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与鱼
缇瑞尔举起天平，两道光芒从重伤的教皇和审判长身上飞了出来，汇聚到天平两端，再度形成微妙的平衡。
狄尼克抱着弥赛亚，天使的光芒让他有些无法直视，他强撑着眼睛，看着缇瑞尔，问道：“天使大人，您能救救她吗？她是教会的圣女，她不是怪物，她是无辜的。”
“求您救救弥赛亚圣女！”受伤的亚瑞克也拖着受伤的身躯走了过来，跪倒在缇瑞尔面前。
六翼大天使缓缓开口：“我很抱歉，这是她自己所追求的安息。”
狄尼克握紧拳头，这并不是安息，而是谋杀，他们都是凶手，萨洛扬，教皇，审判长，圣骑士，信徒，亚述城的居民，每个人都参与了这次谋杀。有些人是为了力量，有些人是为了权势，有些人是为了纯粹的血腥刺激和那种看别人从高处坠落的扭曲快感。
如此教会，怎能带给世人真正的良善？
“你们可以伤心，但你们不能倒下。”缇瑞尔道，“因为你们是教会新的希望。”
“教会的希望？”狄尼克有些想笑，真的还有希望吗？
缇瑞尔举起天平，刚才从教皇和审判长身上收集到的光芒分别落在了狄尼克和亚瑞克身上。
光芒入体，两人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快速攀升，一路进阶，在十几个呼吸间就突破到了九级。
“这是什么意思？”亚瑞克抬起头，脸带讥讽，“补偿吗？还是封口费？”
“亚瑞克，不可以对天使大人无礼。”狄尼克下意识说了一句，然后又自嘲一笑，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礼不礼貌的。
果然，亚瑞克转过头剜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愤恨，啐了一口，道：“你杀了她，你要记得，是你亲手杀了她。”
缇瑞尔并不在意他们的冒犯，六只羽翼上洒落光芒，满地的血腥和尸体化作光点消散，露出洁白的地面。
她飞到弥赛亚身体上方，收起天平，伸出手指，点在少女的额头，一股黑色.气息从弥赛亚的躯体中飞了出来，在空气中消散。六翼大天使念诵着安葬的祷告词，背后的两翼天使们也加入祷告，恍惚中，圣歌响起，漫天光羽落下，像是雪花一样，为弥赛亚送葬。
狄尼克和亚瑞克也被气氛感染，回过神来时，已经加入祷告的行列。
“请安息吧，纯洁的少女。”缇瑞尔从背后摘下一片羽翼，放在弥赛亚的额头。
然后，六翼天使手持圣剑，插.进弥赛亚的胸口，一绞一挑，取出一颗血红色的心脏。
狄尼克手背青筋暴起，他的身体差点下意识冲了出去，但冷静的本性让他克制住了自己。
亚瑞克冲了出去，然后被天使的羽翼温柔地阻隔在外。
缇瑞尔托着心脏走到狄尼克面前，缓缓道：“这是由她的心脏转化而成的力量结晶，里面封印着许多不详的力量，你们需要找一个纯洁的少女继续封印它。它会给使用者带去力量，但也会带来灾祸，这些不详之力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大概需要三百年，所以一定要找到合适的封印者。”
狄尼克接过这颗与常人不同的心脏，用圣光将其包裹。
他突然有种把弥赛亚捧在手心的错觉，顿时又有流泪的冲动。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亚瑞克却在怒吼，“我会离开这个破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再次听到冒犯之语，缇瑞尔依旧保持微笑，她淡淡道：“因为只有在教会，你们才能实现过去的愿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让良善取代邪恶与扭曲，这是你们的朋友和这位纯洁圣女的遗愿，也是你们曾经的追求。”
“去它狗屁的朋友！去他老母亲的追求！”亚瑞克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我曾迷信教会，但今后再也不会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你可以把自己的路贯彻到教会。”缇瑞尔道，“你们看，现在的教会还有谁能阻拦你们施展抱负吗？”
战场已经被清扫，重伤的教皇和审判长并没有得到天使的救治，濒临死亡，亡者的尸体消失不见，除开某些偏远地区的主教和那些不忍来围观圣女被焚烧的人，圣山现有的高层基本全灭，得到了教皇力量传承的狄尼克和审判长传承的亚瑞克，就是此间的最强者——当然，那些天使不在其列。
狄尼克额头冒出冷汗，他骤然意识到，或许天使并不是来迟了，她们就是选择此时才降临。
圣光冕下也不愿意看到一个腐朽内乱的教会，所以他放任这个阴谋进行，以一个无辜的圣女为代价，对教会来了一次肃清。他和亚瑞克只是被选中接盘的幸运儿，仅此而已。
狄尼克看向缇瑞尔，这位号称正义天使的六翼大天使总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狄尼克却觉得这微笑里藏着深邃的恶意，像是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我知道你在想些很失礼的事情。”缇瑞尔道，“可事实并非你想的那样。”她眯着眼睛继续道，“为了不让我的形象破灭，姑且就解释一下好了，圣城正在和深渊开战，我也是偷空从战场上下来的，对于这次的事情，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我不信！”亚瑞克脖颈上青筋毕露，“这都是谎话，天使有复活能力对吧？那就复活弥赛亚圣女啊，她只是一个无辜的牺牲者，为什么不救她？！”
“你们信与不信，我都不会再去解释。”缇瑞尔展开羽翼，飞上天空，后面的两翼天使列队跟随。
“好好经营教会吧，这是弥赛亚的选择，也是圣光的选择。”
天上的圣城虚影投射出金黄色的光柱，缇瑞尔踏入光柱，身体随着光柱上升，逐渐消失。
“狄尼克，我们带弥赛亚离开，不要听那个天使的话！”
这次的事件对亚瑞克打击很大，虔诚的圣骑士已经对圣光和天使有了抵触。
狄尼克摇了摇头，“我会留下。”
“你这家伙，他们做了这种事情——”亚瑞克抓住狄尼克的衣领，力量大增之后，他有些没控制好，抓破了狄尼克的衣服，只得悻悻然放手。
狄尼克看着怀中的弥赛亚，他取出一件长袍盖在弥赛亚身上，目光温柔了一瞬间，然后又恢复平淡的冷静。
“正因为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才要留在这里。我不是为了权势，也不是为了其他，我只是想让弥赛亚老师能安息，也为了——让她的死亡不至于白费。”狄尼克抱起弥赛亚的身体，“亚瑞克，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不管是弥赛亚老师的选择，还是天使的抉择，既然我们是幸存者，那就来做一些幸存者该做的事情吧。”
“你这家伙——”亚瑞克看着狄尼克，重重一拳砸在他的胸口，“如果有朝一日.你也背离了道路，我会亲手杀了你。”
“那样最好。”狄尼克闭起眼睛，“没人能承受力量的诱惑，我们也不例外，或许百年以后，我们也活成了最讨厌的样子，到那时候，就来一次决斗吧。光明正大的，决定生死的战斗。”
“正合我意！”
魔女弥撒亚事件的核心关联者只有两人幸存，狄尼克凭借传承教皇得到的力量顺利上位，他把这件事情的档案封存，一些信徒也被约谈，约定对此事守口如瓶，就连弥赛亚在远方历练的亲弟弟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弥赛亚下葬那天，狄尼克和亚瑞克淋着小雨，手捧黄土，掩埋了她的棺椁。然后趁雨一场醉，醒来之后，再只字不提这件事，一心整治教会风纪。
经历这场变故，教会实力大跌，狄尼克不得不撤回许多偏远地区的主教，放弃一些根基不牢的教区，只保留一些主要经营的老地盘。察觉教会变故的各大势力也各有动作，这些做国王皇帝的人，怎么可能允许别人长期坐在自己头上？激烈点的像是萨拉斯帝国，直接废除圣光信仰的教区，虽然允许传教信教，却不再允许教权与王权并驾齐驱，怂一点的吉里安联盟也采取手段，暗中打压教会的影响力。
圣光教会的超然地位跌落，不少玻璃心的牧师和圣骑士心有怨念，狄尼克却不管那么多，在亚瑞克的配合下，他用铁血手段杀了一批，关了一批，放逐了一批，终于肃清不正之风，让教会的良善风气逐渐恢复。
再后来，他和亚瑞克层层把关，选定了赫蒂来作为弥赛亚心脏的封印者，还是少女的赫蒂进入西之圣女庭院，一住就是几十年，东之圣女换了许多个，她却很难找到继任者。毕竟像赫蒂这样的圣光亲和度高，心灵良善又聪慧通达的人，实在很难找。
教会逐渐恢复，狄尼克被越来越多人认可，也被许多人尊崇。但每当午夜梦回，他始终无法忘记弥赛亚，有时梦醒，他总像是回到了那天的那个广场，他手持圣光战旗，刺入弥赛亚的胸膛，结束了她的生命。有时他又会回想起她下葬的那一天，细细密密的雨丝缠弄着天地，纠缠不清的记忆无法被抹去。
是何等的幸运让他遇见弥赛亚，又是何等的不幸让他亲手将她终结？逝者带着痛苦远去，生者带着苦痛苟存，望不见的是结局，盼不来的是解脱，他不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何时才能卸下，如果真的能等到那一天，他很希望自己能被埋在她身边。
…………
光影瞬间远去，可看到的东西却无法抹消，那些深邃的情感更是在胸中萦绕，久久不散。
狄尼克握着战旗，身前是面带痛苦的弥赛亚。
她在等着他杀死她，她在追求安息。
可如果真的是安息，那多年之后，她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呢？
狄尼克伸出手，抚摸弥赛亚的脸庞，脸上带着苦笑。
他很早前就想着能这样摸摸她的脸庞，可是一直没有勇气，此刻终于做到了。
即使身躯被怪物同化，她仍然是弥赛亚，仍然是他们的老师，是他们的姐姐，是他们恋慕的人，是他们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你还在等什么……”弥赛亚挣扎着开口，“我撑不了多久，快动手……”
狄尼克抛下手里的战旗，回归年轻之后，他的心态似乎也回归了，变得勇敢了不少。
他笑骂道：“去它的安息，去它的死亡，我杀不了你，我下不了手。”
“别辜负我的期望……”弥赛亚盯着他，“我不想犯更大的错。”
“犯错的不是你，而是我们。”狄尼克看着她，他不顾弥赛亚的怪物之躯，上前抱住了她。
“之前的那次选择我亲手杀了你，该完成的责任我已经完成了，这一次，这一次就让我遵循自己的内心吧，不去管什么道义，也不去管什么梦想和责任。”
“这一次，就让你来杀死我吧。”狄尼克眼角有水滴滑落。
“我很失望……”弥赛亚低语着，“你应该……”
“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狄尼克闭起眼睛。
便在此时，旁边突然有人捡起了战旗，拉开狄尼克的身体，趁着他呆愣的空隙，用力刺入了弥赛亚的胸膛。
是亚瑞克，他双目赤红，难掩悲痛，手臂在颤抖，但他还是刺了下去。
“你——”狄尼克看着他，万千话语哽在咽喉，不知该如何吐露。
他相信亚瑞克也看到了他看到的东西，他们是一起过来的，他应该见到了之后的弥赛亚，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亚瑞克松开战旗，踉跄着坐倒在地，脸上扬起惨笑，“这么多年来，你总是用平静来掩盖今天犯下的过错，好像只有你在忍受悲痛，哈哈哈，现在到我了，到我了！！”
“狄尼克，和你不同，我永远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如果你不愿意背负这些罪孽，那就让我来吧！”
继而，未来的审判长阁下又抱头痛哭，伏在弥赛亚的身体前，撕扯着嗓子哭嚎，“对不起，弥赛亚，对不起！你在我心中始终是那个纯洁无瑕的圣女，你从来都不是怪物，从来都没有罪！有罪的是我们，该背负罪恶的是我们，该受到审判的也是我们，所以，尽管来吧，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你要，我就会给，这条命归你所有！”
说话间，亚瑞克举起战旗，用力刺向自己的心脏。
原来他是想和她同死同归，原来他的选择是这样的……
狄尼克伸手，却什么也没能拦住，眼前的一切像镜子一样破碎，他的意识像是被吸进了黑色裂痕，无边无际地飘荡遨游，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眼前一花，再度看到了人间的景色。
那是一百多年之后的圣山，许多建筑已经变了模样，他自己也白发苍苍，唯独面前的那个少女，还像许久之前那样美丽。
她微蹙着眉头，表情似乎有些哀怨，但再看过去，又似乎夹杂着些许欣慰。
莉莉看到醒过来的教皇，明白弥赛亚所说的答案已经等到了，她看着黑裙苍发的魔女，忍不住低声问道：“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弥赛亚叹了口气，“是，又不是。”
她还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莉莉稍微舒了口气，看来她得到了标准线以上的答案。
艾蕾和赫蒂在教皇之前清醒，审判长则在教皇之后，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彼此看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聚集在弥赛亚身上。
“弥赛亚……老师……”教皇嘴唇颤动，“你……”
魔女摇了摇头，淡淡道：“合格了，但也仅此而已。”
轰隆隆——
大地突然开始震动，圣山的山石在摇晃，众人身下的广场砖石破碎，裂开一道道缝隙，从缝隙里喷涌出黑紫色的邪光。
莉莉扯着艾雅的手腕，将她拉开一段距离，免得被那一看就不对劲的光芒喷到。
真雷魔女手腕上涌起电弧，打在莉莉手上，传来一阵阵刺痛感。莉莉微微皱眉，这些真雷之力倒是尽职尽责，没有主人的主动操控，也知道环绕着保护她。若是别的人贸然凑过来，说不定要被这些真雷魔力电成焦炭。
“这是怎么回事？”莉莉问弥赛亚。
弥赛亚摇头，“这并不是我的安排。”
“是阴影教会的手段。”亚瑞克脸色有些苍白地说道，“梅迪斯那家伙在圣山监狱里待过一阵子。”
“你还真是糊涂！”教皇怒斥，“居然真的跟阴影教会合作。”
“你别管，我受到过启示。”亚瑞克脸色一僵，反顶道，“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我们之间的决斗你逃不开。”
“没人要逃。”教皇低声道，“没人会逃，现在的关键是搞清楚阴影教会用的是什么手段。”
“光芒的发起.点在圣山监狱，我下去看看。”亚瑞克说道，他有些不敢直视弥赛亚，说完这句话就飞快逃开。
狄尼克的情绪也有些复杂，他思忖了一会儿，道：“弥赛亚，老师，既然你不是来覆灭教会报仇的，有没有兴趣施以援手？那些阴影教会唤醒了你，打扰了你的安息，是……”
“唤醒我的不是他们。”弥赛亚摇了摇头，“他们还不够资格，但这些光芒里的力量似乎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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