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不得不说,张安国心思一贯阴暗了些。
但恰因为他心思阴暗,这其中的龌龊,倒是被他看了个明白。
辛弃疾皱了皱眉,道:“我等起事,所为何来?
难道是为了占山为王?
如果是这样,你我便做了个逍遥自在的地方豪绅岂不是好?
又何必把脑袋系在裤腰袋上,做这杀头的买卖?
再者说,燕王是为了我们,才冒险深入金国境内。
如果我们选择占山为王,那燕王怎么办?
跟我们一起去做山贼?”
邵进道:“大首领,这不过是一时之计,等有了机会,我们不还是……”
辛弃疾摇头:“没有机会了。如果我们就此退守青州髻髻寨,我们这数千人马,只能靠不时下山劫掠村寨。
一则,金贼坚壁清野,豪绅逃亡一空,咱们就只能欺负那些苦哈哈的百姓,那样的话还谈什么义军,不是贼也是贼了。
其二,从髻髻寨周边百姓嘴里抢的那口吃食,养不起数千人口,到时候,缩减至数百人,才能从容些。
可是到那时候,我们就真的只能做贼了。还谈什么光复汉家故土,想什么功业前程,统统都没有了。”
张安国听了,恨恨一拍大腿,懊恼地道:“我们上了老赵家的恶当,早知他们不做人,怎么就信了他们。
如果前程如此,咱们还好好的做咱们的私盐贩子,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何等快活。”
辛弃疾神色一正,厉声道:“如果我想要的这样的生活,我早就做到了。
咱们兄弟,当日歃血为盟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张大哥,这种话,再不要说了。”
张安国被辛弃疾说的有些讪讪然,便干笑道:“我这……不也是因为气不过吗?”
辛弃疾摆摆手,略一沉思,道:“古往今来,欲成大事者,哪有一帆风顺,从无坎坷的。
如今不过受些磋磨,也没什么了不起。
等我请来燕王,再商量行止。”
张安国眼见说不动辛弃疾,只好悻悻告退。
出了辛弃疾所在的窝棚,山坳中斜风一吹,张安国不禁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将衣袍裹紧了些。
邵进叹息道:“今日之大金,北有新金分裂,南有大宋昌盛.
你我顺势揭竿而起,本想谋一个光宗耀祖的富贵前程。
谁知现在竟落得这步田地。”
张安国也黯然道:“是啊,初起事时,我们登高一呼,便是四方响应。
最强大时,十余万众追随,声势何等浩大,现在……”
张安国轻轻摇了摇头,他后悔了。
二人抱怨一阵,便怏怏离去。
二人离去之后,空地上突然冒出一道人影,跟个幽灵似的。
女忍者小奈,用掌背蹭了一下鼻子,轻声嘟囔道:
“偏要站在风口处说话,吹的人家都快伤风了。”
小奈肩膀一晃,便鬼魅一般从原地消失了。
……
“啪啪啪……”
两杆大枪枪杆儿相击,发出炒豆一般的响声,足见双方大枪交击之频繁。
山坳中一处火堆,只着单衣的义军围在火堆旁取着暖。
杨沅和杨泽各使一杆大枪,就在众人让出的一块空地上,用大枪较量着。
忽然,杨沅一招“赤龙抖鳞”,杨泽一记“铁索横江”,将杨沅探来的一枪崩开。
杨泽没有趁势再进,杨沅也没有再使一枪,二人定枪对视着,杨沅的心跳渐渐有些加快。
“杨泽兄弟,你这枪法,习自何人?”
“这是杨某的家传枪法。”
“我正要说,你这枪法,有些招式,常有瑕疵,因何缘故?
还是说,家中所传,就是这样的枪招?”
杨泽神色一黯:“我家离散之时,我尚年幼。
年幼时所习枪法,本不精熟。
流离之后,凭着之前的记忆,苦练家传的大枪。
其中有些记的不太纯熟之处,只能自己揣摩补全,所以难免会有一些瑕疵漏洞。”
杨沅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你家兄弟几人,可有一位兄长?”
杨泽看着杨沅,神情也渐渐古怪起来。
他也已经察觉不对劲了。
不过,杨沅这个名字他的家族中可没有,而且人家是尊贵的大宋亲王,让他不敢痴想。
杨泽道:“我家本是地方大族,同辈兄弟何止一人。
不过,我这一房,却有一位胞兄。”
“他叫什么名字?”
“杨澈。”
杨沅闭了闭眼睛,忽然问道:“令尊名讳,可否相告?”
杨沅年年祭拜杨家先祖,那一张张牌位上的名字,早已记在心中。
杨泽把父祖名讳说了,向杨沅涩然一笑:“家族离散时,我尚年幼,只记得父祖名讳了,再往上……,便记不清了。”
杨沅定定地凝视着杨泽,忽然欢喜地流下泪来。
他微微抬头,仰视着灰暗的天空,哽咽地道:
“大哥,这趟山东,我没白来。
我找到你兄弟了,我找到咱兄弟了!”
……
义军首领杨泽,竟是大宋燕王兄弟的消息,迅速传开了。
杨沅没有向杨泽解释自己与杨澈相识、相认的真正状况。
这其中他的穿越身份当然可以另找理由掩饰,但是冒认杨泽身份一事,此时也不必再让杨泽知道。
这种坦白毫无意义,杨沅不想与他产生芥蒂。
杨澈对杨沅如父如兄,是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杨沅也把杨澈当成了亲兄长,因为杨澈之死,抱必死之心,穷思竭虑,端了整个国信所。
他用两百多条人命,铺在了大哥杨澈的轮回路上。
如今,他幸运地找到了大哥的胞弟,他只想两个人好好地做兄弟。
同时,把大哥对他的好,报答在杨泽身上。
他告诉杨泽,他是杨澈收留的兄弟,他的杨家大枪,也是杨澈亲自传授。
他告诉杨泽,杨澈从未忘记他这个兄弟,常常懊悔于和幼弟的失散,生前最大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寻他回来。
杨泽听杨沅一一说起大哥杨澈的事情,童年的记忆渐渐清晰,忍不住也是泪如雨下。
辛弃疾来寻杨沅时,得知他与杨泽竟是兄弟,也替杨泽感到高兴。
不过,义军该何去何从,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恭喜杨家两兄弟一番后,辛弃疾就把他探听到的情况对杨沅说了一遍。
杨沅此时心中虽有猜疑,不过他还不是非常确定自己暴露了身份。
但,金人确实没有上当,而是提前补上了他精心设计,诱引金军露出的破绽。
此时杨沅怀疑是他冒充的寇黑衣的身份被金人识破了。
或许,金国“血浮屠”另有一套鉴别成员和消息真假的手段?
不过,眼下来说,这也不重要了。
当务之急,是这支义军该何去何众。
虽然人越打越少了,可留下来的莫不是能以一当十的勇士。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精锐老兵,何尝不是一样?
最重要的是,成功营救他们出去的意义,极为重大。
好在,随着人数的减少,他们的机动力反而在提高了。
要从各地金军调拨来的围追堵截的缝隙中间穿插出去,也就更加的灵活了。
一时间,杨沅也找不到更好的战机。
但他知道,接应舰队一定还在海上。
鹿溪绝对不会放弃他。
因此,杨沅此时的目的,仍然是即墨。
只不过,直线穿插肯定是不可行了。
所以,他们需要不停地运动、游击、迂回,寻找机会。
“六千会”在山东的群众基础非常好,这使得他们像条泥鳅一样,在金国各路大军缝隙中不停钻进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