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第33节 EPISODE33 大蛇
即便是在暴怒之中，雷鸣惊也难免为此而惊诧。
由他的肢体催生而成的长剑从未让他失望过，这纤细又锐利的特化节肢是剑鬼豆娘的标志性特征之一，也是它赖以战斗捕食的重要器官。槐安守曾经告诉过他，他不需要额外寻找武器，世上鲜有能阻挡他叶剑的事物，可万一遇到了，定要谨慎处理。
雷鸣惊清楚这点，但他不想谨慎。
阻挡叶剑攻击的似乎是蛇人的尾骨，他的尾巴如此粗大，不可能全部都是骨头。只要刺穿血肉，直取本体，敌人必死无疑！
雷鸣惊拔出叶剑，转瞬间从不同角度突刺数回，然而只是刺穿了血肉再被尾骨阻挡，没能真正伤害到蛇人。
蛇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终于从濒死的恐慌中恢复过来。和先前遇到的熵之猎犬不同，这只虫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天赋能力，只是纯粹的战士，这让他勉强放心——自己的尾巴究竟有多结实他最是清楚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还能留得一线生机。
他开始呼唤自己的梦境世界，在此期间那永不停歇的刺击已经让他损失了大量血液，虽然同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但他不像是自己前段时间勾搭到的姘头那样锐器造成的伤口全部无效，而是体现在休眠时的高速愈合以及断肢再生的能力上。只要再晚上一会，失血过多的他还能否活下来就真的是个问题了。
然而，那道深邃阴冷的洞口终究还是缓缓打开。
在与周遭现代都市格格不入，凭空出现的山洞中，一条轿车粗细的灰麟大蛇从中骤然冲出，像是疾驰的地铁那样声势浩大。它直接把雷鸣惊从蛇人身旁撞开，那团蛇球则借此机会滚进山洞，惶急地关闭入口。
雷鸣惊被蛇吻向后推动数百米，他的双脚钉入地面，两条小腿后侧的碎石很快就堆至膝盖，但也仅此而已。
眼见蛇人逃跑，雷鸣惊复眼中散发的红光更加炽烈，有如怒火。虫人握紧左拳，抡圆手臂一拳砸在大蛇的两眼中间，大蛇前进的势头当即停止，将地面轰然砸碎出大片的蛛网状裂纹。雷鸣惊继而伸手抠住大蛇的眼眶，任凭它因痛苦而疯狂扭动也绝不松手，将蛇头抬离地面，旋即踢腿踹向它的下颌。
于是十数米长的大蛇当即在晕眩中冲天而起。
这条大蛇和它的主子一样并不擅长战斗，雷鸣惊左手握住右手的叶剑向前一抹，剑刃的长度便登时伸长至原本的三倍。虫人向前奔跑，起跳，它将长剑刺入大蛇的腹部，左手紧握右臂手腕，一路向上，一路切割。
在接近蛇头的位置时，雷鸣惊猛地高举手臂，迎着苍白的阳光，长剑指天。
大蛇的头颅也因此从中一分为二。
已经变成“人”字形的大蛇尸体率先轰然落地，鲜血飞溅，雷鸣惊继而踏出两朵血花。收回长剑的他伫立在血泊之中，周遭是大蛇散发着热气的尸骨与内脏，浑身浴血的虫人双手握拳，仰头咆哮。
“AAAAAAAAAAAAAAAAAAAAA————！！”
幼虫同样激动无比，在心中同步发出快乐的虫鸣，为了厮杀，也为了食物。它期待地看着雷鸣惊走向大蛇的半爿尸体，再惊愕地看着雷鸣惊把面前的尸体一脚踢开，满心不可思议。
这蛇可能吃过人。
雷鸣惊在往回走，一步一个血印。他先是弯腰拾起地上的三枚硬币攥在手心，再去扶正被自己踢飞的桌椅，把它们归回原位。虫人蹲在地上，把从钱箱中散落的硬币与钞票一张一张，一枚一枚的拾起放入，凝视着那个血淋淋的“跑”字许久，扣上纸箱。
他把纸箱放到桌子上，沉默着摩挲冰淇淋机沾染血迹的锈蚀棱角，心中的怒火越发高涨，似乎在回应他的愤怒，复眼下侧为口器活动而准备的两处凹陷因此而越发暗沉，如同两抹黑色的泪痕。
雷鸣惊开启了自己的梦境世界，他看着裂隙中涌出的迷雾将失去主人的小摊包裹，带入梦中保存起来。
虫人身上的甲壳渐渐褪去，化作碎片的衣物也自发贴到少年的身上恢复如初。他捡起自己的书包一起扔进梦境世界里，然后从灵薄大梦中离开。
现实中的道路车水马龙，然而没有人对突然出现的雷鸣惊感到惊奇，即便有人被少年的容貌所吸引，也只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疑惑，想不清楚那里原来有没有人，随后便放弃回忆。人们的生活已经足够忙碌，没有谁会在陌生人身上倾注太多心思。
雷鸣惊也不曾理会他们，他步履如风，飞快地赶回到那个小区，在值班室前驻足。
严尚早早地拉开窗口：“你好，雷鸣惊。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吗？”
他鼻头耸动，补充一句：“你身上有股血腥味。”
少年仰着头直视严尚的双眼，神情极度认真，隐含被强自按捺住的怒火。
“有，来帮我追杀他。”
“如果是严重的刑事案件建议报警而非徇私报复，我国在这方面有着完善的相关法律法规——”
“别和我装蒜了，严尚。你真以为寻常员警对付得了妖怪，能抓出他们的马脚吗？！”
雷鸣惊当即拔高声音打断对方，怒目圆睁。可即便如此严尚也并没有生气，他无奈地抬起四指蜷缩成耙状的右手挠了挠脸颊，轻声叹息。
“我没骗你，报警真的有用。不过看你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听进去吧，那我只好直接回答你了。”
他也同样认真地看向雷鸣惊的双眼，斩钉截铁道：
“很抱歉，我不能帮助你。”
“为什么？那是个为一己私欲杀害无辜的妖怪，他破坏了现实的稳定，罪有应得，这不是所有妖怪都应当遵守的法则吗？”
“首先，我的职责是守护属于老板的这片区域。其次，我和寄生在你身上的那只危险昆虫一样，都是太古噩梦中孕育的怪物。”
严尚指向自己，羊角黑犬的虚影在他身上一闪而逝。
“初次自我介绍，我是兴和公寓小区的守门人，熵之猎犬，严尚。”
第34节 EPISODE34 求援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能在现实中存在？”
严尚平静的回答：“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好，那我不问了。但是公寓应当不只有你一个守门人，至少我第一天来的时候门卫就不是你，而是一位老大爷，你没有能够代班的同事吗？”
“只有他一个，而且玄爷回去休探亲假了，叫不回来的。”
“有什么能雇用你的方法吗？”
“理论上有。我们为老板打工，所以只要能说服老板下令，我就会帮助你。”
“你们的老板是谁？”
“保密事项。”
“……严尚，虽然我们交流不多，但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们的确是朋友，虽然你身上的那虫子很危险，但你很讨人喜欢，我也很感激你给我带来的排骨。可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如果你能把那条蚯蚓引到小区附近来的话，我倒是的确可以帮你出手。只不过他之前变成你的样子想要混进小区里，被我收拾了一顿，应该是不敢再来了。”
严尚轻声叹息。
“听着，雷鸣惊，看你的样子，他应该是杀害了你熟悉的人。我为此而感到抱歉，因为当时我只是抱着玩弄猎物的心情在和他战斗，不留神放跑了他。但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职责。就像我说的，去报警吧，有许多人愿意维持现实的稳定，甚至不只是妖怪，但那其中并不包括我。我是只守门的猎犬，也只是守门的猎犬。”
雷鸣惊的薄唇缓缓抿成一条线。
“我明白了，很抱歉让你为难。”
“并不为难，我需要思考的东西很简单，职责最先，其余次之……等等，你稍等我一下。”
正欲离去的雷鸣惊停下了脚步，他看着严尚把不知何时切换到了开启状态的对讲机举到耳边，一边竖起耳朵认真聆听一边点头，最终关闭对讲机把它装在胸前，离开门卫室把门反锁，在雷鸣惊身旁站定。
“走啊，不是要追杀长虫吗？”
严尚跃跃欲试地舔了舔嘴唇。
“我也好久没快乐追猎了。”
雷鸣惊虽然不明白严尚的态度为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但他肯帮忙总归是件好事。于是少年立刻迈开步伐，向着事发地点跑去。
“严尚，为什么突然又答应了？”
“我刚才悄悄打开了对讲机让我们的对话能被老板听到，对他进行道德谴责。就像我说的，只要老板下令，我就可以帮助你了。”
雷鸣惊满怀感激：“多谢了。”
“不客气，你也不用谢我。事实上老板答应的很利索，他让我尽可能地帮助你，还说他欠你一个人情，你有头绪吗？”
“你的老板欠我一个人情？”他仔细思量，倒是猜出了一种可能性。
“你老板成家了吗？有女儿吗？女儿失踪了吗？”
“成家了，有女儿，女儿不可能失踪。”
严尚低头瞥了一眼雷鸣惊。
“老板可是对女儿宝贝得紧，你仔细想想，他能驱使我这样的怪物保护领土，又怎么可能不注重女儿的人身安全。”
“那我就不清楚了。说起来你现在离开，岗位怎么办？”
严尚露出放肆的笑容。
“谁管它？合同只要求我听从命令，上一个命令是保护小区，现在的命令是听你命令，岗位如何，关我屁事儿？”
“所以你的确是不怎么在乎现实和人命的怪物。”
“那是当然，在熵之猎犬眼中，只有首领、伙伴、猎物三种分类，来到不能随性厮杀的现实后倒是多了一种——路人。绝大多数人类与我没有交集，只是路人而已。既然是路人，那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雷鸣惊现在的速度本就惊人，严尚更是身高腿长，他们很快就风风火火地跑到了目的地，雷鸣惊看着不再有那熟悉小摊的街道沉默片刻，继而和严尚一起进入灵薄大梦中。
那条“人”字形的大蛇尸体依旧在原处，只是比起雷鸣惊离开的时候要小上许多，血肉干瘪，鳞片泛黄，地上的血泊也变成了一层薄薄的涂料，转变为暗红色泽。
少年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急切的犬吠，随后黑蓝色的影子就迫不及待地扑向巨蛇的尸体，用利爪划破蛇皮，把一触即碎的鳞片拨走，然后埋头进尸首中，大快朵颐。
雷鸣惊听到了心中幼虫模拟出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不行。
幼虫委屈地低下了头。
“严尚，你先别光顾着吃，追猎优先。”
高大精悍的门卫此时已经变成了浑身乌黑的狼人，只是头部为长着羊角的赤眼犬首。他囫囵吞下嘴里的干肉，扭头对雷鸣惊说道：“你可能不清楚，灵薄大梦最安全，也最贪婪。所有死在灵薄大梦里的生灵都会被它吞噬维持自身的存在，要是不趁着现在多吃两口，一会儿就什么都没了。而且这蛇是从那泥鳅梦境中跑出来的生物，我吞吃过它的血肉之后对那个特定梦境的追踪能力就会更上一层楼，不是贪嘴。”
雷鸣惊点点头：“抱歉，这方面我不太懂，你处理吧。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接下来我去追猎。”严尚的狗嘴边全是血渍，他摘下身上的对讲机扔给雷鸣惊。“而你回家吃饭，好好休息。”
雷鸣惊接住对讲机，皱起眉头。
“为什么？”
“因为我接下来要去寻找长虫的梦境世界。在灵薄大梦内部开启梦境通路的话痕迹会被大梦本身覆盖掉，所以只能按照老办法排查。不过没关系，老办法就是好办法，而我，十分擅长老办法。”
严尚的形象又在改变，他的身躯渐渐缩小，四肢着地，保安服不翼而飞，最后化作一只牛犊大小的巨型猎犬，猎犬双眼散发着妖异的红光，头顶尖锐羊角，皮毛乌黑顺滑，身形看上去与黑背极为相似。
“有多少个妖怪就至少有多少个梦境世界，这些梦像是沸水中的元宵那样位置混乱，难以分辨，但与梦境主人在现实中的坐标还是有所关联。长虫总在附近出现，那么他应该也是这座城市的住民。既然如此，今天晚上我就能把他揪出来，你记得把我给你的对讲机带在身上，梦里也要带着，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