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不夜侯 第1112章

作者:月关

  杨沅便急忙奔了书房而来。

  见晋王与他打招呼,杨沅便也省了参拜之礼,笑道:“巴蜀风土养人么,我看大王也是容色未改啊。”

  “那当然,江南风土,那是更加的养人啊,鹅鹅鹅鹅……”

  听到赵璩那别具特色的笑声,杨沅分外亲切。

  等茶水上来,杨沅抿了一口,便抱怨道:“大王,下官在陕西,只要努力一下子,至少可以从金人手中争出半壁江山来,怎么就急慌慌地息兵罢战了?”

  “圣旨你不是看了?”晋王懒洋洋的,跟没骨头似的瘫在圈椅中。

  杨沅道:“圣旨上的理由,下官的确是看了,只是语焉不详的,下官本以为,殿下会有书信过来,详细言说呢。”

  赵璩乜了他一眼,“嗤”了一声,道:“要什么书信啊,没有本王的解说,你还不回来了怎地?”

  杨沅忙道:“那自然不会,只是错失了机会,下官……甚为惋惜。”

  赵璩轻哼一声,道:“你知道的,我就是个懒散人,我哥要打,我陪他打。我侄子要犯浑,那我离他这个浑人远些不就成了?”

  赵璩挥了挥袖子:“这江山是他的,他都不在乎,你惋惜个屁啊。”

  杨沅听了,顿时无语了。

  鹅王没有变,还是那个鹅王。

  他不写信的原因,杨沅现在也知道了。

  只是因为他压根儿不把权柄当成什么要紧的玩意儿,他不在意,又怎么会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事呢?

  不过,以赵璩的聪明,官家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他显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一个是他视若手足的杨沅,一个是他侄儿的官家,他能怎么做?

  赵璩喝了口茶,看了看杨沅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官家有官家的想法,他长大了,马上就要亲政了,那就由他去吧。

  你如今,功……已经大的不能再大了,这官……我看也可以做到头了,封个王给你,不算亏吧?”

  杨沅不知道赵璩是不是得了官家的授意,但这番话,分明就是“杯酒释兵权”的另类注解了。

  杨沅沉默良久,轻轻一笑,缓缓抬起双眸,望着赵璩,道:“好!”

  赵璩明明仍旧瘫在圈椅里,浑不着力的样子。

  但杨沅分明感觉到他松了口气,整个身子都一下子放松下来。

  一个是他的亲侄儿,一个是他的好兄弟,而且也无关谁对不起谁。

  侄儿想巩固权柄,兄弟想建立功业,各有各的追求。

  谁对?谁错?

  不过,这江山毕竟是侄儿的,他就只能尽力说服兄弟了。

  杨沅位极人臣,爵至王爷的话,这一生荣华也就享用不尽了,在他看来,不亏。

  他相信杨沅不会诳他,杨沅答应放下,那就一定是真的放下了。

  赵璩重又兴奋起来:“这就对了,你整天东奔西走的,连陪妻妾孩子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的日子,难道一定就好?

  我跟你说,为兄我最近又得了几个美人儿,是党项羌的绝色少女,安顺公到临安时,送给我的。

  你说你,西夏是你打下来的,你却连一个党项羌的美人儿都没沾过,亏不亏啊你?

  跟哥学,以后啊,咱俩一起做闲王,逍遥自在,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一场。你说是不是?”

第826章 燕王!

  杨沅回京安顿下来的次日,官家加朝一次,杨沅上殿面君。

  阔别京师数年,离开时,杨沅虽然已经是朝廷中名声甚是响亮的一位京官,但是并没有任职地方、担任一方封疆大吏的经历。

  而京官,虽然矜贵清高,却没有牧守一方,大权独揽养出的威仪。

  换而言之,京官身上都有一层保护色,让他们彼此相处时,有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而如今重回京师的杨沅,数百万人口的庞大地区他统治过了,灭国之功他建立了,十数万大军他指挥过了。

  如今的他就像一口饮过了无数敌人血的宝剑。

  如果做个比较的话,这满堂朱紫,犹如仪剑,富丽堂皇、做工精美。

  而杨沅,剑鞘已经斑驳,剑锷是拇指摩挲了太久形成的暗光。

  但是相比起那口光鲜亮丽的仪剑,这口剑柄光秃秃的连剑穗都没有的剑,才更叫人感觉危险。

  小皇帝坐在御座上,晋王赵璩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坐在御座侧首,稍矮一阶。

  只是,比起他大哥赵瑗做皇帝时,赵璩明显没有之前那样闲适随意。

  他大哥在位时,他在殿上如何散漫,那都无恙。

  他可以嘻笑怒骂,也可以装聋作哑,不管怎么做,都是皇帝哥哥对他的宠溺。

  可现在上坐的是他的侄子,如果他一如大哥在世时一般,那就会有许多流言出来。

  他会被指认为以臣凌君,欺压少帝,包藏野心。

  所以,就连鹅王这样一位率性而为的性情中人,也不得不在朝堂上有所收敛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朝堂,就是最大的江湖。

  “宣,镇国公、右谏议大夫、川陕暨陇右宣抚使杨沅,觐见。”

  杨沅上殿了。

  他答应赵璩,从此安享富贵了,只要这小皇帝真的适可而止。

  心态一变,从争变成不变,杨沅也就显得闲适随意了许多。

  “臣,杨沅,参见陛下!”

  杨沅站定,长揖下去。

  赵愭微笑起来,看着阶下的杨沅。

  他跟杨沅不熟,以前只在年节时,杨沅与大长公主进宫参拜时,偶尔见过两面。

  杨沅为他夺下大理之地,平了西夏、又从金人口中硬是撕下陕西一块肥肉,对此他是真心赞赏的。

  但是,杨沅权柄太重,让他如芒在背,这也是事实。

  想到赵谌为他定下的计策,赵愭脸上的表情更加热忱了几分。

  “镇国公免礼平身,镇国公有大功于社稷,快快赐座。”

  马上就有两个太监,抬了一张沉重的实木官帽椅来,摆放在殿上。

  殿上赐座,这是莫大的荣耀。

  但是,那张座椅摆放的位置却耐人寻味。

  它不是文班,也不是武班,而是皇亲国戚、勋卿贵族的班列。

  而且,今天不是适逢年节的大朝会,那些皇亲国戚、勋卿贵族不必上殿。

  因此,那张椅子,就孤零零的摆在勋卿贵族班列的位置上。

  赵璩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忽然坐正了,脸上露出些恼火的神色。

  杨沅已经委屈够多了,他本以为这个皇侄,至少能顾忌些面上功夫。

  可没想到,赵愭这小子竟然如此不懂事,这不是公开折辱杨沅吗?

  这事儿,赵愭跟他最为信任的老师赵谌都没商量过。

  赵愭如今最信任的就是赵谌。

  因为他们都是赵家人,但赵谌是对他最没有威胁的赵家人。

  而且两人是因书法而结识,赵谌在他面前又一向注意相处方式,让他如沐春风。

  就像一些自以为有主见的孩子,他的爹娘再如何苦口婆心劝他把那叫人糟心的中二发型换一换,他都充耳不闻。

  换成他的朋友说一句“这不好看”,他能立马去理发店换个发型。

  赵愭对赵璩和赵谌,大抵就是这样的心态。

  不过,此番赐座以及赐座的摆放位置,却是他灵机一动的产物。

  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

  他也担心杨沅会闹,椅子放下,他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心情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杨沅看着那张孤零零的椅子,却是微微一笑。

  他都已经决定放下了,还会争这个吗?

  “臣,谢座。”

  杨沅坦然走过去,在那张椅上坐下。

  赵愭暗暗松了口气,听说此人性如烈火,唇舌如剑,向来是敢喷敢怼的,也不过如此嘛。

  一抹轻蔑的得意,在赵愭眼中一闪即没。

  赵愭微笑道:“杨卿自出镇潼川路,南并大理凉山州,西平大白高国,北夺金人之天水、宝鸡、箭筈岭,执关中锁钥在手,功勋卓著,实乃我大宋之栋梁。”

  “今杨卿还朝,可于殿上述职,让众卿了然于心,以便共商对金国策。”

  “臣遵旨。”

  杨沅也开始摆烂了,并没有站起来答话,便坐在椅上,把他赴任四川以来,治理地方、发展文教、大兴工商、兴建道路、工坊、研发火器,以及平叙州之乱、夺凉山州、征讨西夏、进攻陕西诸般行为,一一叙述了一遍。

  赵愭听得眉飞色舞。

  杨沅在先帝时候的诸般丰功绩不提,就只是他做皇帝期间干下的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可以载入史册,成就朕的万世之名的。

  只可惜,与之相适的,便是杨沅的威望、地位、权柄越来越重。

  世间事就是如此的矛盾。

  且不说杨沅尚如此年轻,就算他七老八十了又如何?

上一篇:大宣武圣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