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240章

作者:孤独麦客

一统中原犹不满足,还出兵攻灭了契丹、渤海、长和、高昌四国,现在又把目光对准了大回鹘国,果是武夫本色!

“陛下欲贫道前往何处?”礼胜法师轻声问道。

邵树德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什么。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道:“朕想起了一位故人。”

“当年在灵州的时候,他曾为韩氏使者,至朕营中乞降。”邵树德继续说道:“有些事记不太清了。但朕当年对他说过一句话,至今仍记得,法师或可勉之。”

“请陛下示下。”礼胜法师双手合十,道。

“西天极乐,何如地上佛国……”邵树德说道。

当年灵州有龙兴寺,住持是辩才法师,曾出城为韩朗做说客。

邵树德夺取灵州后,给了辩才法师两个选择:一、带上资财僧众、部曲,往西走;二、去草原传道。这句话,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说出。

辩才法师后来选择将龙兴寺交给徒弟增忍,自己带着一帮僧人去地斤泽传道,“化解党项戾气”,终究没有西行。

此时礼胜法师听到了这句话,却没辩才反应那么大,只是久久不语。

邵树德不再看他,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廉氏乖顺地坐在旁边,默默想着事情。

她唯一的儿子已经被送去了洛阳,但在四十岁这年,久旷的身体内又孕育了新的生命,这感觉是如此之复杂,以至于她中夜醒来时,常常觉得不真实。

与她同样处境的蒙氏在去年腊月间生了个女儿。

如果说生孩子之前的蒙氏还有几分姿色的话,生完孩子之后,颜色一下子差了许多,这让廉氏感到有些恐惧。

与她们相比,儿媳偰氏青春靓丽,姿色可人,着实让人羡慕。

不过偰氏有点死脑筋,读汉人的诗书读傻了。被圣人宠幸之后,哭着清洗身体,还说什么倾尽热海之水,也洗不尽身体里的毒汁之类的傻话。

等怀上就老实了!

“贫道谨遵陛下旨意。”权衡许久之后,礼胜法师终于下定了决心,只是神色间颇多无奈,让人看了想笑。

“法师能想通,那是极好的。”邵树德说道:“高昌这边的产业,该发卖就发卖掉吧。所得钱财,可多采买些物资、多雇点人,朝廷也会有额外赏赐。就——去龟兹那边吧,朕赏你们一块地建寺,另有农庄一所,今后好生点化众生,勿令其走上歧路。”

“还请陛下亲赐寺名。”礼胜法师说道。

“哦?”邵树德来了兴趣,想了想后,道:“寺名‘同光’。从今往后,西域每一府州,只要是大夏治下,都要建同光寺,以普渡众生。朕给你们免税的特权,还可自募部曲,只是需报僧正批准。”

礼胜低宣佛号,貌似欣悦。

“记住,朕是支持你们的。有什么困难,直接奏来,能解决的一定解决。”邵树德又道:“千万要扎紧篱笆,别让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陛下是指……”礼胜法师迟疑道。

“谁对你们最狠,谁就是敌人。”邵树德隐晦地说道。

礼胜法师心中了然。

今日这番话,印证了他去年的猜测,果然是被推上一线了啊。但他似乎也没别的选择,葱岭以西的种种惨状,即便远在高昌,他也有所耳闻。

其他人都可以降,都有退路,唯独他们没退路啊!

※※※※※※

“拟旨,以符存审为北庭经略使,朱瑾为副使,以清镇为理所,招募亡散、安置移民、征讨不从,为朕看住北庭侧翼。”

“置热海都督府、热海州,以拔塞干为都督,苏农为刺史,世袭罔替。”

“置龟兹经略使府,以杨亮为经略使,李嗣源为副使,尽快囤积粮草、军械,以待大军南下。”

“催一催沙州,加紧转运粮草。”

三月十二,一连串的命令从高昌王宫内发出,飞往各处。

熟悉的人都知道,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准备后,西征行营即将再一次进入战时状态。

符存审是沙场宿将,经营丰富,至今未尝一败。由他总督北庭军政事务,只说明一点,圣人今年的用兵重心在南方。

杨亮、李嗣源都是勇猛精进风格的,进一步佐证了这个判断——遥想当年,圣人攻兰州,杨亮不慎中箭,直接扬言不宰了偷袭他的人就不拔了这箭,然后猛冲猛打,终斩贼人,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这就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三月十四,邵树德以徐浩为高昌留守,自领大军西行,往焉耆府而去,开启了新一年的征程。

第013章 心灵按摩

萨图克抚摸面前的一份舆图,神情温柔,仿佛在抚摸情人一般。

大回鹘国曾经的疆域极其广阔。

东部领土以焉耆为核心,东南端直抵蒲桃城(若羌),东北接阿尔泰山。

西部领土以八剌沙衮为核心(托克马克附近),西南抵悬度山(兴都库什山),西北可达咸海一带。

如此广阔的土地上,生活着回鹘、突骑施(突厥一部)、葛逻禄、样磨、处月、粟特等各色各样的人。

他们有的放牧,有的种地,有的做买卖,还有人是学者、工匠、僧侣……

好大一个帝国!

萨图克的目光在舆图上反复游移,突然之间皱了皱眉。因为舆图上划了好多丑陋的黑线,将大片领土给隔绝在外。

那是大回鹘国已经丢失的土地!

幼年时的萨图克目睹了这一连串的失败,深以为耻,发誓要夺回这一切。但他现在面临着阻碍,那就是抚养他长大的叔父。

公驼王(奥古尔恰克自称博格拉汗,乃公骆驼之意)老了,又被波斯人吓破了胆,只想着苟延残喘,无心收复旧土。

这般表现,别说让侄子服气了,就连地方上的贵族们也多有嘲讽。波斯人退走之后,部族首领、军阀将官收复失地,虽然名义上仍然臣服公驼王,但可汗在他们眼里还有几分威望,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耻辱,绝对的耻辱!

萨图克今年二十九岁,年富力强,雄心勃勃。他不仅想要收复失地,同样想处置那些桀骜不驯的贵族、首领们,让貌合神离的大回鹘国再度重归统一。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他有信心完成,并一直为之努力,直到中原天子的兵锋抵达龟兹为止。

老实说,他对中原并没有恶感,甚至有不少好感。他曾经想过,有朝一日掌权后,就派使者前往中原大国的都城,求得一纸册封,并且互相通商,谋取商利。

大唐在这一片的影响力仍然没有完全消退。好多部族中流传着富饶长安的传说,很多有志少年的理想便是去长安看一看,增长下见识。如果有机会见到天可汗,并为他效力的话,那将是一段绝美的佳话。

萨图克年少时也被这些言论影响过。

他知道自家的来历,他的旧名萨鲁尔特勤已经说明了一切。

回鹘帝国与大唐关系很好,那么定都喀喇沙的大回鹘国与中原新朝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差,甚至可以互相帮助,互相促进。

但夏人选择了奥古尔恰克,这让萨图克感到非常遗憾。

为了自己的理想,他做了太多事,甚至连萨鲁尔特勤的旧名都不用了,改叫萨图克,教名阿卜杜勒·卡里姆。

两个儿子一个取名穆萨,一个取名苏莱曼,完全摒弃了传统……

做下了这一切,你告诉我敦欲那个蠢货要娶大夏公主,继承公驼王的汗位?

敦欲他有妻子的好吧?虽然最近不知道去哪了。

这个消息去年年末在喀喇沙慢慢流传开了,萨图克知道时十分震惊,一度有些灰心,好在经过副汗的劝解后,渐渐恢复了信心。

但——还是很烦人啊,因为这事已经影响到了很多贵族的站队选择。

阿布·纳赛尔·萨曼尼看了萨图克一眼,道:“担心贵族们的选择?”

萨图克点了点头,道:“阿尔泰回到喀喇沙后,四处宣扬拦路的高昌回鹘已灭,我们一旦与夏国结亲,两国便可大举通商。波斯人、大食人都需要夏国的丝绸,其间的利益很大,不少人动心了。”

“我也听到了。”萨曼尼点了点头,说道:“褐色大地披上了绿色丝绸,夏国商队又将喀喇沙锦缎铺陈。”

“倘若夏国商队的路上绝了尘埃,无数的绫罗绸缎又从何而来?”

“阿尔泰不去写诗可惜了。”萨曼尼淡淡地笑道。

“他昨日称你为‘阿贾姆’,若有机会,我必杀了他。”萨图克回过头来,仔细看着阿曼尼的表情,安慰道。

“阿贾姆”在大食语中是驴的意思,单纯这种称呼,还算不上多么侮辱人。但萨曼尼是波斯人,这就不一样了。

大食征服波斯后,因为文化相对落后,于是挑选了大量波斯人担任行政、教育、工艺、农业官员,还让波斯人担任翻译。

但波斯人的种种才华让大食人深感不安,于是对他们进行压迫。

“阿贾姆”就是大食人对波斯人的一种蔑称。屈辱的现状、亡国的哀痛唤醒了波斯人的民族意识,并进行种种抵制,发展自我文化。

大食阿拔斯王朝建立后,波斯人因为有功,地位得到较大改善,因此“阿贾姆”这一称呼不太流行了。

阿尔泰当众对着萨曼尼叫“阿贾姆”,挑衅的意味非常浓,根本没把这个副汗放在眼里,萨图克担心他的引路人情绪失控,因此出言安慰。

萨曼尼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念了一句诗:“我是贵胄子孙,出身于望族名门;科斯洛是我的祖父,萨珊王是我的父亲。”

萨图克心领神会,立刻接上:“你们长期只能与骆驼交谈,所以你们的语言粗俗下流,你们的口音不堪入耳。”

两人各用巴列维语念了句诗,念完之后,相视一笑。

萨图克是个敏感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引路人并没有真正释怀。

他,一个落魄波斯王子,千里投奔而来,虽然位列副汗,看似地位尊崇,但实则没有任何权力。

但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即便如此境地,他通过漫长的时间,终究还是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

这个势力如今由萨图克掌控,他们有共同的纽带,内部十分团结,并且每一天都在壮大,足可以做惊天动地的大事。

对此,萨图克十分感激。

房间中一时间沉默了下来,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神游物外。

萨曼尼想起的是离开许久的故国。

布哈拉还好吗?那是他生长的地方。

听闻幼主继位,国中叛乱不休。对此,萨曼尼很是无感,他对布哈拉有很深的感情,但不代表他喜欢统治布哈拉的人。

如果萨图克能成长起来,或许可以让自己一夙心愿?

萨图克想的则是收复旧土。如果有机会的话,攻占布哈拉,灭亡萨曼国。

胜利的那一刻,因为萨曼尼的关系,他会仁慈地对待新征服土地上的人民,把他们变作自己的臣民。

“你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良久的沉默之后,最终还是萨曼尼首先开口,问道。

萨图克神情一凛,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祈祷吧。”萨曼尼说道。

萨图克二话不说,跪在地毯上,道:“敬请用苦行僧的恩典乐意助我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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