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278章

作者:芈黍离

“你这匹夫!”王景崇难受其扰,终于爆发了,拿起那酒壶,直接砸向对面:“待老夫出去,必将尔等挫骨扬灰!”

酒壶乃陶制,撞击之下,直接碎了一地,那人连道可惜。探出那只消瘦,密布伤痕的手,快速地捡起近前碎片,里边还有一点酒,如饿狗一般将之舔饮干净……

囚室之间,慢慢地静了下来,死寂。过了好一会儿,有响起那道搞人心态的声音,仍旧同样的讥诮:“那狱长,不是个善人。黄泉路上,王司使不会孤单,还有在下这条贱命相伴。不过,临死之前,若是能看着你王司使的下场,也无憾了……”

“哈哈……”

……

大概是刘承祐“妥协”的举动所迷惑,让朝臣们觉得是他们打动了皇帝陛下,故纳忠言。见王景崇直接被下狱,御史大夫边归谠,再度进宫面圣,大赞刘承祐英明,并建议,着有司,审判其罪,依法论处!

然后,被刘承祐很平淡地打发掉了。不过,汉宫之中,刘承祐正在考虑,如何处置王景崇。

虽则,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刘承祐打心底,对王景崇鄙视,此人太过功利,也太过狠戾,并且,感受不到一丝的忠诚,这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当然,刘承祐并不在意他的忠诚,对于王景崇这样的人来说,那两个字,太过廉价了。

刘承祐要的,是他的办事能力,他就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十分好使。这些年,替刘承祐办了不少事,立了不少功,在武德司充分发挥着其才能与功用。

而不可避免的是,多年下来,在刘承祐这儿,也同样积攒了诸多的不满。这个人对权力的欲望,太过高涨,行事也太不知收敛,许多时候,擅权妄为,自专其事,在刘承祐的秘档之中,可谓劣迹斑斑。

李少游当武德使的时候,朝野或有微词,但还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及至王景崇上位,不过半载的时间,几成公敌。

此番,出京办差,结果当真令刘承祐挺失望的。过往,其难免有借公谋私的时候,却也还有个底线,差事使命,总是做到位。

但这一次,不一样,其私心太重,借天子与朝廷之威,横行州郡,耍他王景崇的权威。从刘铢到王晏,没有一个结果,是让他满意的。尤其是王晏,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过分,引起事端,差点造成恶果。

另外,此时刘承祐的御案上,尚且摆着一份,王景崇此番查察州镇,所敛之财,金玉贵起钱帛之物,价值十余万贯……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刘承祐是动了杀心的!

王景崇此人,并不好控制,行事太没有底线,将武德司这种重器,交到他的手中,由其掌控,刘承祐已然心存不安了。

还有一点,不隐晦地说,对于王景崇,刘承祐早早地便存有,将之抛出,杀之以平众怒的想法,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此次,似乎当其时了。然而,一者刘承祐还有点舍不得这把刀,二者他不愿在如今的形势下杀王景崇。毕竟,此次的风波,起因终究还在于他刘承祐,判断失误,用人失当,不想折了他的威严。

天子的英明,当真不是似边归谠那干朝臣,奉承你英明,你就英明的……

“张德钧!”考虑良久,刘承祐唤道。

“小的在!”

“你去一趟武德司,将王景崇提出。朕,还是先见见他!”刘承祐吩咐着。

“是!”

武德司狱,就在皇城边上,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张德钧归来,匆匆复命,带给刘承祐一个令他意外的消息:“官家,王景崇死于狱中!”

第208章 狱吏之贵

“怎么死的?”刘承祐色微变,表情不善,他很讨厌这种意料之外、不受掌控的事情:“武德司连一个犯人都看不住吗?”

“狱长所报,一时不察,王景崇畏罪自杀!小的查看过,其以一条麻绳自缢,悬于囚牢!”张德钧说道。

“王景崇这样的人,会畏罪自杀?简直可笑!”刘承祐只稍一思考,便语气肯定道:“下狱不过一日夜,人便死了,个中必有隐因。去查,给朕查清楚!”

“是!”才回殿,未及歇脚,张德钧又匆匆而去,显得干劲十足。

靠在宝座之上,刘承祐闭目深思,气息之中,难免唏嘘。不过,人既已死,反使他不用那么纠结了,如何善后此事,考虑起来,脑子里倒也越发清晰了。

入冬之后,天地间的寒意,愈加浓郁,内衬鸭绒,外披貂裘,人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散会儿步,竟感一阵闷热,背生汗意。扯了扯外袍,让冷风往里钻,这才舒服了些。

张德钧匆匆赶来,跑得气喘吁吁的,稍稍平复呼吸,方才禀道:“启禀官家,事情查清楚了!”

“讲!”刘承祐直接道。

“经小的查问,是司狱长王雄,于夜间,将王景崇勒杀,做成畏罪自杀之状!”

“王雄?朕有印象!”刘承祐眉头蹙了下。

张德钧解释道:“王雄原为武德司京畿都知,寿国公卸任后,因不服王景崇,屡与之对抗,以致耽误公事,后被贬为狱吏。后于市井之间,遭遇斗殴,被打断了一条腿,据说是王景崇背后使人,自那以后,王雄深恨王景崇!此番王景崇下狱,恰在其管辖之内,因恨而起杀心!”

“呵!倒是一出复仇好戏!”听闻叙述,刘承祐说:“那王雄呢?”

“在小的,二赴司狱前,自尽了!”张德钧答道。

略作沉吟,刘承祐不禁感慨道:“朕将王景崇置于武德司狱,原想其在司衙内,党从颇多,可作保护。未曾想,反倒害了他,加速其殒命……”

“也是其平日,行事肆意,过于跋扈张狂,得罪了太多人,方致此祸!”张德钧以一种劝慰的语气说,人既已死,也大胆地表露出他的看法。

刘承祐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还是可惜了!堂堂任公,武德司使,竟亡于狱吏之手,却也可叹!狱吏之贵,不外如是!”

“另外,还有一事。”有些迟疑,但张德钧还是说道。

刘承祐只使了个眼色,张德钧立刻禀明:“与王景崇一起,狱中还死了一人。经查问,其人乃前三司王相公的旧部,王景崇与王相公有怨,将之下狱近一载,原为构陷,未料王相公病故,乃罢。其囚牢在王景崇对面,小的想,其死当为狱长灭口……”

听此言,刘承祐沉默良久,幽幽说道:“也不知,这王景崇背着朕,干了多少事!”

“王景崇好像有两个儿子吧!”刘承祐吩咐道:“传诏,以其长子袭爵,降为一等任侯。让他的家人,给他收尸吧!”

“是!”

不管王景崇生前,是如何的罪恶滔天,天怒人怨,人既已死,刘承祐也意再多苛责,并且,还欲厚待其子嗣。这无关于“死者为大”,只是当此时,刘承祐不愿因王景崇之事,再起什么波澜,这是表明他的态度。

“另外,传京畿都知来见朕!”

武德司衙属,正副使以下,便是诸道都知,其中以京畿都知地位最高,常驻东京,次为诸房主事及各亲事、探事官。

李少游去职,王景崇上位,未及委任副使,而今王景崇又亡了,以致武德司内,能主事者,仅为京畿都知了。

“臣周璨,叩见陛下!”崇政殿内,京畿都知周璨,向刘承祐大拜道。

既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这还是他头一次,得至御前,如此近距离接触皇帝,以往,只有正副使才有这个资格。而今,于他而言,可谓飞来喜运。

周璨原本是王景崇的心腹,颇有心计,被倚为智囊,屡加提拔,直至京畿都知的高位上。

刘承祐打量着他,没有粗莽之气,当是文吏出身,整个人显得有些瘦弱,唇上两撇胡须很长,挺别致。恭顺地拜倒在御前,低眉顺眼。

“司狱中的事,你都清楚了!”刘承祐开口。

闻问,周璨似乎早有准备,应道:“未料王雄对任公怨恨,如此之深,臣等疏忽不察,过失甚大,请陛下治罪!”

“现在武德司内,只怕也是人心浮动,王景崇一死,则更甚!”刘承祐吩咐着:“你回司衙,当安安定僚属,以稳人心,各归其职,理其事!”

“是!”

“另外,王景崇之死因,给朕严密封锁,此乃武德司之事,内部封口解决!”刘承祐沉声道。

周璨禀道:“臣已下令,将知悉此事的吏卒,皆控制起来。回去之后,必定严加叮嘱!”

闻言,忍不住瞟了此人一眼,应对得体,头脑灵活,此非闻名青史者,却不代表其没有能力。想来也是,能在王景崇手下,得其信任,攀至京畿都知的位置,没点眼力、手段,是不可能的。

略作考虑,刘承祐直接道:“朕观闻你处事颇为干练,时下武德司生变,擢你为武德副使,暂署司衙之事!”

在奉召进宫之前,周璨便已然意识到,也许自己的机会来了,心头也存着点期许。是故,此时闻刘承祐之言,表情倒也平静,不过语气仍带有少许激动:“陛下信任,臣拜谢!”

“李少游之后有王景崇,王景崇之后,谁人能主武德司?”刘承祐轻轻地呢喃了一句,瞥了眼身旁的张德钧,面容之间,再度流露出深思之色。

……

“边公,中丞,那王景崇死了!”御史台署内,一名台院御史,快步入内,面带喜色地向正在议事的边归谠与赵砺通报道。

“什么!怎么死的?”边归谠与赵砺对视一眼,皆露出一抹意外之色。

“传出的消息,说王景崇在夜间暴病而亡,救治不及!”御史笑道:“此贼罪孽深重,下狱而亡,必为天谴,大快人心啊!”

“王景崇身体向来康健,无病无灾,怎会突然病亡,此间,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边归谠想了想,说道。

赵砺也附和一句:“是的!不过,而今王景崇已死,我等该如何办?此前准备的罪证劾章,再递上去,在陛下那边,只怕效用不大了!”

边归谠想了想,说:“王景崇一死,武德司必然人心涣散,此次,以王景崇为首,这干爪牙,行事太过,朝野内外,无不深恨之。我等可趁机进言,请陛下罢免武德司,再不济,也当抑其权,将之置于朝廷体制之内……”

“边公此言甚是!”赵砺顿时对边归谠的话表示赞同。

“不过,陛下另降一诏,以王景崇长子袭任侯爵,似有告终此事之意。”御史说道。

“不管那许多,我等身为御史,负监察之责,有进谏之权,做好分内之事即可!”边归谠则道:“此次,定要趁机,力劝陛下,重整朝纲!”

待边归谠离开之后,御史中丞赵砺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神情凝重起来,坐在位置上,做出沉思的模样。

“中丞,你似乎对此事,有所疑虑?”那名御史没走,轻声问了句。

赵砺看了他一眼,说:“你觉得呢?”

御史左右看了看,凑上前,低声道:“下官以为,凡事过犹不及。此番,因群臣进谏,陛下已然有所不满。王景崇既死,若还拿捏着此事不放,不依不饶,只怕陛下真要生怒了。我等纵然秉持公心,但也难以抗下,天子一怒啊!

武德司直属于陛下,虽为朝臣所斥,却是皇权重器。边公如欲针对武德司的存在做文章,对抗的,则是陛下啊!陛下虽为嗣位之君,却是开拓之主,素来刚强,只怕难以容忍!若是再加上奏,祸福难料啊!”

第209章 御史台→都察院

听这御史之言,赵砺不由朝他投以讶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几眼,说:“你竟有如此见识!”

审视着他,赵砺问:“你既有此虑,方才为何不提醒边公?”

御史又朝着赵砺靠近了些,手朝外一指,低声道:“边公清廉正直,愤贪嫉恶,自诩公忠体国,但性情太过迂直,纵一片公心,如犯了忌讳,只怕也难容于陛下!”

见赵砺眉头紧锁,御史将声音压得愈低,但吐字清晰,继续说:“再者,边公为我前朝之臣,陛下慕其清名而用之,但终非心腹之臣。中丞则不然,你是受陛下亲自提拔,一步步至高位,委以信任,谓之股肱之臣。

此番,因武德司乱政之事,朝中议论纷纷。然事到如今,以范相公性情之偏急顽固,都缄口不言。边公若还欲进言,必自取其辱!”

“届时,御史台极有可能,将以中丞为首,署理司台……”

听完其人分析,赵砺眼珠子缓缓地转悠了几圈,瞥了这御史一眼,心中暗道,此小人也!但是,所言却有些见地。

“你先归本职理事吧!对于朝政,莫再作非议,需知,祸从口出!”赵砺吩咐道。

御史一愣,观察着赵砺的表情,但见其古井无波,稍微体味了一下,面露恍然,拱手一礼:“是!”

赵砺则面无异状,拿起底下御史呈上的谏章,核看起来。只是,脸上再冷静,也难免心潮涌动。

当年,他以敢谏、直谏扬名,入了初继位的皇帝之眼,从区区一西京留台御史,累迁至御史中丞的高位。不过,人总会是变了,成为高官,难免少了些卑位之时的大胆,多了些顾忌,开始自重。

再加上,已坐第二,岂能不望一。边归谠当御史台,他为副手,被压制许久,心中有些心思,却也不足为奇。

就如二御史,所预料的那般,边归谠所进之言,皇帝一个字都未听进去。未两日,刘承祐下诏,以御史大夫边归谠出任淮西按察使。

又两日,再诏,改组御史台为都察院,欲与道州按察司相呼应,再塑监察体系,消除以累岁以来因改制造成的些许混乱与矛盾。

重整朝纲,边归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只是将自己整到地方上去了。赵砺,自然而然地上位,成为都御史,总理都察院事。

“恭喜都台,得尝夙愿,荣登都察院首!”衙房之内,还是那御史,眉开眼笑地冲赵砺道贺。

赵砺站于一面铜镜之前,着一身崭新的紫服,正了正官幞,似乎想要把自己打理地更加体面。闻其言,淡淡道:“得陛下信任,委以高职,只恐德行浅薄,不能配位,如临深渊,唯有尽职办公,以报君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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