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前方将到钱湖门,面前就是一条贴着城墙的内运河。
之所以说它是内运河,是因为临安作为行在,不是一座很规整的城池,所以也没有一条完整的像样的护城河。
所以,它的外围,是由西湖、大运河和钱塘江以及东面、北面的三段护城河共同构筑的防御水系。
所以这段内运河,紧贴城墙外侧,也算是护城河的一段,它的前头则流向西湖。
杨沅冲到河边,发现前方河边沙沿上停着一条小船,船头绳索就套在深插沙土中的一枝竹篙上。
杨沅大喜,急忙上前,拔下竹篙,把船奋力一推。
那船本就半截泡在水中,往里一推,便飘到河上。
杨沅跳到船上,使竹篙一点,船儿便沿城墙向西湖方向荡去。
那蓑衣人追到岸边,眼见小船驶去,却仍不放弃,迈开大步,就沿河岸追来。
这河的另一面是城墙,这一面则有蓑衣人紧追不舍,杨沅无处停靠离开,只能继续向前划。
二人便一个船上,一个岸上,相继离去。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两个钓翁扛着鱼杆儿,前方一个提灯的小厮,笑呵呵地来到了浅水边。
“咦?我的船呢?”
其中一个准备夜钓的老翁茫然四顾:“就泊在这儿的呀?”
另一个钓翁大呼晦气:“老杨啊,你这人呐,真是不着调……”
……
杨沅一路撑船而去,一去三五里,前方将到清波门。
蓑衣人健步如飞,冲上了清波桥,杵立如枪地盯着即将驶来的钓船。
杨沅虽在船上,比他省力的很,可有伤在身,再加上多日透支,也是筋疲力尽了,使船并不算快。
眼见那蓑衣人已经提前冲到桥上,他若直接驶去,直入西湖,只恐那人从桥上跃下,正砸在他的船上。
杨沅一咬牙,便拨转船头,往右侧一条直通内城的小河驶去。
桥头蓑衣人冷笑一声,提着铁骨朵就追了下去。
通往西湖的这段护城河还算宽阔,而且只有一侧的河岸可以停泊。
可是,不走清波桥,而是转入那条内城小河,虽然两面都能停泊,但两岸已经是民居了。
因此这段河面并不宽,不过一丈有余,凭他的本领,是能一跃而过的。
他倒要看看,那船头人站着都已摇摇欲坠了,还能如何逃脱!
……
仁美坊,小河边,一座小亭。
外边雨丝已经稀落,但风并不凉。
临安的夏夜,下了雨后尤其叫人闷热难当。
李师师坐在小亭内,轻摇纨扇乘着凉,等着陈二娘去给她买“冰雪荔枝膏“回来。
提来的灯就挂在栏柱上,照亮了亭中一片。
今天去了干女儿丹娘那里,二人吃了一顿酒,等回到仁美坊时,酒意上来,车轿中尤其闷热,令人烦躁。
李师师便下了车轿,带着她所雇的健妇陈二娘走进巷弄。
她记得自己居处附近,是有一人摆摊卖冷饮的。
宋人的饮料种类繁多,要是在闹市区,光是夏天的冷饮就有“甘豆汤、椰子酒、豆水儿、鹿梨浆、卤梅水、姜蜜水、木瓜汁、紫苏饮””等不下数十种纯天然饮料。
只是仁美坊西接清波门,北连临安府衙,南邻太史局和城隍庙,就只这么一个坊是住人的,坊内不属于闹市区,做生意的人也不多。
今夜又下了雨,原本记忆中就在巷口摆摊的那人竟没出摊儿。
好在这附近都是官署衙门,清波门和钱湖门之间那段城墙内,还有一处兵营。
所以,晚上虽行人不多,却也罕有宵小在这一带活动。
陈二娘便让李师师小坐片刻,她多跑两步,去刚刚归来时路过的一处路口,去买冷饮回来。
李师师今晚和丹娘多饮了几杯,虽然以她的酒力,倒不至于醉了,但微微的醺意,却让人有些慵懒。
她背倚着栏杆,轻摇着纨扇。
腰间的香囊里,有驱蚊的香草,倒也不怕有蚊虫恼人。
李师师正星眸微阖,稍露倦意,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李师师并未在意,此处虽然冷清些,却也不是没有行人的。
但那脚步声,却在河边小亭外停下了。
李师师这才微生警觉,抬眼看去。
只这一看,李师师娇躯顿时一绷,坐正了身子。
刘莫手里提着半截木棒,正站在亭外,冲她咧着嘴笑。
他身上衣衫微湿,脸上有细细的雨水形成的水珠。
他那笑,实在有些难以形容,就仿佛……
一只鬣狗正不怀好意地向猎物靠近,却又没有正面硬刚的勇气,
所以,它只能假笑着想要逡巡过去,趁人不备猛地来个掏肛的感觉。
那神情,说不出的恶心、阴险和猥琐。
“刘莫!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师师迅速往左右看了一眼,似乎……除了翻身跳河,没有别的出路。
刘莫呲着牙,“嘿嘿”地笑了起来:“夫人,我在‘水云间’可是盯了好多天了,终于等到你了!”
李师师缓缓站了起来,冷声道:”我已放过你一次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悟啊,我悟啦,我大彻大悟啦!”
刘莫挑了挑眉,然后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提起木棒,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棒面,一脸怨毒:“就是因为悟了,我才千方百计来找你呀,夫人!是你,让我做了剩蛋男人!而且,还是一颗中看不中用的蛋。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呀?”
第144章 师师不仅色艺冠绝
杨沅撑着小船,行在寂静小河上。
前方河道愈发地窄了,两岸由于是生活区,河道边已经可以令人穿行。
即便是偶尔经过一户人家,房子直接落地基于水中,没有可供立足的地方,那蓑衣人攀着石缝窗棂也能敏捷地穿过。
杨沅忽然把小船往水中一定,纵身跃向对岸。
蓑衣人刚刚搭着石缝跃到一处入水的石阶处,一见他要逃,一甩手,就把蓑衣“呼”地一声,旋转如轮,向杨沅砸去。
与此同时,他纵身一跃,也向杨沅扑去。
不料,杨沅自知较量武力或继续逃,重伤的他都做不到,唯有用计。
所以他跃起船头只是一个假动作,他的双脚刚离开船面,诱得那蓑衣人发作,便又落回船头了。
竹篙离水,荡起几点水珠。
锋利的篙尖已经如回马枪一般,刺向那旋转而来的蓑衣。
蓑衣人腾空而起,举起了铁骨朵,砸向船头。
“噗”地一声,锋利的篙尖刺穿了蓑衣,向蓑衣人刺来。
蓑衣人本想用蓑衣阻止杨沅跃起,却不想与此同时却也遮蔽了他的耳目,掩饰了杨沅的行动。
他人在空中,腾挪不便,挥出去的铁骨朵也来不及撤回,只能硬生生把身子一歪,锋利的篙尖避过了胸口要害,却把他的肩头扎了个对穿。
蓑衣人痛得大叫一声,身子落向船头,手中铁骨朵扫向杨沅。
杨沅倒转手刀,硬接了他一记,轻便的手刀到底不及这钝器势大力沉,杨沅的手刀险些被磕飞,幸好用了较厚的刀背去接。
但杨沅自知此时的伤势纵跃逃跑,机会不大,所以,一刀磕开蓑衣人的铁骨朵,便反转刀刃,贴着铁骨朵滑过去,削向他的头面。
蓑衣人左肩穿着一根竹篙,同样行动不便。
他用铁骨朵的护手磕了一下杨沅的手刀,将刀磕得弹了起来,同时屈身低头,向下一躲。
蓑衣人头上的雨帽被一下子削飞,头皮也刮下去一块,鲜血“哗”地一下披了下来。
借着岸上水中迷离的灯光,杨沅赫然看见,这竟是个头顶以及两鬓头发剃光,脑后两条发辫的男子。
金人?
杨沅看到这样明显的标志,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联想到此前李公公在“齐云社”议事堂所讲的阴谋,这阴谋,还有金人参与……
想法只如电光石火一般,他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停。
杨沅一刀削飞了蓑衣人的雨帽,看到他标志型的金人发型,并未因此有丝毫迟钝,而是和身扑进了蓑衣人的怀抱。
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船头,那金人大惊失色,猛然松开了铁骨朵,张开双臂就去抓两侧船舷。
原来,这人不会水,而且极少乘船,更不曾乘过这么小的船!
那船被二人身子一砸,就在水上剧烈摇晃起来,一副马上就要倾覆的模样,吓坏了那个金人。
这金人也是倒霉,他是金国最强大的秘谍组织“血浮屠”的一名秘谍,一身武力十分强悍,实非杨沅所能敌。
可是,杨沅脑筋动的比他快,充分利用了周围一切可资利用的东西来制造机会、判断时机,甚至在引诱动作之后,连他抛出的蓑衣都利用上了。
结果三十老娘倒绷孩儿,这个骁勇善战的血浮屠秘谍,竟先中了杨沅一“枪”。
饶是如此,同样身受重伤的杨沅也不是他的对手,可这金人怕水。
剧烈摇晃的小船,令他产生了莫大的恐惧,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抓住两侧船舷,却因此忽略了身上的杨沅。
杨沅一直认为,自己功夫有限,尤其习练时日尚短,气力和反应不及常年浸淫此道的武士,因此从一开始,就以弱者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