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万俟卨对他也不是真心想招揽,只是在自己“归隐期间”,在朝廷里能多插一颗钉子便是一颗罢了,双方算是各取所需。
离开万俟卨的府邸,刚刚坐进轿子,张宓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由于曾经和杨沅发生的那场冲突,再加上杨沅的风头太盛,所以他的丑事总是不断被人提起。
“摸臀手”这个诨号,已经在官场上不胫而走了。
今日拜见万俟相公,听他言语之间也是半带调侃的说话,显然就连宰执们都知道这件事了。
这让张宓羞愤不已,他已预见到,他的官途将因为杨沅的存在而止步了。
只要杨沅位在中枢,且不停地制造事端,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那么张宓曾经的行为就会不断被人提起。
这事儿很严重么?
并不然。
可是,因为人人都把它当成一个笑话不停地调侃,他的官声清誉就不可能存在了。
不管他以后做事多么勤勉,总会有人因为杨沅而想起他的这桩糗事。
吏部铨选提拔官员时,只要一想到“摸臀手”这三个字,为了朝廷体面,就不可能让他再进一步。
杨沅啊……
张宓咬着牙冷笑起来。
只要杨沅踏足政坛,他就必须做事。只要他做事,就有出错的可能。
大宋几乎不杀文臣,直到北宋末年国家存亡之际,对北宋六贼的清算,才算开了这个先河。
但,大宋对文官仍旧持着慎杀的态度。
所以,张宓也不敢指望杨沅会犯下必死之罪。
但……若是能把他踢出临安城,不和自己在同一片天空下为官也成啊。
要不然他张宓和屁股,算是过不去了。
杨沅,我会盯着你的。
你千万小心啊,最好别犯到我手里!
张宓想着,暗暗冷笑起来。
……
五月一日,朝会之期。
文武朝臣赴垂拱殿陛见天子。
进殿面君的也不只是在京的五品官。
和政务关系不大的官员,也就不会参加“常朝”,否则宫里站不下。
但也有一些官员品秩还不到五品,但职责相关,那就也要上殿。
比如寇准当初进殿参加朝会的时候还是个六品官。但他是谏议大夫,那就可以上朝。
文武朝臣向天子行七拜之礼,各自归位站定后,看到副皇帝阁下的位子上坐了人,本待出班进奏的杨存中便微微一讶,站住了脚步。
刚刚回朝担任宰执的张浚,本意是想等杨存中先进谏,因为杨存中现在是枢密使,正管着军事,由他进谏更加名正言顺。
这是他们两人事先商量好的“肃流言、正君心”的一个计划。
如今见杨存中站在班中不动,张浚不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杨存中知道张浚被贬地方多年,一直不在临安,不知道这位晋王赵璩的德性,便向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杨存中清楚,这位晋王殿下对于政务一向是何等的懈怠。
他要么不上朝,只要上朝,要么是想帮他哥干架,要么就是他想找人干架。
总之,晋王殿下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果不其然,御前内侍刚刚询问百官有何本奏,晋王赵璩就站了起来。
“陛下,臣有本奏。”
赵璩从袖中摸出一副奏本,对赵瑗道:“‘选人’杨沅上《析金人南下书》,托为臣进呈官家。
请陛下御览。杨沅现在殿外候旨,官家可随时召之入殿,御口亲询!”
百官一听,顿时精神抖擞。
杨沅还是新科省元的时候,殿前奏对便放了一炮,不但至今余波未息,反而愈演愈烈。
现在,他又要放炮了!
第428章 组合拳
“哦?呈与朕看。”
内侍忙上前,从晋王手中接过札本。
赵璩怎么可能打自己老哥一个措手不及呢。
杨沅的这份《析金人南下书》,赵璩已经先给赵瑗看过了。
赵瑗看过之后,两兄弟又商量了一下,才定下今日朝会来个“公开上书”。
赵瑗接过奏书,装模作样地浏览了一遍,点点头道:“‘宣‘选人’杨沅上殿。”
待选官之进士,皆可称”选人“。
不过”选人“主要是做地方官,一甲前三名按惯例是要留京任职的,那是京官。
但惯例毕竟不是法例,所以一甲进士在正式授官之前也称“选人”。
杨沅穿着当日进士及第时官家所赐的袍服,缓步走上殿来,向着赵瑗长揖一礼:“臣杨沅,拜见官家。”
赵瑗点了点头,道:“近来有金人南下的传闻,致使朝野震动,民心惶惶。
卿这封《析金人南下书》,见解颇为独到。
今日适逢朝会,你就在朝会上把你要说的话,与众臣工说上一说。
朕与众卿群议,也好早日做出决断,安天下人心。”
杨沅拱手道:“臣遵旨。臣上这《析金人南下书》,要义只有两段,简洁明了。
其一,金人是否会南下;
其二,我宋国该如何应对。”
杨沅直起身来,侃侃而谈:“先说第一段。
臣以为,金人耀武于蔡州,不过是虚声恫吓,一场政治讹诈而已,断无可能就此挥军南下!”
这句话一出口,果然吸晴。
满朝文武,全都瞩目于杨沅。
这位新科状元大抵是有点吸睛体质,常发反主流之呼声,格外引人瞩目。
接着,杨沅便从金人的国内国外形势,从金人南下的动机、目的、准备、表象,各个方面开始剖析金人此番只是恫吓而非真正出兵的理由。
杨存中和张浚不禁对视了一眼。
张浚面露疑惑之色,先向杨沅递了一眼,又探询地看向杨存中。
他才刚回京没几天,不太了解这位新科状元。
在他看来,军中宿将、朝中老臣,可以判断出金人这一次并无南下之意不难。
不过,许多中低阶文官和将领,囿于他们所处的位置、所形成的格局和眼界,就不太可能有这份见识了。
而且,就算他们对此有所猜测,也不敢用这样断言的语气来说。
杨沅现在还不曾入仕,更不是一个可以说话不负责任的台谏官。
如果他的判断失误,尤其是这样一桩重大事件,判断失误导致宋廷的应对失去先机的话,会酿成重大损失。
那时便说他是国朝罪人也不为过,可就要毁了他一生前程了。
这个状元这么莽的吗?
万俟卨也有些奇怪,他毫不怀疑朝中宿将老臣中,有人能看出金人此番仓促行事,只是为了给宋人施压。
因为大宋先帝走的太仓促,金国那边根本来不及准备,是无法来一场说打就打的战争的。
然而,一个新科进士,圣人文章学的透彻些倒也不算稀奇。
于政经文教各个方面的施政经验尚嫌浅薄幼稚了,更不要说对关乎两国战争的问题说三道四了。
它根本就不是一场战争本身那么简单。
这背后不仅牵涉到两国政经军事各个方面的考量,甚至还要对敌国君臣的立场和倾向非常了解才能……
是了!这个杨沅曾经潜伏金国十年之久,他对金国当然非常了解。
想到这里,万俟卨微微一笑,又阖上了眼睛。
他本以为,将在朝会上指出金国这一次只是虚张声势的,会是杨存中、张浚这样的老将,没想到会是杨沅这个新人。
不过,不慌,一切仍旧在掌握之中。
……
大佬们私下里或眉来眼去,或暗自思忖,对于杨沅站出来的举动各有揣测。
主要是很多人不相信杨沅一个年轻人,会对这样的国之大事,主动提出见解,甚至主导了话题。
这和主张为岳飞平反不同,那件事平或不平,于杨沅而言,没什么严重后果。
但是误判敌国形势,又误导了君王的话,后果就严重了。
所以他们怀疑,这会不会是旁的什么人借由杨沅这个新人之口来推动此事。
这种事他们也常干,自然本能地做如此猜测了。
其他朝臣们却在认真倾听着。
杨沅此番奏对从各个方面的分析,都是有理有据,这就很容易叫人信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