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一位颍州士绅忍不住向旁边的人打听道:“这别是传言有误吧?杨学士莫非不是文状元,而是武状元?”
旁边那个士绅则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武状元安能为学士?”
金国接伴副使也是个武将,不像宋国这边,采取的是文正武副的配置。
他本就是孔彦舟军中的一员悍将,名叫朱宋璋。
眼见自家大王和大宋学士斗得不可开交,他心中倒是不慌。
旁人不清楚,他可太清楚自家大王的一身横练功夫何等了得了。
除非是刀剑锐器,大王还需要躲闪一下,但凡拳脚乃至钝器,就休想伤了他。
有这等抗击打能力,还怕甚么?
方才大王只是仓促间被大宋学士扯下马来,吃了点小亏流了点血,不算什么。
此时大王已经用上了横练功夫,优势在我!
“砰!”
烟尘之中,陡然摔出一个人来。
这人硬生生地摔在地上,余势未尽,继续向前滑去,堪堪滑到一名金兵马下,这才止住身子。
烟尘渐渐散去,就见杨沅端立于地,掸了掸衣袍,正一正歪掉的乌纱。
杨沅大着嗓门儿,气势汹汹地道:“哼!果然是江湖亡命沐猴而冠,畏威而不怀德的狗东西!你既然不讲道理,本学士也略通一些拳脚!”
孔彦舟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挨了杨沅一顿拳脚,之后虽然挨打不少,却没觉得受什么伤。
只是他的脑袋有点晕。
孔彦舟晃了晃脑袋,猛然清醒过来,顿觉脸上挂不住,大吼一声,便跳将起来欲待再战。
这一站起,顿觉后背发凉,后背的袍子已经整个儿蹭烂了。
朱宋璋抢先一步从马鞍上滑下去,一把抱住了孔彦舟,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啊,我等是接伴使,宋使冒犯之罪,待他见过陛下再与他计较也不迟哇。”
孔彦舟多少年没吃过这种亏了,两只眼睛通红。
但朱宋璋这番话一出口,孔彦舟心中便是一凛,一下子清醒过来。
不错,此人还有大用,不能杀啊!
完颜亮故意借遇刺一事装作受伤,气势汹汹地做出一副要和大宋决一死战的姿态。
实则,完颜亮是想以此恫吓宋国,逼宋国俯首贴耳,如赵构时一般继续臣服于金国。
同时,完颜亮做出一副要以倾国之兵南征的姿态。
要以倾国之兵与宋国一战,就要征调大量的女真兵。
虽然只是兵权暂时易手,上京那帮老家伙也不愿意答应。
他们正因为迁都一事和陛下僵持着,这时大批兵马被调走,如果陛下强行迁他们去燕京的话,又该如何抵挡?
可是,自家皇帝被人刺伤,你还不许皇帝复仇了?
岂不闻天子一怒,流血飘橹。
所以,上京那帮老顽固,一定会抓住宋国派来使节这个机会,纷纷赶往燕京尽力促成和谈。
只要双方和谈成功,完颜亮就没有借口调兵,他们就能维持现状。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完颜亮对他们的耐心早就耗尽了,打算掀桌子了。
他们只要去了燕京,就是完颜亮掀桌子的时候。
如果这时我把杨沅杀了,完颜亮怎么会放过我。
想到这里,孔彦舟满腔怒火登时消失不见。
这种狗汉奸,在外边越是张牙舞爪凶悍残忍,调过头去对他的主子越是畏惧巴结。
只是……羞刀难入鞘啊!
孔彦舟便向朱宋璋递了一个眼色。
朱宋璋会意,连忙唤来两个侍卫,叫他们扶住孔彦舟,把他扶去后边,装做伤势不轻的样子。
随后,朱宋璋上前几步,一脸怒色地道:“杨学士,宋国委派你为使节,是来我金国和谈的。
你却对我大金接伴使拳脚相加,莫非真不怕我金国刀兵之利吗?”
杨沅明知故问道:“足下是?”
“某,金国接伴副使朱宋璋。”
杨沅马上对他长揖一礼,那一派斯文风度,仿佛刚才抡起拳头打人的和他全无干系。
杨沅温文尔雅地道:“原来是朱副使,久仰,久仰。”
朱宋璋并不领情,寒着一张脸道:“本副使也是久闻你杨学士大名了!你是宋国三元及第的大才。
不想今日一见,言语如此粗鄙、行动如此粗鲁,真是让朱某大失所望。这就是你宋国状元的风采吗?”
杨沅摇头道:“朱副使此言差矣。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
有德则乐,有乐则久,故吾宋室,素以德行修交通好,睦邻各方。
今二国治戎,某不才,勉为使者,不胜其任,诚惶诚恐,惟求不辱君命。
贵使以礼相待,吾自以礼待之。贵使以力相待,若移为君,汝何为?”
朱宋璋的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彼其娘之!
你在说些什么鬼东西,我听不懂啊!
这众目睽睽的,颍州地方官府的官员还有当地士绅名流全都在,这……我……
虽说勉勉强强、马马虎虎的,他也能大概其的听懂那么一点。
可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的道理,朱宋璋也是明白的。
这种外交场合,要是答错了话,有辱于大金国,皇帝陛下岂能饶了我?
朱宋璋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是作为一个贼,他并不乏心机。
他虽然听不懂,也大概其明白杨沅这番话,是在对他解释为什么言语粗鄙、行动粗鲁。
朱宋璋便故作理解地叹息了一声,应答道:“诺,贵使苦衷,吾知矣。”
朱宋璋心虚的不行,硬生生跩出一句文诌诌的话来。
他生怕杨沅给他再来一篇古文,赶紧肃手道:“贵使远来辛苦啦,可先往城中馆驿下榻。
我等已备下丰盛的酒宴,稍候为贵使接风。明日一早,我们便护送贵使往燕京去。”
杨沅也是心虚的不行。
他来的时候倒是做了一点准备,谁让他“三元及第”的名声太响亮了呢。
不过,他可没想过金国接伴使会难为他。
刚才这段话,还是他从为完颜亮准备的话里硬生生挪过来的。
这时一看不用再跟人家飙古文了,杨沅便对朱宋璋点点头,友善地道:“有劳朱副使。”
两个文盲各自暗松一口气,朱宋璋便张罗着举行迎接宋国使节入城的仪式。
这年代,使者已经不“持节”了,转而以国书替代。
国书当然是要见到对方君主时才会拿出来,不必时时举在手上。
杨沅只管整理一下衣装,然后就在颍州官绅父老的迎接下,摆开仪仗进城了。
……
孔彦舟哪里还有脸面公开露面,就叫士兵扶着,回了他临时驻扎的衙门。
待他回去,才发觉浑身痛楚,内息有些不畅。
这让孔彦舟大吃一惊,照理说,他这一身横练功夫,不要说拳脚了,就算寻常钝器,也伤他不得。
当然,这横练功夫倒也没有江湖传说中的那般神奇。
比如说,刀枪剑戟他就难以肉身抵挡。
如果有大力士执数十斤的大铁椎,虽然是钝器,他也一样抵挡不了。
横练功夫的防御也是有防御上限的,如果对方的力量能够突破这个上限,他就抵挡不住。
可杨沅并没用兵器啊,只凭一对拳头竟能给他造成内伤?
孔彦舟心中好不郁闷。
比武,比不过。
比文,不敢比。
偏生此人对陛下有大用,这时又不能杀。
一向嚣张跋扈的孔彦舟,也只好捏着鼻子忍了这口气。
金人为杨学士举办的接风宴上,孔彦舟缺席了,由金国接伴副使朱宋璋主持,领颍州士绅为杨沅举办了一场接风宴。
……
接风宴后,回到馆驿,杨沅就把寇黑衣和肥玉叶请了来。
花音和小奈已经迅速地搜查了一圈,确定这馆驿中没有盯梢监视的人。
此去燕京,寇黑衣是要和他打配合的人。
谈判啊,当然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了。
而肥玉叶此来,就是为了救父。
因此他得时常和这两个人通气,这样才能打好配合。
此时的肥玉叶,仍旧是一身大宋士兵的戎服。
在花音和小奈倾心指点之下,再加上肥玉叶以前虽然没有出过外务,却也懂些乔装之术,因此这时的她只是看着眉目清秀一些,比较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