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噢!原来是伊特鲁里亚人!难怪如此精神文明而美貌干净!我还以为您是塞尔维乌斯,或者罗马乡下哪个氏族首领的小女儿呢……他们怎么配!”
不需要再顾虑对方的感受,又是来自值得尊敬的平等文明,书记官放下了那些虚假的敬意,转而直接找起共同话题,那就是发达文明对乡下蛮族的轻视。
书记官滔滔不绝:“五年前,罗马城驱逐了一名少女,这位少女跟商船偷渡到了我们岛,然后被萨福老夫人收留。在说重点之前,她被驱逐的理由很有意思,我从商人那儿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她推开杯子,用轻盈的动作,把身体向前,用衣帽别着的花朵残香和语言一起,向高易羽分享——
“这位少女叫做安·菲文,家里是做面包的公民,她本来拥有很漂亮的黑色头发,但一夜醒来变成了雪一样的颜色。”
“……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但那一夜,罗马城邦响彻着一个旋律……没人听过的音色,像是丧歌。它穿过了所有墙壁,监牢、羊圈、民居……即便是执政国王的居所,也无法挡掉这旋律的到来。”
高易羽眨着眼,小口喝着葡萄酒。
她听不太懂书记官的话,只觉得这是一个普普通通,以讹传讹的当地传说。其真相无外乎就是谁家大嗓门的娘们半夜迷糊,做了个噩梦,然后吆喝了一大声……之类的。
应该是在说这类话题吧?
“国王很愤怒,想找到是谁在半夜用这种哀悼他人式的音乐,来侮辱他推行的改革。找来找去也没有头绪,唯独这位安·菲文,她的头发却一夜之间成了雪色的,而且没人能解释。”
“……所以就成了替罪羊,被驱逐了?”
“是的,很怪异的事情。”
是有点。
高易羽抱着手,目光藏在吟游诗人风帽之下。一夜白头之类的事情,她也零零星星在网上或是现实听到过些。
比如说每隔几年,以高考为背景,就会有受害者出现。
像是复读了好几年,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只为了考上好的建筑大学的大学生,到揭榜之日发现分数又不够,一晚上没睡,一夜白头。
像是将人生全部赌在孩子身上,为其倾注全力的严酷家长,在高考当日发现孩子一直都苦不堪言,憋到今天就为了整个大活,全都交了白卷以示抗议,然后家长一夜白头。
兴许,这罗马城邦的面包匠家的小姑娘,就是有了类似的经历?
又或者,只是找不到罪人的士兵,正好发现一个玩耍时钻进面粉的小女孩……
高易羽漫无边际的想着,想着。
可她却清楚的知道一件事——
这不是单纯的物质世界,而是一切非现实都会发生的、存在魔力的真实世界。
所以,所谓的传说,恐怕有真实性可言……
“安·菲文来到我们岛屿,被收留至今,已经过了五年,事实上我们都见过她。因为隔三差五,她就会来市场帮萨福老夫人买东西,或者是找药师取药。”
“那她确实是银发?”
“不好说,因为每一次见到,她都是染发或者遮住的。”书记官将手搭在椅子上,表情阴沉了几分,俯瞰着一位位结束早餐的客人,“可我相信那是真的,并且,比传说要……复杂得多。”
“发生什么了?”
“她五年前到这里时,和前几天我见到她时……”书记官缓缓说道,“一模一样,毫无变化。”
那意味着这位叫安·菲文的姑娘,是个坚守本心,一直在为萨福女士尽心尽力的好姑娘对吧?高易羽习惯性的按常识来思考——
可……这不对。
如果只是这种人类道德层面的事,书记官为什么要单独拎出来说?
高易羽的思考速度很快,皱着眉问:“你的意思是,安·菲文一直都是那个年纪的外貌,毫无变化吗?包括年纪?”
“是的,她被驱逐时是十四岁,外貌也符合。五年过去,她还是那个样子……毫无变化。”
和热闹的岛屿城市相悖,冷清的餐厅二层,被一种更大的沉默所包裹。
高易羽很清楚人类在成年之前,成长的速度有多快……那是不可能毫无变化的。退一万步来讲,也许在这座岛上,安·菲文一直没能吃饱饭,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进食,所以很难发育,也不可能是这样的。
高易羽的手放回口袋,把玩着金币,想听听当地人有无高见。
寄宿其中的历史恶魔,并未给出回应,德利多利也说不清楚,是书记官骗外地人的随口胡侃,或是一件真正的奇异。
——但这是线索,这有价值。
“如您所知,我是吟游诗人,我的职责就是将各种各样的事情编成歌谣,向世界传播。如果书记官阁下允许,我是否可以去亲眼见识一下,这位叫安·菲文的人?”
137·古老方法
如果不出问题的话,安·菲文就是这一趟的目标。
高易羽对这个结论很有自信,一夜白头的少女,经过多年也没有衰老,而且是萨福的学生。这些特征汇聚了起来,使得高易羽对这一次历史旅行有了把握。
既然同在莱斯波斯岛,去亲自见一面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即便和自己所想的不同,安·菲文并非目标,那么起码她也会成为线索。
因此,在提出“想见安·菲文”的时候,高易羽就已经做好了来上一笔交易的打算。她在口袋里摸索着,能用来做筹码的除了钱币,还有一些零碎的现代物品,都是悄悄带上的。
她完全不指望,如她这样没有来历的外地人,可以直接见到当地长老一般存在的萨福,更别说还有一位充满诡异的、被罗马流放、拥有不老容颜的萨福学生了。
只是——
“当然可以。”书记官却非常爽快,甚至一点利益也没有索要,“在这座岛,人人皆是自由的,无论身体或是灵。”
“……即便是我这样不知来历的外来者?”
“一个人的身份如何,都会毫无保留的表现在外表。一个人的意图如何,则会构成其灵魂的氛围,很容易就能从气场上感觉得到,所以我相信你毫无恶意——吟游诗人。”
书记官说着这些,顺道从衣袖里扯出一些干净的布条,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了像是笔一样的东西,从桌上的葡萄酒杯里蘸取,便在布条上书写文字。
那是来自人民会所官员的文字,意味着允许高易羽这一外来吟游诗人,在此处自由通行、自由营生、自由交易。
这种文牒似的东西,实际上是平常发给岛屿往来商船的,一般需要缴纳保证金,以及提供商船所属地的同样保证。但今天,今地,正好是个对女性非常友善的地方,于是靠着那恶魔所赠的惊人容姿,她便免费得到了这样的玩意儿……
……
“你没有忘记吧?”
海鸥、海浪、海风。晴朗的不容阴霾之日,历史恶魔却在渐向中午攀升的太阳之下,吐露着残酷之语。
“我们是来杀人的。”
“我知道。”
高易羽漫步在沙滩边缘,沙子被烤得温热,即便是这双扎实的鹿皮靴,也阻隔不了。但她并不觉得身子炎热,兴许是作为历史之外的人,受着历史恶魔那黑雾的保护。
这里是远离城区的地方,零散只有些跑出来玩的孩子,以及捡拾食物的居民,她也算引人注目的了。只是,接下来的区域属于私人所有地,所以当她踏入之后,出于尊敬,零散的岛民也收起了目光。
进入娴静的石子小道后:“想要将一个存在,从历史抹去——这种事,会对历史造成多大的干扰呢?”高易羽问。
“视情况而定,但又不视情况而定。”德利多利解释道,“总的来讲,视我魔力而定。”
“……不愧是历史恶魔。”
呼吸了一口能温热到肺的海风后,高易羽干脆聊起了一直以来,自己都很在意的某个问题。
“德利多利,我俩很熟了,对吧?”
“确实很熟。”
“那我可以打听几个关于你的问题吗?”
稍作沉默,那枚染上太阳热度,并发着光辉的金币作答:“这和前提不符,若是你对我熟悉,便不会这样提问了。”
高易羽干脆不客套了:“我在想,如果人类宗教信仰中描绘的,那些主宰人类命运的神确实存在……应该没有比你更符合那个形象的了。”
金币中发出了嗤笑:“……噢……呵呵,你总算开始明白我的伟大程度了?”
高易羽并不认为那是伟大,反而只觉得恐怖。和德利多利一起玩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如此认为。
“你能轻而易举的改写历史,将我们的认知与常识颠覆,可我们的认知与常识,多半已经是早就被颠覆过的了。我们只是你手中书本里,一页一页的文字,而你握有可以改写它们的笔。换言之,对于我们人类,你是造物主。”
“前面是没错的,我就是如此强大。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你谱写成世界首富,世界之王,或是世界上所有女性都喜欢你,虽然挺俗套的。”
“听起来挺花魔力的,真写了又要折腾我给你搞魔力是吧……”高易羽摇摇头,把这些玩笑赶走,又问,“那错误的地方呢?”
“我不是造物主,一切都是本来便存在的。”
“……真的?”
“至少我们无缘、无权去探究万物的起源……”德利多利的声音变得缓慢,犹如蜡烛滴下的蜡泪,随着温度流失而逐渐凝固,“我们只知道,我们自己的起源。”
我们?高易羽很快明白了,这个词是在指代他们这些拥有魔力的、非人的、不同于物质世界的存在,也就是恶魔、魔鬼、神——之类的玩意儿。本质上来讲,这也挺俗套的,和世界首富之类的玩意儿差不多……
“你想知道我们的起源吗?”德利多利问。
“说!”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哈哈,也是。”
高易羽也不是非要知道,本来就是随口聊到的话题。被直接拒绝,总比听谜语要强。
比起这个,如果德利多利说什么“想知道我们神秘世界里,最伟大的、最动听的音乐吗?”、“我们拥有一种能奏出梦幻音乐的乐器,想知道吗?”来钓,高易羽可就要死缠烂打的逼她就范了。
闲聊总是打发时光的好消遣,不知不觉,路程像是被太阳蒸发了似的。
——高易羽抵达了目的地,一座漂亮的海边山丘居所。
像是一栋公馆,并且自带相当宽敞的花园。
即便其经历的年月沧桑,可木料、石料,都可以看出其档次的不同。它的设计相当成熟,上面还被复杂颜料勾勒的花纹装饰,应该是隔三差五便会被人翻新,使建筑染上了一种底蕴。
“嗯?”
正好,门内走出了一位着装朴素,但营养良好的中年女性。
远远看去,这位女性相貌一般,小麦色的头发,被海风常年吹打而显得干枯,衣服上沾染着食物和生活的痕迹,双手也是如此——应该是……帮佣之类的存在。
“请问?”不等高易羽走近,对方便皱着眉问。
“我是东方来的吟游诗人,有公民会所的通行证,来这里拜访萨福女士。”
对方确认了那简陋的布料,马上卸下防备,摆出尊敬的态度赔起笑脸:“远道而来的客人,您好,很久没有外地人来了……由衷欢迎。只是老夫人正在小憩,中午时才能迎客……”
“那我在外面随便逛逛,等中午时再叩门拜访吧。”
这时,这位帮佣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数出一些成色暗淡的钱币,在手掌里摊开。
“我在这里工作了很久,一直没机会听到外地之事,可以用这些酬劳,请吟游诗人您为我讲些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