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583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某昨日诵读第十二篇,发现了几处与汉书大为不同的地方,当是班叔皮、班孟坚父子各有己见之处,文炳且来与我一同参详。”

  ……

  潭州,面对着在大火和劫掠中被弄成了一片废墟的潭州城,马希萼此时也感到极为后悔。

  不过他可不是后悔放纵兵将劫掠,而是他没想到,这些溪洞蛮兵和朗州兵会这么狠,直接把一座有居民七八万的大城,祸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悔恨交加的马希萼看谁读不顺眼了,他一面派亲信武平军数千人稳定秩序,一边把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溪洞蛮兵和朗州静江军扣押,然后命令静江军指挥使王进逵等将,督促士兵修复残破的潭州城。

  这下轮到朗州蛮兵和静江军士兵傻眼了,世间事情都是这样,毁坏起来容易,但要修复那就难了。

  潭州被毁的七七八八,要修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况且他们本是士兵,抢了财货准备回家跟家人一起享受呢,现在一下成了民夫,要日日干苦力活,没有谁愿意。

  特别是静江军的士卒,他们在马楚,是比节度使的武安、武平两军牙兵更低一等级的存在。

  洗劫潭州城的时候,他们没被允许入城,全是朗州蛮兵和武平军牙兵们干的。

  现在要修复潭州城,朗州溪洞蛮兵早跑了大半,武平军是马希萼的心腹,肯定不会来干民夫的工作。

  他们这些苦哈哈的静江军,反到成了苦役的主力,一时间怨声载道。

  而同时,马希萼还面临着同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马希广还在中原。

  这中原的周天子,虽然据说还在河北跟刘知远和契丹作战,但谁知道会不会派兵南下干涉?

  呃!马楚距离中原,实在太远了,加上马希萼一直没在潭州,也不是马楚之主,所以他并不清楚中原的状况。

  他还以为张昭还在跟刘知远决战,内心里觉得自己抢了个好时机攻下了潭州。

  现在只要派人去向周天子请封,再奉上大量的金珠宝玉作为贡礼,那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一旁的武安军节度讨击副使彭师暠见状,立刻请命愿意作为贡使前往中原,为马希萼求得册封。

  他也十分上道,主动表示愿意把两子都留在潭州为马希萼效爪牙之力,实际上是将两个儿子扔在潭州城为人质。

  马希萼大喜,完全放下心来了,于是立刻任命彭师暠为贡礼使,并从各处搜捡珍宝作为贡礼,命他前往中原求封楚王、武安、武平两军节度使等职。

  只是马希萼没看见,彭师暠得了他的教令,那行动能力简直开到了极限,短短两天时间就把一切搞清楚,然后逃离魔窟一般的的逃离了潭州城。

  彭师暠在亡命狂奔,而江陵城的孙光宪和卢琰,正在以箸击碗,两人和歌尔唱,越唱越是开心,不过兴致到了最高处,气氛却开始变得有点伤感。

  孙光宪高唱刘禹锡的‘谩读图书三十车,年年为郡老天涯。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

  卢琰则接口唱道‘绮季衣冠称鬓面,吴公政事副词华。还思谢病吟归去,同醉城东桃李花。’

  一曲唱罢,卢琰喟然叹息,“刘户部仕途不如意,尚且可醉眠东城桃李花。

  我等生于此乱世,上有割据之主,下有剪径之贼,稍有不慎就有血光之灾,哪里还能眠。”

  孙光宪点了点头,“我观此史记后传与汉书,班叔皮与班孟坚父子虽然对人物各有臧否,但字里行间的鸿鹄之志,身为大汉子民的自豪之情,却是相同的。

  班叔皮二子,长子班孟坚曾随窦宪北击匈奴、勒石燕然。次子班定远自不必说,威震西域数十国,此大丈夫所为,实在令人羡慕啊!”

  说罢,孙光宪一口喝完碗中的江陵春日风,洁白的酒液,顺着胡须不停的往下流,孙光宪突然扔掉手里的筷子,长叹一声。

  “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

  麟笔出自孔子做春秋,绝笔于获麟。后世多用麟笔指代史官之笔,为国著史的时候,也经常引用麟笔二字。

  孙光宪在这里自称获得了麟笔,实际上是在说,他有如同班固一般,为先汉这样的大朝,修国史的能力。

  而倚马是指倚马之才,说的是东晋桓温北伐,时袁宏从征,桓温命袁宏做露布文,袁宏就在马前创作,手不辍笔,须臾之间就写完了满满七大篇,后人常用倚马之才,来比喻才思敏捷之人。

  但是在孙光宪这里,却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孙光宪真正的着力点在东晋不过是偏暗政权,桓温只是悖逆权臣。

  这与孙光宪所处的南平还是有共同之处的,南平偏暗割据几十年,又实际上是独立一国。

  卢琰听了孙光宪的长叹,心里顿时明白了,孙光宪哀叹自己有为大一统强盛王朝修史的能力,却无奈只能在南平这样的小小割据政权做个马前行文的掌书记。

  但是,事情发展的如此之快,卢琰却有点不好接话了,原本他的想法,是到南平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诱之以利说服孙光宪投靠。

  但是这几天相处下来,孙光宪才思敏捷、为人有雄辩之才,卢琰担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项上,他反倒说不过。

  而诱之以利也不行,因为很明显,孙光宪此人有大志,除了嗜诗书外,并不怎么爱财。

  说哀叹的也是壮志不能酬,而不是没有高官可做,贸然用高官厚禄来引诱,反倒可能激起孙光宪的反感。

  这边卢琰稍微卡了一下壳,孙光宪就看出端倪来了。

  因为卢琰要真是如他所说,是因为曾经侍奉过郭威,以至于不被周天子所容,只能南下求活。

  那么遇到他孙光宪这样的长叹,应该是感同身受,马上跟着一同叹息,而不是现在这样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以至于语塞。

  轻轻摇了摇头,孙光宪把卢琰不久前送给他的名为无暇的玉佩,拿了出来,他看着卢琰说道。

  “此玉不负无暇之名,通体乳白不见一丝瑕疵,玉面隐有华光流动,那是上品中上品。

  寻常人得到一小块就足以传世了,何况这样一大块,堪称无价之宝啊!

  某虽身在荆南偏僻之所,但也知道河东多年战乱以后民生凋敝、财源枯竭,刘河东为了与周天子相争,早就罄尽府库了。

  而此等美玉,自大朝衰微,吐蕃切断河西以来,中国就再难以出现,因为此羊脂白玉,几乎都产自安西于阗国。”

  说到这,孙光宪目光如炬,灼灼的盯着卢琰,“天下间,能以这样的珍宝赐给臣下,而没有丝毫不舍的,唯有那位以大唐忠臣后人自居,高举忠孝节义,得万金不足喜,得人才而欢欣蹈舞的大周绍明天子吧!”

  卢琰心头一紧,先赶紧是竖起耳朵听了一下,门外照样一片寂静,没有甲兵武士走动的声音。

  他方轻轻松了一口气,随后迅速做出了决定。

  卢琰站起身来,对着孙光宪施了一个弯腰过膝的大礼,随后挺直腰杆轻声说道:“孟文兄果然是荆南大才,慧眼如炬。

  不错!弟确实骗了兄长,弟在河北贝州时,就已经投靠了大周绍明皇帝陛下。

  圣人不以卢某曾经逆附刘知远,反而在奏对之后,对某礼遇有加,这方名为无暇的白玉,就是那时候赐下的。

  此次到荆南,更是卢某主动请缨,因为弟在北国,也听闻过孟文兄的大才,断定兄长更明白天下一统的大势所趋,所以斗胆前来游说。”

  听到卢琰承认,孙光宪嚯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他来回走动了两步。

  “你卢文炳还真是好大胆,你知道不知道某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让你身首异处?”

  卢琰淡然的看着孙光宪,随后就在胡床上跪坐好,向着孙光宪顿首一礼。

  “弟与兄长相交,虽然不过短短十余日,但也知道兄长为人,这等事,你是做不出来的。

  弟贸然南来,确实将兄长推入到了危险之中,但事出无奈,确实没有办法。

  今天下大势,我圣天子先后阵斩契丹两任皇帝,又击灭了刘知远。

  自大朝衰微以来,天下间首次有了四海一统的可能,今马楚变乱,便是天赐良机,大周从天子到士卒,都不会错过此次机会。

  若是大战一起,荆南之地绝无可能幸免,荆王要么纳土奉献,要么与南平六十万生灵,一起死于战火之中。

  兄乃当世大才,有经天纬地之能,身受荆南百姓三十年供养,安能坐视此间百姓尽死于荒野乎?”

  孙光宪神色不定的看着卢琰,轻声一哼,“什么首次?这天下至少出现过两次,前梁太祖朱全忠乃是一次,前唐李亚子又是一次。

  特别是李亚子,承李晋王三矢遗命,麾下河东代北英豪不可胜计,天下四有其三,但命运如何?

  还不是兴教门上一把火,反而累得中原屡遭劫难,若是这样的天下一统机会,某宁愿不要。”

  卢琰本来是跪坐着的,但听到孙光宪把张昭与朱温、李存勖并称,当即就忍不住了,他也嚯的一下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我大周绍明天子承祖先遗志,于万里胡尘之中忠义归国。

  先收安西万里疆域,救四镇遗民于群胡兽蹄之下,再驱逐胡虏恢复中国。

  今更兴文教、奖忠义,以忠孝节义治国,奖励耕织、废除苛政、大兴土木不用公帑分毫。

  登大位三年,未选秀女一人,未加半分租税,此等仁德施于百姓,知人善任的天纵英主,当与汉文帝、唐文帝媲美。

  朱温反复小人,残暴不仁。李亚子宠信奸佞、善财难舍,连枕边人都不能制,何德何能于我主并立?”

  孙光宪见卢琰如此推崇张昭,也有迷糊。

  因为虽然只短短相处了十余日,但就跟卢琰说的那样,两人已经深知对方为人。

  在孙光宪眼中,卢琰品行高洁,轻财重义,更满腹经纶有治国之才,他这么推崇张昭,显然并不是高官厚禄可以收买的。

  此时的卢琰,正处于偶像被孙光宪质疑的冲动之中,他看着孙光宪喝道。

  “我主北击胡虏,收复燕云后,于碣石山边凭古言志的大作,汝可敢听?”

  孙光宪此人还有个身份,其实是五代第一诗人,其人是五代极少数有大量诗作留世的存在。

  其诗作既有后世花间派的香艳浪漫,又有杜工部那种反映民间疾苦的呼声,红朝太祖就很喜欢他的上行杯等诗。

  所以一听到有诗词,立刻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他在胡床之下把手一拱。

  “请试吟诵之!”

  卢琰则站在胡床上,居高临下看着孙光宪,朗声吟诵道:“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天。

  秦皇岛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

  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

  魏武挥鞭。

  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

  换了人间!”

  孙光宪在下目瞪口呆,卢琰之吟诵了两遍,第三遍他就能跟着吟诵了。

  半晌,这位五代诗人才如同场巨鲸吸水一样,长吸了一口,嘴里还在连连念叨着,‘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一句。

  “好诗词!磅礴大气,凭吊魏武又以诗言志,其逐北虏出燕云,如同魏武帝破鲜卑,就连安定辽东的策略都是一样。

  虽然碣石山外并无大岛,魏武距今只有七百余年,但白璧微瑕,不能掩此词的那豪迈雄健,敢换人间的大气魄。”

  孙光宪目醉神迷,看着胡床上的卢琰大呼:“可还有圣人佳作,再来!再来!”

  这难不倒卢琰,呃!或者说难不倒张昭。

  自从他在碣石山边没想起来刚才这首红朝太祖大作,自觉失了颜面,回到幽州后敲破了脑袋终于想起来,但是已经失去了绝好的装哔机会后,就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要把还能背诵的,只要时间地点合适的,都给我通通的‘创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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