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严尚认真地看向雷鸣惊。
“人和其他生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类具备极为复杂的高等智慧。所有的生物都有着生存智慧，但那与人类的智慧完全不在一个量级。简单来说，生物的智慧最低仅为趋利避害，最高也不过是小范围的改变环境。然而能够以族群之力将整个世界彻底改造为另一种模样的，只有人类。人类的创造力、想像力、运算力、逻辑思维乃至虚无缥缈的灵魂全部都是这个现实的这颗星球上最为优秀的。而妖怪可以通过吞食灵魂来增强自己的力量，虽然增强的幅度微乎其微，但这种不劳而获的快乐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拒绝的，尤其是加上逍遥法外的刺激感之后，许多妖怪就会堕落成同类相残者，甚至开始猎杀其他妖怪。”
“这不是借口，我相信绝大多数妖怪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若非如此，保护现实的守则就没有意义了。”
严尚耸耸肩：“大概吧，不过有没有人监守自盗我就不清楚了。”
雷鸣惊沉默片刻。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就算有他们也会受到惩罚。啃食无辜者，这是不能跨越的底线。”
“至少我会惩罚他们。”
严尚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好奇地看向雷鸣惊。
“说起来，你体内的幼虫对于能量的需求应该也极为庞大才对，为什么我没见到你啃食猎物？我赞同你不能滥杀无辜的观点，不过那些并不无辜的妖怪，你下起嘴来不需要有罪恶感啊。”
“能量供给我有别的来路，至于不吃作恶的妖怪……这是我个人的坚持。”
雷鸣惊的神情平淡却不容质疑。
“好吧，我尊重你的坚持。长虫的组织在这座城市里也有分部，他们自称‘歃血兄弟会’。我们通过对蛇人行踪的调查，发现他曾经发展过一名下线，同时这名下线和他也有着以金钱利益为交换的不正当肉体关系。说来也巧，这名下线和你在同一所学校就读，甚至是同一年级。黑色短发，圆脸……”
“再打断一下。”
雷鸣惊又举起了手。
“你说。”
“那名下线的妖怪形态是不是某种软体动物，体表能够分泌强腐蚀性粘液，具备吸血习性，恢复力极强，切割伤近乎无效？”
严尚怔愣当场，他转身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手指连点，然后抬起头来，把平板举到雷鸣惊面前。
“嗯……我们其实对她的妖怪形态也并不怎么了解，毕竟她没有暴露过妖怪真身。但是我们有他们去旅馆时监控拍下的照片，你来辨认看看？”
雷鸣惊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一闪而过，画面里依旧穿着校服的吸血鬼依偎在西装笔挺的蛇人身旁，笑容谄媚而挑逗，看上去如同壮年男子的蛇人则嘴角微勾，矜持下是掩盖不住的得意。雷鸣惊挥挥手，示意严尚把这张照片从自己面前拿开，看着两张令人作呕的脸不是什么好体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死了。
更令人高兴的是，死在自己手中。
“就是她没错，放假前我偶然遇到她在吸血，就把她宰了。”
“原来如此，你果然是个好猎手。”
严尚赞许地点点头，转身把平板放在桌子上。
“不过这样的话，想要追查下去会很困难。那名下线和父母的关系并不好，从很早之前开始就不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家里人，现在仅剩的线索就只有这个了。”
严尚从衣兜里摸出枚金属徽章，用拇指弹向雷鸣惊。少年则机敏的将其凌空抓住，他摊开手掌仔细查看，徽章材质略软，似乎是由银制成，表面描绘着一柄穿心而过的十字匕首，常见的心形符号中滴下两滴鲜血，染红了在下方等待的嘴唇。
“你要怎么做？”
雷鸣惊握紧徽章，抬头回望。
“当然是找到他们，阻止他们，杀死他们。”
“在知道有人作恶，且自身有能力制止的情况下却不主动出击，此乃懦夫所为。”
“视若无睹，便是从犯。”
第43节 EPISODE43 徽章
严尚对雷鸣惊饱含杀意的回答并没有太多想法，他并不怎么理解人类的善恶爱憎，因此也生不出同仇敌忾的心思。熵之猎犬只会鄙夷欺凌弱小的垃圾，尊重勇猛果敢的战士，并从狩猎中获得欣喜，仅此而已。
青年点了点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选择了战斗。”
“这理所当然。”
雷鸣惊神情平静。
“可惜接下来我就不能亲自参与你的追猎了，如果有什么新的消息或线索我会告诉你，你每天都要来这里对吧？”
“对，当家教打工，日薪五十。”
听到“日薪”这两个字，严尚双眼微睁，恍然大悟。
“哦对，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个。”
他转过身，拉开桌子右侧三层小抽屉中最下面的那个，从中取出厚厚一沓纸币交给雷鸣惊。
“这是你斩杀蛇人获得的赏金，其实蛇人很富裕，不过绝大部分抄家所得都用来当做受害者的抚恤金了，所以只能给你留下四万块钱，不好意思。”
严尚露出歉意的笑容。
“我对人类的货币价值并不敏感，差点忘掉，请见谅。”
雷鸣惊接过这四百张钞票，他用拇指按着侧面微微翻动，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每一张纸币的水印。钞票上的数字仿佛跳动的电子秒表那样逐渐变大，四百张连号纸币的坚硬手感与油墨清香让人迷醉其中，雷鸣惊从未接触过如此大数额的金钱，不可避免的，他在心跳加快，哪怕只是拿在手中把玩都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以百张为单位捆扎好的纸币就像是四块薄薄的砖头，雷鸣惊最后把这四块钱砖按顺序垒叠起来，还给严尚。
“这些也拿去当作受害者的抚恤金吧，虽然金钱不能弥补他们失去家人的悲伤，但至少可以让他们的生活更加好过。”
严尚并没有拿：“这是规矩。用他的家产充当抚恤金是规矩，给予战士应得的赏金也是规矩。这一切都是为了鼓励妖怪维持秩序，你就安心收好吧。”
“是的，我已经拿到赏金了。”
雷鸣惊依旧举着这四万块钱，目光认真。
“所以现在，我是在为受害者捐出属于我的四万元，麻烦你合理利用这些钱，严尚，我相信你。”
严尚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资格阻止你捐出自己的存款。”
他拿起四块钱砖，浑不在意地丢回抽屉里。
“不过说真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很清楚的，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都需要这种叫‘钱’的东西维持衣食住行，你应该也不例外。你都需要打每日短工维持生计了，这四万块够你打八百天的工，按你这个战斗频率接下来还有没有八百天好活都说不准，为什么要捐出去？”
“因为我现在还过得下去。就像你说的，我的生命并没有剩下太多时日，既然如此，那么生活质量如何也就无所谓了。更何况……”
雷鸣惊眼帘微垂，淡淡道：
“和那些失去家人，乃至失去生命的受害者们比起来，我什么都没有失去，不是吗？”
“事实上这是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在你没有参与的第一场战斗中，我用三枚硬币买下了蛇人的命，而他也欣然接受了，所以我其实没有在狩猎，只是在讨债，更不该留着赏金。”
严尚有如醍醐灌顶：“所以说从蛇人尸体里挖出来的那三片金属是你给他的买命钱？”
“正是如此。”
雷鸣惊与严尚互相道别后，离开了门卫室。
当他路过已经没有冰淇淋小摊在的街道时，少年依旧会感到陌生与黯然。可这份黯然更坚定了他战斗的决心，雷鸣惊用拇指摩挲着衣兜中那枚银质徽章，对那个方向点了点头。
“您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少年回到家中，研究起这枚徽章。
坦白地讲，雷鸣惊毫无头绪。即便少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接连斩杀了三名作恶的妖怪，可他仍然对妖怪的世界知之甚少，雷鸣惊隐约觉得幼虫本应获得的知识其实依旧潜伏于他们的身体之中。寄宿到雷鸣惊身上的是蕴含着营养、信息、胚胎的“卵”，即便幼虫在生死关头强行掠夺营养破壳而出，那么信息也只是被遗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而非莫名消失。
可惜雷鸣惊寻遍自己苍白空洞的梦境也不曾有所收获，或许等到将来的某一天，幼虫将他的全部都啃噬殆尽后，它就会重新拥有这些知识吧。
幼虫在心中委屈地抗议起来，它没有啃噬雷鸣惊的存在，这是不可控的自然过程。
雷鸣惊连忙安抚心中的怪物，他只是以“啃噬”作为代指，并非真的在指责它。
少年把这枚徽章翻过来调过去的看，按照故事的通常发展，这种徽章此时应该具备开启梦境通路，蕴含集会信息，能够联络同伴这些方便好用的线索，可惜歃血兄弟会也不知道是过于小心谨慎还是完全不信任成员实力，这枚徽章真的就只是徽章而已，和纯粹的装饰品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只要出钱，雷鸣惊都能找匠人模仿着打造一个相同的出来。
雷鸣惊启动电脑，这台老旧台式机每次开机的时候风扇转的都震天响，开机时间从三十秒到两分钟不等，有些时候还需要踹上两脚，但它就是不坏，这也是它唯一的好处。
少年点开Windows自带的画图软件，对照着徽章把上面的图案用鼠标完完整整地画了出来，除去最初稍显生涩，不清楚鼠标与绘图线条的比例关系外，这依葫芦画瓢轻松的让雷鸣惊自己都略感惊讶，想来是与幼虫融合带来的好处，手指稳定到极点，画图也就没有以为的那么难了。至于为什么不干脆用手机给徽章拍张照，雷鸣惊的手机是充话费赠的杂牌子机，摄像头清晰度低到令人发指，照片自带全屏马赛克。
他点开识图软件，开始搜索相似结果。
第44节 EPISODE44 建造
“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雷鸣惊转动鼠标滚轮查看屏幕里密密麻麻的图片，并没找到任何有用的讯息。绝大部分图片都是相当文青的抽象派艺术画，用不同笔触描绘着作者的悲惨心伤，少部分则是唇膏海报、教会广告、献血宣传手册之类的东西。
少年无奈叹息：“果然严尚都说没消息，就的确是没有线索。”
他倒不是对严尚有着盲目的信任，严尚在梦境世界是最佳的猎犬，也能使用一些“老板”给他配备的古怪科技，但他显然对人类世界了解不深，严尚不在乎人类的喜怒哀乐，也就对人类世界没有任何好奇，他虽然有着人形，可那也只是为了方便工作而已。雷鸣惊相信的是严尚身后的势力，从言语交谈间雷鸣惊早已明白严尚并非单打独斗，而能让这般凶悍的怪物充当小区门卫，他的组织体量绝对不小。
至于严尚有没有对自己隐瞒线索，他背后的组织是否准备坑害自己，雷鸣惊会有所提防，但并不认为真的会这样。
有什么必要坑害他这命不久矣的倒霉蛋呢？他身无长物，唯一贵重的物品就是那条蛇尾手杖，可当初他要送给严尚严尚都不肯接受。至于剑鬼豆娘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他分离暂且不谈，想要这股力量就必须舍弃自己的生命，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一只幼虫？至少雷鸣惊觉得不值。
他连自己能否战胜严尚都不清楚，从严尚自曝真身后，每次他一接近雷鸣惊就要忍受幼虫的紧急警报，甚是恼人。
雷鸣惊直接在网上搜索“歃血兄弟会”也不成，结果基本上都是某款电子游戏的关卡攻略，只是名字里都占了“兄弟会”三个字而已。少年早有所料，并不气馁。这群匪徒显然清楚自己所做的为世人所不容，暴露就会被同胞联手清剿，所以才像下水道里的老鼠那样遮遮掩掩。但只要他们继续犯案就总会露出马脚，雷鸣惊已经明白自己并非英雄，不可能帅气又完美地将一切罪孽扼杀在摇篮之中，他能做的只是及时止损，不让危害扩大，以及……为死者报仇。
少年暂且放下这些想法，他一个人的力量还是过于渺小。雷鸣惊关掉网页开始备课，昨天竟然把这件事情忘了个精光，导致今天措手不及，只能临时补救。
不过客观来说，“给小姑娘上课”如今在雷鸣惊的生活中，的确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今天的题都是临时找的，题型不够经典，我就稍微辛苦一下，给她准备两倍的习题来作为赔礼，弥补今天的过失……”
雷鸣惊把徽章丢进梦境，认真地在书桌上写写画画，他现在画图连辅助工具都不用，精确的如同印刷制品。题目也不需要翻书查找，雷鸣惊的记忆在脑海中分门别类的归纳好，清晰无比，而他过去刷了那么多题，完全够张心竹这一整个假期所需。雷鸣惊能把自己筛选过的重点题型无私传授给张心竹，也算是对得起那每天的五十块钱。
“我还是很有契约精神的。”
雷鸣惊面无表情，但在心中露出了愉悦的笑容，他发现自己不仅仅是为无辜复仇的战士，在日常生活中也对他人关怀备至。
入夜，雷鸣惊早早躺在床上进入梦乡。少年出现在迷雾笼罩的梦境世界中，他端详着这些过去从未在意的迷雾，发现这些迷雾与梦境外侧的迷雾极为相似，灰暗缥缈，没有实体。那么它们究竟是什么？是梦境世界建设前的混沌表征？还是无法构成梦境世界的情绪残片？
雷鸣惊一直对建设自己的梦境毫无兴趣，因为他用不到，他虽然是妖怪，但战斗方式与能力都更接近怪物，梦境世界对他来说只是个事倍功半的累赘，重视效率的少年当然不会选择它。只是蛇人那条阻挡过自己的大蛇让雷鸣惊生出些许兴趣，只要在灵薄大梦中战斗，创造的梦境生物就都能拉出来作为帮手炮灰。雷鸣惊不太需要炮灰，但他需要能够像严尚那般追踪猎物的帮手。
严尚虽强，却不可能一直帮他。确切来说，以后除非雷鸣惊把敌人引到严尚的所在地，否则严尚应当是不会再出手了。在这短暂的相处中雷鸣惊已经大致了解严尚的行动模式，他并不感到沮丧，只是有些可惜。
雷鸣惊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妖怪，正常的妖怪应当在梦境中先洞悉本性，明了自我，塑造出自己的本相，继而再建设梦境，也就是说妖怪的第一个造物就是他们自己，并在此过程中悟得塑造梦境的方法。但雷鸣惊直接跳过了这一步，他的天赋严格来说从未觉醒，寄生在他身上的豆娘直接将他彻底改变，这些事情，他一个都没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