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丹娘以前做游手时就见多识广。而艾曼纽贝儿对于大宋天下其实还谈不上多么了解,如今有了丹娘的陪伴,她们便能真正地走入民间,走在坊巷里,坐在乌篷船上,感受此间水乡风情。
青棠只跟她们逛了一趟街,就不得不留在客栈了。
这孩子把脚崴了。
后世人的口味是北咸南甜,可是在北宋,却是北甜南咸,恰恰相反。
《梦溪笔谈》中就记载:“北人嗜甘,鱼蟹加糖蜜,盖便于北俗也”。
造成这种饮食风格的主要原因是,当时南北方糖产量不同,至南宋时方渐改变。
虽然当时南方有甘蔗和蜂蜜作为糖原料,但是甘蔗当时还没有大规模推广,蜂蜜则是高级奢侈品。
北方则不然,当时主要是用麦芽制糖,而北方麦子的产量更高。
谁不爱吃甜食呢,尤其是女孩子。
青棠缠着丹娘给她买了麦芽糖,糖浆流到了手腕上。
青棠手腕举高高,一边舔着麦芽糖,一边下石桥……
结果这倒霉孩子就成了留守儿童。
杨沅每次从工地上回来,都能看到她搬着个小板凳,呆呆地坐在门廊下晒太阳。
但是生性乐观的青棠很快就发现,塞翁崴腿,焉知非福,这好像是她的一个好机会呢。
于是,每次杨沅回来,她就搬着小板凳,一瘸一拐地跟在杨沅后面。
“师公,人家很好学的,不怕吃苦,你就教教人家呗?”
“姐夫,人家的脚很漂亮吧,虽然足踝有点肿。”
“少爷,婢子给你捶捶腿呀?”
每次纠缠不过,她都会挨上杨沅一巴掌,然后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天,杨沅照旧来到工地,文天告诉他:“掌房,有动静了。”
两人此时正站在一处新挖出来的一个大坑上面。
这儿按照规划,就是将来府中可直通镜湖水道的那座池塘。
里边挖出来的土,也可以另做他用,或者烧制砖和陶。
杨沅听着远处夯实地面的工人喊着号子,等着文天解释。
文天道:“这几天,陆续有人接触雕鉴作的一名匠人,这个匠人,就在咱们的名单上,他叫戴善,现在是雕鉴作的工头儿。”
“戴善利用工头儿之便,挑了些人进雕鉴作跟着他。他挑的那些人,看着就不像良善之辈。王南阳的一个手下认出了其中一人,乃是山阴有名的亡命泼皮。”
“楚行首今儿傍晚要送一批漆料、油料来,这些东西需要注意防火,戴善主动提议存放在他们雕鉴作,因为他们那儿不见明火,比较安全。
遵照掌房不可打草惊蛇的吩咐,卑职没有反对,都依了他。不过,在雕鉴作旁边,就有一批准备用作脚手架的竹木正堆着。”
杨沅目光闪烁了一下,道:“雕鉴作制做的主要是各处装饰之物,这也是最需要请教东家意见的地方。”
文天道:“是,掌房这几天巡视工地,雕鉴作都是必去的一处所在,在那里停留的时间也最长。”
杨沅道:“所以,他们是想……”
“烧死掌房。即便烧不死掌房,死了很多人的话,掌房也要吃官司。”
“而我一旦吃了官司,就要落到沈当然手上,到时候病死狱中大概就是我的结局了。”
“掌房高见。”
“高见个屁!”
杨沅笑骂一声,手一抬。
他这两天打屁股打顺手了,下意识地就想抽一巴掌。
手抬起来,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人可不是小青棠,噫~好恶心。
杨沅便顺势一挥手,道:“走,今儿还没去雕鉴作遛达一趟呢,咱去点个卯!”
第318章 请乔公做个见证?
转运司乔贞这几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转运司。
几天下来,平安无事,他的一颗心也就踏实了下来。
这天傍晚,离放衙还有半个时辰,乔老爷又打算摸鱼了。
其实,转运司现在就剩下他一个能当家作主的官,各种事务还真是既杂又多。
他一个人操持起来,也确实累。
但大宋的官方机构,不但不同的机构之间互相叠架,一个衙门内部也是诸司叠架,互相掣肘。
如今就只剩下乔老爷一人做主,累当然是累了些,可是不用互相扯皮了,也不用互相推诿了,他倒有点乐在其中了。
因为乔老爷不怕事儿上累,他怕人心上累。
乔贞哼着小曲儿,把印信等物一一锁进柜子,正打算溜之乎也,便有一个衙役进来禀报,说是龙山王二求见。
乔贞一听王二的名字就皱眉头,思量半晌,还是说了句“有请”。
然后,他打开柜子,把印信等物又重新搬出来,还多搬出两摞卷宗,堆了一桌子。
杨沅走进乔贞签押房的时候,就看到乔漕司埋头在公案之中,只有头顶的乌纱帽在一堆公文上面晃悠,连人都看不见。
“乔漕司,王二来啦。”
杨沅招呼一声,乔贞就从公文堆里探出头来,一脸的欢喜:“啊哈,二郎来了,快请坐快请坐。来人呐,看茶。”
乔贞笑吟吟地离座而起,与杨沅一起在客座坐了。
杨沅看看案上堆满的公文,叹息道:“乔漕司的公务真是好繁重啊。”
乔贞叹息一声,摆手道:“等吏部把缺员都补齐了就好了。现如今,乔某也只好如履薄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维持着罢了。”
这时茶水上来,乔贞向杨沅让了让茶,笑问道:“二郎此番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杨沅道:“哦,这不是上次宴请乔漕司,结果却被沈家那位金玉郎败了兴致嘛。
王二心中深为不安,如今定了一艘画舫,邀请乔漕司明日一同游镜湖、饮醇酒,一补上次的遗憾呐。”
“哎呀,二郎啊,你太客气啦。朋友相交,贵在交心,一顿酒肉,何足道哉?再说,你看这……”
乔贞指了指满桌的公文,连连摇头,叹息道:“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呐!”
杨沅笑道:“在下也知乔公辛苦,只是这船已经租了,这菜也点了,山阴名厨也聘了,如果你乔老爷不到位,在下这番心意,不就都付之东流了吗?”
乔贞颊肉哆嗦了两下,打了个哈哈道:“二郎啊,你可莫与乔某开玩笑。
哈哈哈,乔某听说,二郎你刚刚纳了两房美妾,一个正当碧玉,一个豆蔻初开,原本都是清修的女尼,呵呵呵。
如今闲来无事,二郎你携美姬,乘画舫,水天一色,霜月交光,湖畔莲开,佛音梵唱,岂不美哉?
何必执意拉上我这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坏了你的兴致呢。”
杨沅笑道:“风月之事,乔公你能说得如此唯美优雅,还说不解风情?王某这番心意,乔公你务必要成全了才是。”
乔贞眉头一皱,在大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长叹道:“某何尝不想去,实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呐,可二郎的美意我又不便推辞。
这样吧,乔某让我内弟代表我去,他也是做生意的,开着一家当铺,古器文玩方面的知识颇为渊博,你二人见见,以后说不定还可以有生意上的往来。”
杨沅听了也是一声长叹,说道:“乔老爷,你可真是难请啊。在下托请你乔公帮着做点事情,你有难处,需要永嘉郡王的手谕。
难不成如今请你吃顿酒,也得有张手谕才成?在下这里……”
杨沅探手入怀,就要摸出什么东西的样子。
乔贞抚须乜视着他,把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一见这动作,眼皮顿时一跳。
他马上打断杨沅的话道:“二郎你要这么说,可叫乔某无地自容了。罢了罢了,就放一天工吧。
乔某今天晚些下值,把要处理的公事先赶出些来也就是了。却不知你我明日几时、何处相见啊?”
杨沅微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张请柬,双手奉与乔贞:“时间地点,俱在其上,那么,明日王某就恭候大驾了。”
“好好好,乔某一定准时赴会。”
乔贞满口答应着,依旧是殷勤有礼地把杨沅送走仪门。
眼看着杨沅走远了,乔贞便长长一叹,愁眉苦脸。
“枢密院机速房这班人,终究是避他们不过吗?他请本官吃酒,究竟是还在怀疑老夫,想要调查于我,还是另有企图?”
乔贞捻着胡须,半晌也捋不出个头绪,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乔贞是两浙东路转运司的副使,而两浙东路转运司是这次贩私大案暴发后的惩治重灾区。
做为转运司高层的唯一幸存者,对于整个事件的原委、对于朝廷接下来的动向,他岂有不做打探的道理?
所以,乔贞知道,是枢密院机速房的一位副承旨冒充商人,取得大食商人蒲押麻的信任,随之出海,从而抓到了大食人为金人贩运私货的铁证。
乔贞一直认为,虽然朝廷把转运司的涉案官员都抓去临安审问了,但是不可能不派员到山阴当地再搜检调查一番。
恰恰是这个时候,临安商贾王二出现了。
枢密院机速房的那位副承旨,出海归来时,曾经带着十多个蕃邦美女。
当时浙江渡码头上许多人都看见了。
如今这龙山王二身边,就有一个金发碧眼的蕃国美女,万里挑一。
从那时候起,乔贞对尚未谋面的王二便存了三分戒备。
王二托他办事未果后,第二天就捎来了永嘉郡王赵士程的手谕。
王二既然能请到赵士程的手谕,之前又何必要陆游帮他引介山阴名士呢?
临安那边现在督办此案的可是普安郡王赵瑗,所以,王二究竟为何能够轻易弄到赵士程的手谕?
事情至此,乔贞便对杨沅存了六分的戒备。
王二此来做生意,对接的是楚念秋。楚念秋背后的人是山阴兵马都监楚源,楚源是枢密使秦熺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家正以贩私误国为由疯狂削除秦相的羽翼……
这一连串顺下来,再推回去,乔贞便对杨沅存了七分的戒备。
商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就算是一条商界强龙,轻易也不愿得罪一条地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