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864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最后则是一碟子醋泡花生,这是韦老爹作为家长的专属,他喜欢用这一点点花生来喝一口小酒,算得上是这个作为民夫参与过灭蜀之战的老农夫唯一的享受了。

  只是,韦老爹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下,哐当一声门就被推开了,随后他那五个跟犍牛一样的儿子呼啦啦的闯了进来。

  五兄弟被吓坏了,生怕被抓去修河堤,进来就看见饭菜已经摆好,他们则战斗了半天,早就饥饿难耐,五双绿油油的眼睛看着韦老爹,等着老父亲允许他们开吃。

  韦老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那碟醋泡花生挪到身前,再将几个白面馍馍塞到了老大和老三手中,随后点了点头。

  这边老大刚接过白面馍馍,小心翼翼的在桌子下面掰了一大块悄悄塞给媳妇,又掰了一大块给三岁多的儿子,悄然之间,一家三口神神秘秘间尽是甜蜜。

  然后,哐当哐当只听得一阵擂鼓般的响声,桌子上的碗盘碟被戳的叮叮当当的乱响。

  无数残影般的手在虚空中左冲右突,盘子在桌子上来回盘旋飞舞,硬是没有完全落地的时候。

  终于,等到盘旋的盘子落地不再被戳的乱响之时,十来斤玉米面蒸的窝窝头已经几乎见底,一大盆炖橙瓜比狗舔的都干净,红薯粥也清亮的都能照见人影了。

  除了番茄炒鸡子他们没敢大吃特吃以外,其他基本成功消灭,惊得三岁的小侄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几个叔叔,眼睛跟铜铃一般。

  当然,平日里他们吃饭是不敢如此放肆的,我大周以忠孝治天下,家中老爹的威严还是非常足的。

  这会他们敢放肆,那是因为韦氏五兄弟害怕被抓走去修河堤,吃了这顿就准备去隔壁县舅舅家躲上十天半月的。

  韦老爹还是心疼儿子的,虽然他们不事生产让韦老爹很看不上,但看到四儿子直愣愣看着他手中的醋泡花生,韦老爹赶紧给孙子赶了几颗,自己则咂摸了一下醋味,随后就递给了四儿子。

  然后没吃饱的四儿子和五儿子两人又各自拿起一个玉米馍馍,美滋滋的蘸着醋汁开始风卷残云。

  “给他们再溜两袋馍馍,装些咸菜。”韦老爹吩咐起了大儿媳,随后又在身上使劲寻摸了一会,终于摸出了一个装着一些铜钱的荷包。

  他准备给儿子们,让他们在路上买点糕饼去看看外公和舅舅,这样也好有个说头。

  沉默的空气中,哐当一声,门又被猛地推开了,韦家人被集体吓得一抖。

  随着门被打开,外面传来一阵阵的铜锣声,仿佛这个世界又和他们联系上了一样。

  进来的是本乡的张乡老,乡老身上穿着平日里都舍不得让人看一眼的绸缎衣服。

  这是张乡老去年率领本乡完税得了优胜,而被官府赏赐的,在张周,一般农户可不允许穿绸衣。

  张乡老一看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韦家五兄弟,脸上就乐开了花,就像是看见了五个大大的银元宝一样。

  “韦三啊,大喜,大喜咧!圣人的二郎、五郎、十郎三位大王要去河中开府,要征召咱们乾县勇士随王扈征呢,你们家韦氏五彪,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啊!”

  “啊……!”

  韦老爹猛地站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本能的想拒绝,这是他辛苦挣扎二十年养出来的儿子呢,一下就去了万里之外,这谁舍得。

  可是一个不字,硬是没从韦老爹嘴里说出来。

  因为他很清楚,没有圣人,他早不知道死在哪一场兵乱中了,没有大周,他韦三不死在兵乱里,也大概在二十几年前的乾县大洪灾中饿死了。

  没有圣人,就不会有玉米、红薯和他最喜欢的番茄、花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所以,哪怕以韦老爹的固执和不舍,在听到圣人征召之后,万般不舍的他,也说不出这个不字。

  房间里静悄悄的,但是韦家大儿媳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猛地低下了头。

  家里五个弟弟不事生产天天舞枪弄棒,偏偏还很能吃,她一天都吃不完一个弟弟一顿的饭量。

  要是他们的随王扈征走了,但他们的永业田不会收回,还是由家中至亲耕种。

  这一下少了五口人,顿时就要宽裕很多很多,或许还能省出一笔钱给她的大哥儿请个名师学文习武,然后进县学,未来飞黄腾达。

  韦家老三飞快的瞄了大嫂一眼,随后也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按律,有勇武丁壮随王扈征走了,立刻就能有一笔安家费,不多,一个人也就是三五贯钱的样子。

  但他有五个兄弟啊!这一下就是几十贯了。

  韦家老三,十九岁了还没娶妻,就是因为家中兄弟多不宽裕,但如果有了这些钱,他马上就能娶个跟嫂子一样漂亮贤惠的妻子了。

  “阿爷,孩儿想去,孩儿习了十几年的武,弓马枪棒都使得,孩儿不想种地,孩儿想做官人!”韦家老四沉声说道。

  “阿爷,等孩儿去河中得了爵,就买两个会种地的乌奴回来替咱们家耕地,这样阿爷和兄长们就不会这么辛苦了。”韦家老五接着说道。

  韦老爹人老成精,将屋内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了眼中,他心里明白。

  老大和老三脸朝黄土背朝天,养五个兄弟这么多年,已经做的够好的了,现在也是时候了。

  在老妻的呜咽声和张乡老喜不自胜恭喜声中,韦老爹缓缓点了点头,那一瞬间,竟然还有一种略微的如释重负感。

  ……

  所谓的布韦希家族僭主之臣阿杜德·道莱侵占萨曼波斯疆域,可以说是真的,也能说是假的。

  说真的,是因为这些年布韦希王朝一直在想法消化原属于萨曼波斯的呼罗珊地区,双方一直在呼罗珊地区来回拉锯。

  说假的,是因为这种拉锯的烈度,在经历了近十年的时间以后,已经变的不那么激烈了,布韦希王朝也并没有在最近发起什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所以,这次三王西征,实际上是因为吞并萨曼波斯的机会已到,张贤瑀等人西去,就是为了彻底吞下萨曼波斯的。

  这就九年中,郭婤儿干的很不错,她利用身份优势,已经成功的让六法宗进了安息城,并且在教众上已经能与天方教分庭抗礼了。

  但这种大发展的背后,就是愈加激烈的冲突。

  挑起萨曼波斯人对大食人的憎恨是把双刃剑,因为这让波斯人在憎恨大食人的同时,也厌恶起同样是外人的汉人。

  这些年的拉锯,基本就是在大食人联合波斯人进攻汉人,以及汉人联合波斯人进攻大食人中拉锯的。

  而到了现在,事情到了该终结的时候了。

  因为能拉到汉人这边的波斯人和粟特人已经基本都拉了过来,拉不过来的,再过十年也很难拉过来了。

  同时,河中还发生了一件堪称天崩地裂的大事件。

  那就是张圣人的忠仆,河中三驾马车中的定海神针,宁远总督,追赠敦煌郡王,谥号忠贞的老张忠,在去年病逝,享年八十有一。

  老张忠的病逝,使得河中的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已经实际上就藩十余年的郑国大王白从信、定海大公鲁震两人与金国大王李从德和郭婤儿之间的矛盾,逐渐浮出了水面。

  这次三王西征,一是让儿子给老张忠吊丧,二来就是让张鉊辛苦培养二十年,已经具有一代雄主本事的安国大王张贤瑀到河中去,去成为河中汉家诸王、诸势力的领袖。

  避免自己人的内斗,把力量引向更西边,从而为未来打下基础。

第八百八十五章 三十年后的张二郎

  两个月后,乾县新阳巡检司的丁壮都集合完毕,他们还到乾县县城集中进行了一个月正规的军事训练。

  韦氏五彪中,老二沉稳谨慎有万钧之力,能着三层甲冲杀两刻钟不歇气,堪称顶级牛马,于是立刻被任命为了队正。

  这个官职嘛,在中原平平无奇,只能管五十人,说他是个军官都有点抬举。

  但是在外藩就不一样,汉军精锐队正,等到分封的时候,不是作为大王亲护军军官,就是封出去当封臣。

  但凡做封臣,还一般都是直接成为君男,管一两千户的那种。

  其余韦家老四、老五弓马娴熟,立刻就被选进了安国大王直属精骑,也算是前途无量。

  至于年纪稍小一点的老六和老八,也被破格认证为正丁,再长个几岁,那也是战场上的骁锐。

  这一次,整个新阳巡检司被选走七十多人,这是因为张周虽然定都洛阳,政治中心在直隶(河南),但是心腹地盘,最听皇室命令也最让皇室放心的,还是关中和河陇地区。

  同时,这三地的健儿,也是与河北、河东、宁夏三省齐名,甚至更胜一筹的武德充沛省份。

  韦氏大门口,韦氏五彪正在拜别父母。

  关中距离河中,直线距离也有八千五百里左右,实际距离肯定在一万里以下,此一去,就很难再回乡了。

  五人先是叩拜了父母,感谢他们养育之恩,再是以大礼叩拜留在家中的韦老大和韦老三,日后奉养父母的琐碎事,就只能依靠他们了。

  当然,五彪只要没有全部战死,还是会从河中寄回来大量钱财的。

  公婆的哭泣声中,韦大嫂也禁不住哭成了泪人。

  虽然这五个弟弟不事生产,但也不完全就是累赘,因为他们的武力,在乡里间就是权力的通行证。

  年前韦大嫂再去看社戏的途中被几个登徒子拦住,还被摸了两把,眼看就把糟糕,结果她尖叫一声,韦氏五彪飞速赶到,将几个登徒子打的骨断筋折,顿时没了嚣张气焰,只敢在地上爬着,爬出了韦大嫂的视线范围。

  甚至就是她娘家的父母、兄弟受了欺负,韦大嫂也能带着五彪回娘家,将欺负他爹妈的人,打的口吐鲜血,跪地求饶。

  乡里人解决问题,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眼泪花花中,韦大嫂不禁想到,河中地区的蛮夷有福了啊!不知道将有多少不听话的贼胡,被她五个弟弟打的哭爹喊娘的。

  至于韦氏五彪这样的人走了,乡里间的治安怎么办?

  呃,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这样的,就是乡里的恶霸!

  而且此次出征队伍的最后面,臊眉耷眼被人押着往前走的,还有乡里恶霸之下那些偷鸡摸狗的家伙们嘛。

  那个曾经摸了韦大嫂两把的登徒子,也正在队伍中。

  这可是我张周的惯例了,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祸害小姑娘的登徒子,一旦被逮住,就会飞快审案了结,然后通通发配。

  至于真正心狠手辣的山贼土匪、江洋大盗,现在已经没有了,十年前基本都被发配完毕,实现了物理意义上的断根。

  十世纪的封建军队,就是暴力重锻的熔炉,管你什么样的小偷小摸小坏种,进了军队,一准……一准能把你变成大坏种,然后去域外欺负别人。

  ……

  张贤瑀生于935年,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他这个年纪才出来就藩,不像兄长张贤存十九岁就是楚国大王,倒是很像义兄慕容信长,三十岁了才闯下偌大事业。

  而之所以张鉊会把张贤瑀留到这个岁数,一是因为张贤瑀母亲身体较弱,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根本舍不得他远行。

  张鉊也不想这么狠心,于是只等四年前,张贤瑀母亲阿依古丽病逝之后,就藩的事,才被提上日程。

  二是因为,河中的情势之复杂,有点超出了张鉊的预料之外。

  除了郑国大王白从信,定海大公鲁三郎与金国大王李从德之间的矛盾以外。

  掌握了萨曼波斯九年实权的郭婤儿麾下,也汇聚了一批人,也有他们的政治诉求。

  六法宗在进入安息城(布哈拉)与天方教的斗法之战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他们自然也有政治诉求。

  加上还要跟巴格达的布韦希王朝,波斯南边的萨法尔王朝,吐火罗的叛徒安远国萨迪德王子的后裔周旋。

  同时还要负担北上征服基马克-钦察联盟,突厥遗族佩切涅格人以及可萨汗国,为之后大规模西征打下基础的任务。

  因此,若是十年前就让张贤瑀就藩,十八岁的他别说完成这个任务了,就是白从信和郭婤儿,张贤瑀都搞不定。

  所以这十年中,张贤瑀在张鉊的安排下,先后在兵部、户部、枢密院任职过,甚至还当了三年的枢密副使。

  除此之外,张贤瑀还在绍明十年,公元955年,到漠北行省首府燕山府(乌兰巴托附近),做了两年的安抚黜置大使,并以佛子的身份兼任漠北都僧统。

  在此时的六法宗中,活佛是教地土著,有崇高威望,一半时间在教地,另一半时间在承德、敦煌、承天凉州府甚至是神都,接受无上天的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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