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不夜侯 第762章

作者:月关

  其次是长枪大戟,这是无数次战争得出的结论。

  宋国不可能援助新金战弩,那是宋国保证远程火力优势的关键武器。

  他们只会向新金提供军弓和弓的消耗品——箭矢。

  而箭矢是不允许民间作坊生产的,临安军器监对于弓箭的产能又有限,正从各地匠作营向临安抽调。

  杨沅今天休沐,特意关心了一下军需物资的筹措情况,得知这一情况后,偶然想起了一件东西:丝绸。

  宋国对金国分裂双方接下来的局面做出了判断,继而得出结论,新金需要大量的弓和箭。

  金国那边北伐,必然也会大量装备弓箭。

  而丝绸是防范弓箭的一种极好的“软甲”。

  新金现在还不具备为全军装备甲胄的能力,无论是生产能力还是财力。

  丝绸再贵,装备一个人的丝绸,也比不了装备一个人的甲胄昂贵。

  而且丝绸轻便,不影响士兵的灵活性,装备起来也简单,到手后扯一匹丝绸,把身躯要害一层层地缠上几圈儿就行。

  丝绸防箭,就是这么用的,而不是制成衣服。在内里穿一件丝绸内衣,仅仅一层丝绸,它防不了箭矢。

  多层丝绸就能起到软铠甲的作用了,箭簇被丝绸影响,入肉不深。

  而且由于丝绸的包裹,箭头的倒刺无法勾扯大片血肉,很容易拔出来,创伤的破坏度不大,愈合起来就会更快。

  此时,金人还没有发现丝绸在弓箭战中的这种效果,因为没有人突发奇想,会试验用丝绸去抵挡弓箭。

  它对箭矢的防御效果,是蒙古骑兵无意中发现的。

  当时的蒙古骑士一路烧杀抢掠,靠的就是轻骑兵的闪电战术,本就不着重甲。

  他们抢掠来的财物中包括丝绸,把丝绸缠在身上携带,也比驮个马包在马屁股上省力。

  它防范箭矢的妙用,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偶然被士兵发现的。

  不过,即便发现了这一妙用,它也从未成为普遍装备军士的一种物资。

  因为,那个时代没有“每位士兵的生命都是重要的,应该努力减少士兵受伤乃至战死的几率”这个说法和客观条件。

  那时候,一条人命比一匹丝绸廉价,一条牧奴的命甚至抵不过农妇织出来的一匹粗布,三个南下抢劫的牧奴的命,也换不来一袋大米。

  如果蒙古人有钱让全军每人都装备一匹丝绸,他们也不用劫掠天下了。

  牧奴和签军一旦受了伤,他们就会抛弃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否则哪来的“闪电战”,要被伤兵拖累死了。

  正因如此,杨沅丝毫不担心女真人提前掌握这个小知识,他让肥玉叶准备些丝绸,打算装备给新金的将领们使用。

  当然,肥天禄及肥天禄的那支人数不算很多,却能如臂使指的兵马,是都要装备起来的。

  做为供应方,宋国这边很容易把这批物资送到肥天禄的手上。

  事关自己老爹,肥玉叶自然是百分百的尽心尽力。

  由于事情紧急,同时也不需要印染过的或者织造时就有精美暗纹的丝绸,只需要强调它的柔韧和细密,所以肥玉叶才紧急联系了干娘李师师,让她引荐自己去见萧山大丝绸主南风迟。

  也不知道肥玉叶怎么想的,大概是还想找机会看看干娘与杨沅的激情一幕?

  她突然脑子一抽,邀请杨沅同往,杨沅正值休沐,也就一起来了。

  “玉叶姑娘是说,你需要四千匹丝绸,不需要提花织纹,不需要印染,就要最纯净的本色,只需更加柔韧、密度更高?”

  “是!放眼整个临安,能在短时期内按照这一要求提供充足货物的,大概也只有南风员外你了,因此我才托请李夫人引荐,求助到南风员外这里。”

  “嗯……”

  南风迟捻着胡须沉吟起来,微露难色。

  李师师看在眼中,已经明白南风迟在顾忌什么,不禁莞尔笑道:“价格,可以按照你们现在出手的丝绸价格确定。”

  南风迟先是一讶,随即大喜:“当真?若是如此,那就没问题了。”

  南风迟为难,是因为丝绸不愁卖。

  不愁卖的前提下,人家从蚕茧收烘、缫丝、绢纺、织绸一道道工序流程执行下来,只需要织绸环节加点织造工艺,就能卖出很好的价格。

  这时你却要求降低织绸步骤的一些工艺,那价格降不降?

  在不愁销路的前提下,人家辛辛苦苦完成了前述各道工序,为何要在这里减少工艺难度,便宜卖给你?

  此时一听李夫人承诺,仍按他们现在的价格收购,那织工们就没问题了。

  南风迟笑着解释道:“实不相瞒,南风虽然号称是萧山最大的丝绸主,却也只是笼络着本地大大小小的丝绸作坊,乃至许多在家庭中织造的织工,集中收购他们的织造物。

  如果叫他们吃了亏,他们就宁可另寻销路了,未必还愿意由南风收购。”

  南风迟的意思是,他不是在本地开了个几百上千号织工的大作坊,织工们领着工钱,丝绸织物完成就已属于他。

  实际上南风迟相当于萧山地区丝绸产业一条龙的总包工头,他向下分解需求,收购成品。

  他对外承揽订单,再将集中收购的成品交付给丝绸商。

  其下实际的生产者,有本地大大小小的私营作坊主,还有以家庭为单位的小丝织户,是一种很松散的组织。

  如果他让旗下的这些小作坊主感觉利益受损,可能就会拒绝这样的订单任务,甚至不再接受他的统购统销。

  肥玉叶见南风迟这么说,就晓得他应该能在下一批货船前往新金前提供足够的丝绸。

  肥玉叶心中甚是欢喜,此事关乎爹爹兵马的战斗力,进而让爹爹更加安全,肥玉叶敢不尽心?

  肥玉叶便道:“如此甚好,时间还早,员外可否带我们去一些大的作坊看看?

  我家开着绣坊,丝绸常见,却还不曾见过它是如何织造出来的呢。

  今日正好见识一番,也好向织工们当面说明一下织造的要求。”

  南风迟笑道:“自无不可,南风这就安排。”

  他只道是肥玉叶担心他今日夸下海口,到时候却不能按时交货,便叫人准备车马,领着杨沅、李师师和肥玉叶,就近去几家较大的蚕茧收烘作坊、缫丝作坊、绢纺作坊和织绸作坊参观一番。

  肥玉叶本来兴致勃勃,因为“陌上花”绣坊就是经营丝绸绣品的,进货的丝绸她从小就见到,却还从不曾了解过它制造出来的过程。

  只是,想象总是美好的,真的去看时,却让肥玉叶大失所望。

  南风迟领他们去的,是当地产能比较大的几处作坊,这也是为了向杨沅、李夫人他们证明萧山丝绸织造的实力。

  只是,那蚕茧收烘和缫丝过程,不但不美,而且气味极是难闻。

  一堆堆蚕茧,浸泡在黄黑色的水里,发出阵阵臭味儿。

  谁能想到,柔滑精美的丝绸,竟是这样涅槃而生的呢?

  南风迟见李夫人和肥玉叶都微微地掩着鼻子,不禁哈哈一笑,道:“咱们大宋,远销海外者,有三宝。

  瓷器、茶叶和丝绸。除了茶叶,长在树上时就娇嫩欲滴,其余两种,都是这般脱胎换骨的。

  那瓷器,薄如纸、声如磬、质如玉,可是烧制出来以前,不过是一块瓷石、一团泥巴。丝绸也是如此……”

  南风迟笑吟吟地道:“南风请诸位来,只是让诸位看看,你们尽可以放心,四千匹丝绸,时间虽然紧迫了些,但我萧山织坊加把劲儿,也是能及时织造出来的。”

  他肃手道:“诸位这边请,一墙之隔,就是另一家作坊,他们是负责印染的,那边就好看多了。”

  南风迟向这家缫丝作坊主打个招呼,让他去忙自己的,便领着杨沐一行人往印染作坊走。

  因为两家合作很多,两家作坊之间的围墙上开了一道门户,方便一些货物的搬运。

  这道门上工时就开着,放工时才锁上,南风迟就转车熟路地领着他们走向那道门,过去就是印染坊。

  杨沅走着走着,忽然在路边停下了。

  旁边地上就有一个浸泡蚕茧的大坑,里边浸泡着许多蚕茧,气味难闻。

  此时,正有两个缫丝的工人,用长柄的大爪篱捞着浸泡在里边的蚕茧,应该是已经浸泡到了可以抽丝的程度。

  他们用大爪篱这么一捞,那死水搅动,臭味就更加浓郁了。

  李师师看见,不禁掩着鼻子在他身边停下,轻笑道:“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这也看的津津有味?”

  杨沅笑了笑,跟着李师师继续向前走去,低笑道:“男儿至死是少年嘛。”

  李师师瞟了一眼他的脸,又瞄了一眼他的下面,似笑非笑地道:“真的吗?我不信。”

  杨沅已走到她身边,并肩而行,目不斜视地道:“挑衅我?等着,今晚收拾的你喊达达。”

  李师师吃吃地笑,对他媚眼儿一瞟,昵声道:“真的吗?我还是不信。”

  跟着南风迟走在前面的肥玉叶将要迈步过了门槛时,回眸望了一眼。

  就见杨沅和干娘并肩而行,有说有笑,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可是肥玉叶偏偏就有一抹不正常的感觉。

  杨沅走到门槛处时,蓦然回首,又望了一眼那处浸泡蚕茧的地坑,眸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老苟叔告诉他,自从那批印钞专用油墨进入萧山后消失,他们用了很多办法明查暗访。

  当地的书社、造纸作坊、学堂、私塾,甚至有能力自己印刷经典的寺庙,他们全都探查过了。

  离群索居的一些人家,他们也暗中调查了一番,还是没有消息。

  如今,他们甚至怀疑,有可能萧山也只是他们故布疑阵的一处所在。

  他们很可能是穿萧山而过,将油墨运去了临安之外的下辖府县。

  杨沅看到那沤茧的大坑,嗅着那难闻的气味,却忽然想到,有没有可能,这与印刷交子风马牛不相及的丝绸作坊,也可以做为一处极好的隐饰行藏的所在?

  杨沅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再抬头时,便似一脚踏进了七彩云中。

  院中,满是一幅幅晾洒的印染后的丝绸,在风的微拂下起伏,赤橙黄绿,满目缤纷。

  师师和玉叶已欣然漫步其中,宛如一对天仙。

  ……

  汤府书房内,汤思退与言甚相谈甚欢。

  汤思退回府之后,见到了言甚,一瞧那尚未撤下的礼物,便知道夫人为何对这位言先生如此礼遇了。

  双方见面,一番寒喧,追溯过往,两家还真是亲戚。

  这言氏是闽南大族,而汤思退的祖上是青田县人。

  青田东接温州,属于闽中,五代时两家曾经联过姻。

  依照祖谱论下来,两人竟是表兄弟。

  而且两人都是生于北宋政和七年,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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