么的话，那大概就是‘不要考验人性’，固然有些人会在绝境中爆发出他们自己都未必能预料到的美德，但正常人的体力、精神、心理防线都很薄弱，在强压之下崩溃理所当然。所有那些逼迫常人堕落然后宣称这是人性云云的蠢货，他们自己就是比青蛙小便还要下流的脏东西，臭不可闻。”
铸铁师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发出奇怪的“嚓嚓”声。
“这和捏爆蚂蚁然后感慨蚂蚁脆弱一样，都是脑瘫行为——谁不知道蚂蚁脆弱？凌虐弱者然后感叹弱者的弱小，属实恶心。”
“我同意。”
雷鸣惊相当赞同铸铁师的言论，用力颔首。他自己刚刚脱离常人状况时也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现在的骑士回首看去会觉得最初那场考验相当简单，可现在的雷鸣惊也并非最初那个少年，“常人”和“混种”的上限是有区别的。周禄兴则稍有些不同，他们战斗的出发点就有明显分歧，雷鸣惊是为了“尽可能保护他人，避免自己的不幸重演”，而周禄兴只想着“多杀点妖魔鬼怪爽个够本”，他不太会体恤与自己无关之人的心情。
“所以我很喜欢你们。”
铸铁师咧开嘴，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他两侧嘴角的距离似乎有些过远，而牙齿又在悄无声息地变尖。
他本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随手从衣兜中摸出一截医用胶布粘住左侧嘴角，强行控制住即将咧到耳根的嘴巴范围。
“那，雷鸣惊，你准备好了吗？”
“Aye，aye，captain.”
“很好，机械升华？那世界我也去过，还是众圣议会的会员，赛博武者对我来说不算稀罕事物，但也很少交手……那就来吧。”
“让我们看看能给对方带来怎样的惊喜。”
雷鸣疾只乖巧地坐在远处观战，没有加入战斗。和周禄兴一样，他也不想为结果已知的切磋消耗生命，剑鬼豆娘的好战本能虽然在驱使他竭尽全力，但雷鸣惊早就过了单纯依靠本能与数值战斗的时期，武艺也是能够通神的出路。
涡轮腰带显现，纤细少年霎时间化作高挑虫人。他召唤出双刃剑枪“不平”好让铸铁师能进行质检，随后恭敬抱拳。
“赤心少林拳传人，雷鸣惊。”
“空桑剑圣门下，‘铸铁师’。”
铸铁师报上的门派和先前明显不同，可能是因为周禄兴与雷鸣惊在“传承”上的分量不同，所以他也必须拿出相应的态度。
“请赐教。”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五米，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瞬间就能迈过的短涧。借助武器长度的优势，雷鸣惊率先发动攻击。
刚才的战斗不只是周禄兴在学习，铸铁师在长柄武器方面的技艺同样出神入化，只要是侵入到他身周一定范围内的攻击都必定会被格开或弹飞，而这不过是他在调整攻击路径时顺手为之。雷鸣惊自己也明白“距离”的重要性，但仍旧能从铸铁师的战斗中学到很多东西。
这就是经验的差距。
嗯，刚才用了大锤，现在再用难免技术重叠，我应该展现些不同方面的技巧让他们学习……戟？他们好像没人用。朴刀？路子不太对。镰刀？这种泥腿子揍骑士老爷的农具拿出来总觉得在嘲讽人家，算了算了。
用平衡性更强的组合吧。
铁水瞬间在他手中凝聚成两把武器，铸铁师先天具备“双巧手”这种天赋，他的左右手都可以视作主用手，灵巧程度完全一致，但从“习惯”来看，仍旧是右手更加重要。
此时年轻人左手握持护手钩，右手提着雁翎刀。雷鸣惊知道自己无需留手，枪尖直刺向铸铁师心脏，而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单钩在面前上撩扭腕，用前端弯钩别住枪刃，雁翎刀雪亮的刀刃顺着枪杆一路下滑，即将带着火花砍掉雷鸣惊的双手十指。
他连忙用引力之线把枪刃重新下压，与此同时将枪杆从中折断，左手将下半截剑枪劈向铸铁师肋侧，逼迫他回防。
二人快速交手数个回合，各自无伤，因察觉到战况胶着而同时拉开距离。
看似平分秋色，但雷鸣惊的双剑本就以细密连绵的快攻称雄，每次挥剑都被铸铁师轻松锁死在起步阶段，完全展开不了攻势，令少年非常难受。
铸铁师揉了揉手腕，即便有胶布粘连，他的嘴角仍旧在继续绽裂，一路直到颌骨挂钩，隐约能够窥得内里尖锐的獠牙，自带弧度，像是时刻都在露出渗人的笑容。这是因为雷鸣惊和周禄兴的出力差距太大，他之前将自己的身体素质锁死在常人极限，现在准备提高出力，总得让后辈们有视觉上的直观感受，做出警惕，否则根本不用让身体浮现异状。
究其根本，乃是因为铸铁师在战斗中沉默寡言。早期他喜欢边打边狂笑嘲讽，不过光之巨人这么做实在不雅，像是杂鱼反派，无需老师督促就自觉改正。
所以，他沉默着融掉手中武器，将它们重铸为一把足有人高的金属大弓和短矛似的铁箭。
铸铁师的右眼突然浮现出两个“中”字垂直交叠的纹路，在色泽越发鲜亮的眼眸上格外醒目，至少雷鸣惊在看到那个图案的瞬间就心生不妙。
“三纲·忠”，“忠”即是“中心”，这招必定击中敌人的核心，承载这式技艺的武器于消磨前将不死不休，永远追踪，直至杀死敌人，令其为主公、组织、抑或心中的信念尽忠。
“攻击”忠于“敌人”，“敌人”忠于“目的”，这是一条完美的忠诚链。
给我中！
铸铁师重铸武器、发动攻击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几乎是在雷鸣惊和他拉开距离的瞬间那根铁箭就离弦而出，直直射向骑士的心脏。
空剑·裂宇。
情急之下，雷鸣惊也无暇考虑空剑对镜世界的损害，他这一剑甚至没有绽开剑痕，只是将切裂空剑的技巧以剑枪使出，劈在已至面前的铁箭上。
然而它毫发无损，被击飞后调整方向，重新刺向雷鸣惊。
也对，铸铁师的勇气不可能这么轻易湮灭。
不过随随便便就能抵抗空间破碎，警备队的光之巨人都是怪物吗？
或许是因为身体素质仍旧在缓慢上涨，这一箭的力量乏善可陈，雷鸣惊能够与之纠缠，但铸铁师此时消融武器，从腰间拔出一个刻有“必”字的银色金属圆筒，圆筒看起来形似剑柄，剑格上雕刻有缠绕太阳的巨蛇。他神色平静念念有词，怎么看都是要读条超变身，这招“三纲·忠”明显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执掌神镜的天女，缠绕光辉的巨蟒，我会崇敬太阳，善待世界，因而——”
“太阳尊母，舜安波。”
铸铁师左侧浮现出一位手捧神镜、面容慈和的长发神女虚影，他的黑发瞬时延长，并隐隐散发出白色光辉。
“白山福佑，八尺蟒神。”
庞然白蟒虚影自铸铁师右侧浮现，虽为爬行类，却给人以吉祥威严之感，年轻人那双浅褐色眼眸中浑圆的瞳孔瞬间压缩为纤细竖瞳。
“太阳与光辉的力量，为我所用！”
铸铁师猛地高举手中那银色剑柄，身周爆发出明亮的白色光芒。而当光芒散去时，铸铁师的形象便产生了些许变化，他的发丝长及地面，已然白化，散发着微光，像是明确物质化的“光线”，褐色眼眸化作黄金般的蛇类竖瞳，体表浮现出白色鳞片，满口獠牙，剑格前方也延伸出光铸的剑刃，被他以双手握持，珍而重之地举在左胸前方。
“我将驱散黑暗，化身光明。”
那副庄严肃穆的神情在下一秒就消散了。
年轻人撕下粘住嘴角的医用胶带随手丢掉，露出羞赧的笑容。
“哎呀，真是久违的唱词，我记得自己在初期还得搞这么一套才能动用血脉之力，大概是为了催眠自己？你们就当没看见，没看见，我没带剑胄过来，靠这个从正常人的身体素质往上提提出力，这毕竟只是具化身。”
“小心咯。”
铸铁师收回那支毫发无伤的铁箭，雷鸣惊其实知道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在刚才直接袭击铸铁师，打断他的咏唱。但切磋并非生死相搏，而且雷鸣惊也很好奇铸铁师的能力。对方的技艺是他能用赤心明镜读出来，却完全无法应对的等级，那力量又是如何？即便只是早期的力量？
铸铁师瞬间出现在雷鸣惊面前，光蛇状态下的他同样具备难以捕捉的急速，蛇人抬手便是一记纵劈，雷鸣惊能够察觉到其中与叶剑相似的气息，这一剑下来，自己连带着不平可能都要被一分为二。
“三纲·仁”！
无法阻挡，退！
雷鸣惊以毫厘之差向后退去十数米，心有余悸地望向铸铁师。
“仁”便是“人二”，把敌人干脆利落地劈成两半显然比凌迟活剐仁慈得多，即便是罪大恶极之人也能送他们解脱，是当之无愧的大爱。
他将刚刚劈出一记“三纲·仁”的光剑交到左手，以铁水打造出一柄粗粝铁枪，牢牢握在右手掌心。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仁”是日常生活中就能做到的事情，越是在平稳的社会中就越是低成本，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仁爱不足以被称为美德。“三纲·仁”对铸铁师来说也是很常用的技能，把别人劈成两半非常简单，通过“杀身”散播令其偿还罪孽、脱离苦海的仁爱轻而易举。
但“义”则不同，只有在濒临死亡，面见死生间那莫大恐怖的瞬间才能看清此人心中究竟是否存有大义，所以“五常·义”便是将自己置之死地，拷问、审视自己的本心，然后遵循着自认正确的道路爆发出全身全灵之力。正所谓“义贯金石”，无论多么坚固、多么顽强的敌人都必将被这遵循大义、蕴含超越生死之执念的杀招击溃。
扪心自问，为了大义，能否牺牲？
自无不可。
那就为了大义，牺牲吧。
舍生取义！
生存无望，绝命一击——
铸铁师那熔融黄金打造而成的眼眸中顿时爆发出令人战栗的强韧意志，按理来说单纯的“意志”并非力量亦非能量，通常人们所谓的“目光中寄宿着意志”实际上不过是看到了坚定的表情，但雷鸣惊在这瞬间可以确信，他的确在铸铁师的身上看到、或者说是感受到了钢铁般的意志，坚不可摧又无坚不摧。
有着白色长发的男人咬紧满口蟒蛇利齿，用力掷出手中的粗粝铁枪，从灵感上判断，那把长枪完全就是铸铁师的一部分，共享着他可怖的意志，以“精神的实体”为身份向着骑士急速飞来。
在雷鸣惊眼中，除去那仿佛正熊熊燃烧着无色火焰的铁枪外，世上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渺小而无意义。
如果被击中的话，会死。
——此枪之下，无人生还！
雷鸣惊无比清楚地明白这点，但迅敏又灵活的身体现在完全动弹不得。他被那铁枪中蕴含的强烈意志所折服，这是单纯的意志的差距，所有知晓雷鸣惊所作所为的人都认为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但四个月的意志与数千年的意志仍旧不可同日而语，铸铁师无疑在英雄之路上走的更远，以至于少年心中对那份意志的向往油然而生，他赞叹，敬佩，甚至觉得死在这枪下也未尝不可，这简直可称荣幸。
不是“铸铁师控制住了他的身躯”，而是“雷鸣惊打心底里不想躲避”。
这就是“义”？能让人心甘情愿的为之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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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杰洛齐贝林的打赏。
第728节 EPISODE44 智信
于是铁枪擦着骑士的头盔呼啸而过，钉入墙壁，留下深不见底的坑洞。
这毕竟只是切磋，铸铁师不可能在切磋中杀死自己很看好的后辈。更由于这只是切磋，铸铁师只是勉强找到了“将精神传递给后继者”这种“大义”，雷鸣惊又不曾做过任何会让铸铁师义愤填膺的事情，所以这招“五常·义”的强度只能说堪堪到达底线，能用的出来，不会半途而废这种奇妙的层次罢了。
“打铁佬！你听不懂人话是吧？我的镜世界都差点被你给拆咯！赶紧滚出来！”
略显奶气的幼女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而铁枪划过的路径上都蔓延起琉璃碎裂般的纹路，形同凝固在空中的漆黑闪电。
“东西质量差还怪我，当真废物，立刻原地自尽，请。”
雷鸣惊从那种震撼之中回过神来，在恢复行动能力的瞬间就向铸铁师同时施展出精神戳刺与心灵震爆。
然而年轻人完全无动于衷，精神戳刺在钢铁般的意志前折戟沉沙，像是扭曲的箭矢，心灵震爆也没能动摇他半分，更别提制造出破绽。
“精神攻击？好手段，越是纯粹的战士越要做好这方面的防护，狂战士往往盛极而衰，无法长久，精神和身躯上的抗性尤为重要……所以我自然会有所准备。”
铸铁师伸出带有利爪的食指在空中书写出一个“信”字，白色光辉勾勒出他的笔迹。
“五常之信，意为不移。‘信’可拆分为‘人言’，人言可畏，积毁销骨，乃是在精神层面上的重压，而‘五常·信’便是‘三纲五常’中唯一一招精神方面的技巧，既能让战士视抨击质疑等等一切诋毁攻击于无物，笃信自我，还能像众生人言那样施展出足以积毁销骨的攻击，矛与盾一体两面。不过因为太危险，所以我就不对你用攻击面的技巧了，毕竟我也是活过漫长年岁的人，精神上的差距过大，不好拿捏。”
“那可真是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雷鸣惊并不想再体验一次精神崩溃的感觉，他在最初被寄生时就已经崩溃过了，那种感觉实在是相当难受，比起痛苦，更多的是破碎与空虚，仿佛自己与现实间有着无法撕破的隔膜，行为都变得难以控制，浑浑噩噩，像是脑子腐烂大半的行尸。
直至现在骑士都不认为战斗已经结束，从铸铁师自己透露的话语来看，他这具身躯应当只是化身，实力有限。少年清楚自己获胜的可能性极其渺茫，毕竟铸铁师最初以为要和骨匠战斗，敢毫不犹豫派来化身就意味着化身同样能在骨匠的老巢中进行屠杀，但不想着赢的战士是完全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