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800章

作者:孤独麦客

卢怀忠愿意给军士争取最好的待遇,在他治下,谁敢贪墨军饷立刻人头落地,没得商量。抚恤也给得很足,经常走访阵亡之家,有时候甚至拿出部分私人财物弥补烈属。

但他为了胜利,也是不择手段的。人人都说李唐宾残暴,但李唐宾只对杂牌部队残暴,对自己人没那么差,卢怀忠几乎是一视同仁,连他儿子、侄子都要被逼着上一线厮杀,可见其人心志。

一天的猛攻下来,城墙南侧多有破损——这又是李克用的锅,地方治理不善的恶果。

一天的猛攻下来,出城烧毁夏军攻城器械的人马损失惨重,差点被人夺下城门。

一天的猛攻下来,磁州州军阵亡将校八人,军心士气已有所动摇。

眼看着对面连营十余里,鼓角争鸣,旌旗蔽野,所有人都在怀疑,磁州还守得住么?

太阳渐渐落山,晚霞映得滏水一片通红,宛如鲜血。

城北的一场厮杀又结束了。

“叛将”安休休带着大队骑兵反复冲杀,将滏口方向过来的援军击退。

李君庆一拳擂在女墙之上,恨恨地下了城头。

昭义县多半已经被攻陷,滏口镇也不会有援兵过来了。厅前黄甲军也就六千多人,在数量多达十万的夏军面前,还不够塞牙缝的。

邯郸倒还是有五院军万余人,洺州刺史安金全亲领大军镇守。他们是唯一能给磁州解围的友军,但他们愿意过来吗?

晋王在邢州大会诸将之时,李君庆以为四万人马其实不少了,完全足以守御。但当真打起来时,才发现这点人根本不够。

要防守的地方太多,州军就占去了万余,机动部队才三万上下,且较为精锐的义儿军、横冲军被晋王捏在手里,前线能动用的其实就只有侍卫金枪直、厅前黄甲军、五院军三支部队。

晋王手握河东、昭义、大同、幽州四镇,雄兵十余万,看似很多。但危急之时,能抽调的机动兵力竟然这么可怜。平时还看不出来,这一打起来,李君庆顿时感到一阵心寒。

邵贼能调动十余万机动兵力,双方的差距该有多大!

城外又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杀声,李君庆失魂落魄,久久不语。

※※※※※※

李克用接到消息之时正在武安与李袭吉会面。

武安是磁州属县,为太行山东麓重镇。

战国时,秦军“军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以逼邯郸。

国朝平泽潞叛乱,李德裕亦建议“把断武安”,绝泽潞山东军粮——泽潞五州,位于河北平原上的邢洺磁三州很显然是主要产粮基地。

从涉县东北行百余里,出太行山,即可至武安,再至邯郸。

李袭吉督人输送了一批器械至武安,然后把一批新募的军士家属带回河东。

很显然,主仆二人都没想到夏军这么快就发动了攻势,且进展神速,一下子有些慌神。

李袭吉无法责怪主公。

事实上他很早就提出坚壁清野之策了,认为邢洺磁三州孤悬山东,与泽潞交通不便,沟通困难,若还留恋不舍,早晚要吃大亏。

晋王虽然心底认可这一点,但面上终究无法舍弃。时至今日,也就通过募兵的方式,迁移了三万余户邢洺磁百姓至河东,分发土地,令其耕作。

昨日迁走的这一批五千余户邢洺磁百姓,竟然已是山东三州坚壁清野的最后成果。

对此,李袭吉还能说什么?无法可说!

“五营新军,好生操练。我早晚带着他们打回邢州。”李克用勉强一笑,说道。

李袭吉长叹一声。

晋王这是已经默认,邢洺磁早晚守不住了么?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前后左中右五营新军,还在忻代操练。去年已有三万余人,一年过去了,这会有四万多。加上这批新募的,差不多有五万出头了。

这些兵,以邢洺磁三州百姓为主,辅以内迁蕃部丁壮。组建的目的,就是为了补充激烈战争的消耗。眼下看来,消耗越来越快,五万新军却还来不及派上用场,最早的一批训练也不过一年三个月,当个补充兵都够呛,别说成建制拉出来野战了。

“大王,若事不可为,便撤了吧。”李袭吉劝道:“魏博靠不住的,指望他们出兵扭转局势,纯属……”

有些难听的话李袭吉不想讲,但意思很明确。磁州涌入了这么多夏兵,甚至就连洺州都开进了数千步骑,继续犹豫下去,邯郸的五院军肯定跑不掉了,滏口镇的厅前黄甲军也危险。至于侍卫金枪直,已经失去了消息,多半不乐观。

“我已调契丹直南下,这会已至定州。义儿、横冲、契丹直皆骑军,尚有一战之力。”李克用说道。

“大王!”李袭吉立刻起身,急道:“邢州,死地也!往里面添多少兵,都是有去无回。”

李克用闻言大怒,独眼狠狠盯着李袭吉。

李袭吉毫不畏惧,与他对视。

“你先回潞州,这边我自有主张。”李克用扭过头去,说道。

“大王,你既已遣兵把守好磁潞要隘,说明——”

“够了,够了啊!”李克用怒道。

李袭吉叹了口气,拱手行礼,默默离去。

他方才也是口不择言,揭破了李克用心底见不得人的畏惧、担忧,惹得自家主公大怒。他明白,这会说什么都不合适。对晋王,得顺着毛捋,在他心火大盛的时候直言进谏,不是什么好选择。

或许,得再吃一两个败仗,晋王才能彻底清醒过来,舍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第048章 豪气

滏水北岸,随着一支军队的到来,数万军士齐声大呼,几乎将磁州城内房屋的瓦片震落下来。

飞熊军来了!

战场进展如此顺利,坐镇安阳的邵树德果断投入了预备队:飞熊、银枪二军。

现在安阳城内,只有银鞍直两千人、三千余州兵及数千郑州土团乡夫,看看魏博武人能不能突破天雄军右厢的阻拦,打得邵某人单骑走免,一举扭转战局。

短期来看是不可能了,因为他们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有任何动作。

飞熊军在进入河北时特地全副武装。骑士们穿上了厚实的盔甲,夹着粗长的马槊,由辅兵牵着战马,从阵前慢慢走过。

飞熊军的卖相是绝赞的,对士气的鼓舞作用也相当明显。在他们的加持作用之下,各路围城兵马奋勇拼杀,再加上晋人自己的助攻,进展相当不小——磁州南城墙年久失修,战了几日,已有多处破损,其中最大得一处豁口长达数丈。

晋人拉来了许多砖石、门板、杂物堵塞豁口,夏兵舍生忘死,奋勇前冲,双方在此展开了激烈争夺。

银枪军还在渡河,声势甚至比飞熊军还要大。

他们不会在滏阳多做停留,补给完毕之后,会立刻西行,目标是驻守这里的厅前黄甲军石君立部。

武威军一部前天就抵达此处,整整四千步卒、一千骑兵,攻寨不克,顺势扎下营来。

昨日,李克用亲率义儿、横冲二军抵达滏口,与厅前黄甲军里应外合,击败武威军。银枪军八千余骑就是去增援滏口战场的,飞熊军后面也要增援过去,挡住李克用,给滏阳这边创造机会。

磁州,确实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卢怀忠下了高台,亲自抵达一线,指挥督战。

亲将手提重剑,立于身后,剑刃之上不断有鲜血滴下。

此人名叫邵神剑,刚刚上任一年。他是魏州人,早年被梁军俘虏,然后在梁军里面干,后来又被夏军俘虏,作为补充兵补到了武威军内。因为使得一手好重剑,积功升了上来。在卢怀忠上一任亲将因为河中军乱而不慎身死之后,邵神剑便顶了上来,统领两百卢氏亲兵。

按照常理来说,亲兵最主要的工作是保护主将安全。但在卢怀忠这里,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在督战。

数日以来,邵神剑已经记不得自己砍了多少人头了。回想起十年前在魏博军中得经历,几乎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荒谬感。

大将如此砍杀作战不力的军校、士卒,也就梁军、夏军做得来。宪宗年间的神策军也能做到,但如果是在其他藩镇,这么做就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了,不能随便杀的,得找机会。

又一波军士在敌人居高临下的箭雨之下溃了下来。

一千人冲上去,回来只剩一半,十将卢道符浑身是血,甲上还插着两支箭。

“叔父……”卢道符嗫嚅道。

“斩了!”卢怀忠眼都不眨,下令道。

邵神剑提起重剑,就要斩下。

“叔父!”卢道符擦了擦脸上的血,道:“侄再冲一下,纵死不恨。”

卢怀忠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侄儿,他决定再给一次机会,道:“许你戴罪立功。”

邵神剑将重剑轻轻放下。

他方才看得很清楚。豁口争夺战的时候,晋军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但因为两侧城墙之上箭如雨下,夏军三面受到攻击,伤亡惨重,吃不住劲退了下来,还是十将卢道符带头。

两军相争,拼的就是一口气。

这种关键厮杀,换别的地方,退回来可能没啥,主将也不会过于苛责。但梁军、夏军不允许,邵神剑两边都混过,再清楚不过了。

昔年朱全忠甚至更残酷,拔队斩杀得人头滚滚,逼迫武人们奋勇向前,死不后退。

严酷的军纪之下,是丰厚的赏赐。

女人、财货、宅邸、官位,从上到下赏得都很痛快。军中甚至有传说,夏王都不得不割爱赏了几个美姬给勇士。

好处,是要拿命来换的。

卢道符稍稍包扎了下,便带着那五百溃兵在阵前整队。卢怀忠又给他调了两个营得步卒一千人,凑了一千五百。

战鼓擂响,三营步卒先慢走,然后小步快跑,直冲豁口而去。

东西两侧城墙上下,战斗也进行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唯有北侧相对较为平静。

“杀!”卢道符一马当先,领头冲了上去。

短短一小会,晋军又在豁口处垒了几块门板。但这挡不住搏命的武人,双方长枪重剑战做一团,杀了个人仰马翻。

卢怀忠在阵前慢慢踱着步子。

很显然,他的内心不像表现得那样平静。北上围攻的第一座大城,不能拖延太长时间,不能付出太大伤亡,必须速战速决。

新一波一千五百步卒已经冲到了豁口之上。

晋军拼了命地抵挡,两侧城墙之上依旧箭如雨下,但这次没人敢退了,死也要死在城内。

“冲进去了!”邵神剑轻声说了一句。

卢怀忠停下脚步,定睛望去。

确实,武威军的将士们已经翻越豁口处的障碍物,冲进了城内。

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越过障碍物之后,队形散乱,人人带伤,如果前面有列阵等待他们的晋军预备队,那么一个都活不下来。

气力大衰的散兵游勇,面对养精蓄锐的结阵甲士,是没有丝毫胜算的。

豁口外的夏兵还在往里面冲。

冲锋过程中不断有人被箭射倒,但都杀红眼了,没人在乎下一刻是死是活,他们的眼中只有敌人,要在临死前将敌人砍翻在地,撕得粉碎!

“突将军右厢第三指挥,上!”卢怀忠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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