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799章

作者:孤独麦客

一方在岸边堵截,大军阵套小军阵,但兵力不足,就这么点人,死一个少一个。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渡口争夺战。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战意不坚的人不配参与这场厮杀,心志软弱的人会被渡口层层叠叠的尸体吓得尿裤子……

第一波冲锋的人在晋军密集的箭矢和严密的军阵下损失殆尽。

第二波冲锋的人忍受着巨大的伤亡,冲进了晋军的军阵之中,舍生忘死地拼杀,燃烧自己的生命,生生搅乱了敌军的防御。

第三波冲锋的人接踵而至,手持长枪重剑,在第二波勇士死光了之后,奋勇冲杀,直接将敌人已经摇摇欲坠的阵型击散。

好一场亡命搏杀!狭路相逢勇者胜,渡口已经被牢牢控制了下来。

卢怀忠站在滏水南岸的高台之上,面无表情。

征战二十年,对杀伐之事见得多了。比这更惨烈的攻城战都见过不知道多少回了,现在人命在他眼里,也就那回事。

平日嘘寒问暖,爱惜士卒,但关键时刻眼都不眨地投入精兵,驱使他们与敌人拼杀,让他们送死,心理上还没有任何负罪感。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成熟将领吧。

五老之一的曹松若在此,又得感叹声“一将功成万骨枯”了。

击溃敌军的武威军将士没有傻不拉几地穷追猛打。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即守护好渡口,让更多的友军及物资过河,接下来,他们还要围攻滏阳。

此城不下,如芒刺在背。进不能攻打邯郸、邢州,退不能保全大军,说什么都要先拔了这玩意儿。

“传令,都虞候李忠率两个步兵指挥、两个骑兵指挥出动,往滏口方向开进。”

“传令,都游奕使安休休率四个骑兵指挥,绕过滏阳,北上袭扰晋人。”

“传令,左厢兵马使何絪率六个步兵指挥、两个骑兵指挥,顺滏水而下,与经略军汇合。”

“传令,突将军分批过河,不得有误。”

命令如流水般发了出去。

看得出来,卢怀忠的决心十分坚定。主力就是要过河,谁来挡我,就干死他丫的!

※※※※※※

成安县西,试探性的进攻刚刚结束。

侍卫金枪直指挥使慕容腾面色凝重,已经萌生退意。

该部以镇冀军士为主——仅仅是兵源为成德镇,并非成德武夫——共五千步卒、五百骑卒。

慕容腾带来了四千上下,剩下一千五百用来监视滏水。

他本以为夏军是小部队突袭成安呢,心想这仗还有得打,可谁知甫一过来,就发现渡过浊漳水的夏兵绝对超过了五千,而且浮桥南岸还有差不多这个数目,总兵力逾万,还立了营寨,绝对不是他手上这点兵可以拿下的。

但来都来了,不可能一矢不发就走,那样交代不过去,大概率被军法处置,因此他下令展开了一波进攻,目标便是经略军左厢兵马使陆铭所据守的营寨。

战斗的结果很不理想。

守卫营垒的人意志坚决,器械完备,甚至在他们攻寨不克溃退时,敢拣选精兵出营追杀,搞得慕容腾不得不亲自带人反冲击,才将他们压了回去。

他甚至怀疑,守卫营寨的夏兵数量甚至不下三千,并不比他少多少。既如此,还打个屁,毫无胜利的希望。

“这仗不能打了,我欲退兵,诸位以为如何?”慕容腾召集部将们商议,问道。

“指挥使欲退往何处?”众人最关心这个问题。

“滏阳那边多半已经打起来了。”慕容腾叹了口气,道:“退回去可能自投罗网,非上策也。”

众人纷纷点头,是这个理。

“我欲……”慕容腾正要说话,却见亲将快步走了过来,禀报道:“指挥使,有信使自滏阳而来,言夏兵大举渡河,已击溃我留守兵马,直扑磁州城下。”

“贼兵有多少人?”慕容腾还未开口,早已有性急的将校询问。

“无边无际,不好估算,怕是不下万人,甚至更多。这是北岸的,滏水之阴,贼众更多,恐不下三万。”亲将说道。

众人都沉默了。这么多兵,他们回去也是杯水车薪,怕是一个照面就被打没了。

滏阳城内还有三千多州兵,由磁州刺史李君庆统领。征发的磁州各县土团乡夫还有五千,总计八千余兵。

这点兵,野战就是送人头,没有用的。

昭义县西北的滏口镇,还有厅前黄甲军石君立部六七千人,但他们也未必敢在夏军气势大盛的时候硬顶上去。

“我意已决,撤兵!”慕容腾说道:“我有预感,若再耽搁时日,怕是要被两面夹击乃至四面合围,届时便错过最后的撤退良机了。”

“退往何处?”

“退兵没事吧?若晋王暴怒……”

“敌众我寡,这仗本来就打得稀里糊涂。滏水防线一天告破,罪不在我。”

“指挥使说得对,再不走就晚了。”

军校们心中惶恐,纷纷说道。

“诸位,侍卫金枪直数千武士,不能轻易……”慕容腾清了清嗓子,刚说了半句,却听外面一阵大哗,进而有金鼓之声传来,以及顺着南风飘过来的清晰的喊杀声。

“军使……”亲兵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滚你妈的!老子知道发生了什么。”慕容腾不在废话了,下令道:“撤!”

众人一哄而散,纷纷赶往各自营伍。

营地外已经有人在交手了。

千余夏兵已经冲出营门,大吼着冲杀了过来。而在他们后方,一南一北,似乎还各有两三千人绕道而出,试图包抄过来。

慕容腾唾骂一声,翻身上马,指挥各部且战且退。

李君庆个狗日的,把侍卫金枪直调来调去,一会让防守滏水,一会让夺回成安,命令莫名其妙,三军将士陪着他乱跑乱撞。

若全军防守滏水,也不至于让人一天就强渡成功,回去后得告他一票。

经略军数千人如猛虎下山一般,士气高昂,猛冲猛打。

在最前面抵挡的数百晋兵已经完全崩溃。慕容腾下令骑兵反冲杀一波,又被敌军骑兵缠住。

到了最后,慕容腾完全放弃了,带着残兵败将向北仓皇退去。

经略军左厢兵马使陆铭杀得兴起,奋勇直追。

双方沿着浊漳水,一追一逃,直往洺州方向而去。

而此时西边的滏阳方向,随着渡河的兵马越来越多,滏阳通往昭义、滏口、成安、邯郸方向的交通路线全被截断,已经处于事实上的包围状态。

仅仅一天时间,晋军的滏水防线就已经土崩瓦解。

武威、突将、经略三军八万余兵马,后劲十足,趁着敌军全线动摇的架势,准备深入敌后撕扯,力图留下更多的敌军有生力量。

第047章 劝谏

“排阵使有令,我军兵多,不要怕,深入深入再深入!”浊漳水之畔,信使宣读了卢怀忠的最新命令。

经略军副使封隐、左厢兵马使陆铭恭敬领命。

“唰!”封隐抽出了腰间佩剑,下令道:“先至洺州者,记头功!”

众人一听,齐声大吼:“去洺州!去洺州!”

成安至洺州是有驿道的。

从相州出发,一条直北,经邺县、滏阳(磁州)、邯郸、临洺(今永年)至邢州,此为驿道一。

从相州出发,东北行,经临漳、成安、永年(今永年东)、南和至邢州,此为驿道二。

夏军主力走的是驿道一,经略军走的就是驿道二了。

正奇相合的用兵方法,在国朝实在太流行,从太宗开始,一直到这会,仍然经久不衰。

两路进兵,就是欺负你兵少,实力不足,你能奈我何。

封隐下达完命令后,大军立刻出发。他们只随军携带了十五日粮草,从驻地出发,两日即可抵达洺州城下。如果久攻不下,后路又被截断,那就抢!为了战争获胜,不管那么多了。

休息完毕的经略军左厢数千兵马斗志昂扬,一路上不断遇到晋兵丢弃的甲胄、武器,甚至还有三五成群的瘫在路边喘气的溃兵。

“嗖!嗖!”面对着起身欲逃的溃兵,经略军将士丝毫不客气,抬弓便射,驿道旁惨叫连连。

封隐又派出以队为单位的军士,向驿道两边扩展搜索,尽可能斩杀、驱逐晋军溃兵。

两千骑兵牵着马儿步行,这种战斗他们派不上用场。论行军能力,他们还不如步兵。唯一的强处即爆发力,已在先前的追击中耗完了。

不过在牧马完毕后,他们还能上马追击一番。也正因为如此,侍卫金枪直这帮人真是倒了血霉了,从成安县到洺州城,短短八十里的路程上,三千多步骑溃不成军,有人被杀,有人被俘,有人半路躲进山林或村庄,待七月十五日的晨曦微露之时,慕容腾带着最后数百人,被包围在一处村庄里。

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贼兵大部就俘虏,慕容腾以下两百余人被杀。侍卫金枪直,至此从晋军序列中除名。

到最后,慕容腾也没得到告状的机会,但侍卫金枪直五千余人,作战任务不明确,变来变去,担任滏水游奕讨击使的李君庆弄不清楚夏军的具体部署和兵力,难辞其咎。

当然,如果再深挖一下。这场失败的根源其实在李克用身上。

邢洺磁三州州兵万余人,外加不到三万的衙军,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对抗是他们数倍兵力的夏军,从战略上来说就错了。

战略错了,战术上做得再好也弥补不回来。李克用,老老实实背好这口锅吧。

而抵达洺州城下的经略军先锋第一时间抓捕民人,砍伐大木,制作攻城器具。

七月十六,他们几乎等不及了,架着简易木梯尝试着攻了一次城,被守城的洺州州兵击退。

随后,他们放弃了速下洺州的尝试,开始扎营,同时派出骑兵绕道北上,一路进至沙河方向,遇到了晋军大队骑兵后,这才返回。

经略军这一路,数日之内挺进百余里,夺城一座,杀贼将一员,俘斩三千余晋兵。前锋直抵沙河,邢州上下为之震动,算是打了一个翻身仗了。

※※※※※※

磁州城下,攻城战已经进行了一整天。

李君庆站在城头之上,一脸迷茫。

滏水北岸,营寨一望无际,延伸到了很远之处。

原野之上,骑兵纵横,带起了大股尘烟。

城墙之下,尸体密密麻麻,损坏的车辆横七竖八。

攻城的是来自相卫二州的土团乡夫,偶尔夹杂一波真·夏兵。

攻势异常猛烈,节奏非常之快,一波溃下,一波又起,守城的人都动摇了,攻城方还在悍不畏死地往里头填人。

不,或许不是悍不畏死。

夏军营垒寨墙之上,悬挂的人头密密麻麻,多是溃逃的军士,大部分是相卫二州的乡勇。他们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安史之乱后竟然承平百余年,一般是的战斗或许还能忍受,但当双方进入刺刀见红的贴身肉搏阶段之时,当看到父亲、兄弟、乡党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之时,很容易精神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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