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小姐与平凡的我 第119章

作者:一碗绿茶

  “那您现在,会为当时的作为而后悔么?”

  “…这是肯定的,毋庸置疑的。”夏南歌抹了一把脸,然后双手十指交叉抵在额头前,接着说道,“可是有些教训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过于惨痛了。”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您还会做一个‘告密者’吗?”

  “不会。”夏南歌斩钉截铁地说道,想必这种问题他早就在脑海中问过自己无数次了。

  “然后呢?您会怎样做呢?”

  “…”夏南歌抬开手,看了夏素言一眼,似乎是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你现在问的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人死,不能复生。”

  …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是历史可能重演。

  可是夏素言却不依不饶:“我希望您不要回避这个问题。”

  夏慎行一见自己的妹妹颇有种“逼宫”的意思了,连忙横插一杠道:“…爸,我妹她也就是想要听您说一句‘会隐瞒秘密’嘛,这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您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对吧?…素言,你看,这个答案还算让你满意吧?”

  “…”夏素言对于自家兄长这种厚着城墙一般的脸皮和稀泥的做法有些无语,不过她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并非求得答案,而是为了更进一步所做的铺垫,被抢白就被抢白了吧,“那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爸,如果您是爷爷,您会做出爷爷那样的反应吗?”

  夏南歌一听,心中略有所触,本能地感觉到了自己面前有着什么陷阱:“…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意思,只是想知道一下您的态度。”夏素言说道。

  “…你还是先醒醒酒吧。”夏南歌站起了身,“你喝得太急了,所以才会头疼。”

  “…我现在很清醒。”夏素言放下了揉着太阳穴的手——她知道正是这样的动作,使得老爹察觉到了自己喝过酒的事实——但却依然执拗地说道,“如果您连这都不愿意回答,那我就要怀疑,您是否真的对于曾经的那件事怀有愧疚了。”

  然而事实证明,激将法对于老姜来说是没有什么实质作用的,夏南歌只是转过了身,准备上楼去。

  就在这时,夏素言突然用平淡到像是在叙述今天早饭吃了什么的语气说了一句话:“我问您这个问题,不是为了代替故去者发声,而是为了我自己。”

第268节 263 腐萤兰,花谢则叶枯

  这一句话的威力,不亚于一句“我怀孕了”。

  一时间,万籁俱寂,连门厅座钟的“嗒嗒”钟摆声都清晰可闻。

  三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三尊蜡像,全部一动不动,仿佛这一方时空已然被静止了。

  然后,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夏慎行。

  “咳咳——咳咳咳——呃…那个…素言你确实是喝醉了哈,爸,我先把她送回房间了啊…”说着,夏慎行就要去把自家老妹搀走,却被后者毫不领情地甩开了。

  “如果我也是…哥你别碰我!…如果我也是同性恋,你会像爷爷对待姑姑那样对待我吗?!”夏素言终于将这样一句手雷一般的话语完整地说出了口。

  夏南歌脸上的肌肉很明显地抽搐了几下,在夏素言炯炯的目光之下,终究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声而无力地说了一句:“随你去吧。”说完,夏南歌头也不回地走去了自己的书房,屋门一关,略显颤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

  “…”夏素言像是发条到达尽头的八音盒,又像是得到了设定答复的机器人,愣愣地僵在桌旁。

  再之后,她只听见了一声“诶诶,别在这里晕睡过去啊!”,便是眼前一黑,再次转醒,是她第二次回到了“纯白梦壤”。

  而这一次,她不再能感觉到醉酒之后的晕眩与不适了。

  这简直是太棒了!那种感觉真的是糟透了!!又苦又涩还会让人这么难受,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吸引这么多的人!

  …等等,自己是怎么才又回到“纯白梦壤”了的?

  夏素言皱起了眉头,开始翻阅查找自己的记忆:我记得,我本来是要跟老哥去医院,结果在起身的那一瞬间…脑袋突然就不“灵光”了…

  是残余的酒精又上头了?嗯,应该是这样的…然后我做了什么?…呃?…我屮艸芔茻?!!!天呐!我都说了些什么?!!!!

  名画,《呐喊》。

  夏素言的表情完全失控了,她疯了一般抓起了自己的头发,把原本好好的发型瞬间摧毁成了马蜂窝。

  为什么啊!!我明明还没有…哦,我好像已经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了…可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啊!!哪怕是“亨伯特”与“洛丽塔”,只要不把心里话说出来,都还是有“回旋”的余地啊!

  此时此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可以!!”突然地,在她耳边传来了这样一个女人的声音,焦急而关切,“你不能这么想!绝对不能这么想!”

  呃?是谁?

  夏素言抬起头一看,却只见一个跟自己长得七分相似的女人急切万分地“飘”到了她的面前,抓住了她的肩膀:“你要活着!绝对不可以像我这么傻!!”

  “…姑…姑姑?”夏素言结结巴巴地喊出了这样一个称谓,心里确实感觉无比的别扭,毕竟…她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还有这样一位长辈,“夏北舞”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更“要命”的是,她在爷爷的梦境里,是以“第一人称视角”亲身体验过了一遍“夏北舞”的人生!再加上夏北舞“香消玉损”时的年龄也就比夏素言此时的年纪小两三岁,由于血缘关系,她们两人的长相又是如此的相像…

  比起“这是自己父亲的妹妹”,夏素言甚至更愿意接受“这是另一个自己”的认知…

  夏北舞倒是彻彻底底地用着一种长辈看晚辈的眼神,爱怜地盯着夏素言,缓缓抬起了右手,抚在了夏素言的左侧脸颊,眼眶中碧波流转,化作晶莹热泪:“…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渴望…你们谁能‘看见’我,陪我说说话…二十多年了…你能再叫我一声么?”

  夏素言愕然,这一句诉苦的话语中,实在是蕴含着太大的信息量了…不过在详细询问之前,肯定是要先让对方的情绪先稳定下来的:“…姑姑,你先别哭…”

  “…我没哭…这是激动的眼泪…”夏北舞用手腕拭去了自己的泪水,欣慰而慈蔼地说道,“素言…虽然你的世界里并没有我,但其实我可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二十年,说长是真的好长好长,说短…也是真的弹指一挥间…”

  “你知道吗?我现在还记得你小的时候特别怕黑,睡觉时一定要拉开窗帘,甚至要在你母亲的怀抱中才能入睡…然而,其实每一天晚上,你都不是孤独的…”

  “我亲眼见证了你从垂髫稚童一步步地成为了现在这样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甚至感觉,你就像是‘另一个我’,一个重获新生的我…”

  “…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您说的‘二十年’‘看着我长大’又是什么意思?”夏素言如是问道,其实她的心里还有更多的疑问,只是一下子问不完全罢了。

  夏北舞笑了,成熟与少女两种气质在她的身上交相辉映,却浑然天成,毫无违和,甚至魅力十足:“你的窗前…那一盆兰花…就是我所居住的‘屋子’。”

  “…什么?”夏素言睁圆了眼,“…那是我妈留下来的…可我分明记得,那是一盆十年前的花啊!”

  “准确地说,那是一株‘十二年前’的花。”夏北舞摇头纠正道,“而在十二年前,我‘寄居’在另一盆兰花里,那同样是你母亲所养护的。”

  “…那是什么品种的兰花?”夏素言当然不会相信,一株普普通通的兰花竟然会有如此奇异的效用。

  “你的母亲告诉我,它叫作‘腐萤兰’。”夏北舞目光深邃地说道。

  “我能以这样的方式‘活’到现在,都幸亏了你的母亲,她是知道‘我的存在’的,每当她为兰花浇水、松土,旁边没有人的时候,她都会对我说一些话…虽然我并无法回应她,但是她知道我在听,在我第一次发现…我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告诉我说,这种‘腐萤兰’十二年一开花,花谢则根腐叶枯。”

  “它,有着一个极其奇异的能力,那便是它可以‘收纳’人的灵魂,正如我‘寄居’在那里一样。”

第269节 264 腐草为萤,唯留兰荪

  腐萤兰…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这是一株植物,难道梓姝曾经跟我提起过?

  不过现在夏素言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无关“腐萤兰”,也并非夏北舞以灵魂的状态生活的这二十四年是如何度过的,而是…

  “我的母亲她怎么会养这种奇异的植物?难道她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这我就不知道了。”夏北舞回答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你的母亲不是常人。”

  好吧,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哪有“常人”会栽养这种明显是属于“暗世界”的植物,还清楚地知晓其神秘特性的啊!

  夏北舞看着陷入沉思的夏素言,微笑着后退了一步:“不过看样子你已经走上了与你母亲类似的道路…这样也好,至少,完了了我最后的心愿。”

  “…‘最后的心愿’?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我刚刚说过的,‘腐萤兰’十二年一开花,花谢叶枯,能容纳我的‘屋子’自然也就随之坍塌消失。十二年前你的母亲尚在,所以我才幸而能够搬到新的房屋,而现在…唯一的花朵已经盛开了,我自然就该回归我应该回的地方了。”夏北舞说道。

  所谓应该回归的的地方,自然就是“冥土”了。

  夏素言木然:“…所以正因为花开了,您才能像现在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是的,只有花朵盛开之时,我才能离开那里,自由地行动。”夏北舞说道,“十二年前,也就是上一次花开之时,我去见了我的父亲…你的爷爷一面,结果…唉。”

  “结果什么?”

  “…结果似乎无意间又挑起了他的内疚。”夏北舞叹了口气,“以至于他甚至不愿继续住在这栋别墅里…”

  …原来这就是爷爷退休之后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回来住的原因吗?

  “所以这一次您不敢再去见爷爷了,而是而是来向我告别?”

  “相逢便是别离,我也不知道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幸运中的遗憾了…”夏北舞所答非所问,自顾自地说道,“素言,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现在看来,时间并不容许,我也就只能长话短说了。”

  “素言,千万不要做傻事,世上所有的错事都可以挽救弥补,唯有死亡是没有退路的…就比如我——你应该知道,我的故事吧?——若我当时不要那样冲动,若我冷静下来与你的爷爷好好地谈一谈,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我没有想要真的做什么傻事,我只是…算了,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没有就好,没有就够了…好好活着,是送给家人最好的礼物。”夏北舞说着,身体忽然开始一点点地化作发着光的碎片,就像是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

  腐草为萤。

  夏素言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一“自然规律”的进程,她没有另一盆“腐萤兰”,也没有梅尔基奥尔的无上神通。事实上,对于夏北舞的离别,她的内心也并未产生太大的波澜,毕竟她对于夏北舞…说句有些冷漠的实话,同情远远大于亲情,更像是最为陌生的熟人。

  当然,如果此时站在夏北舞面前的是夏南歌,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那您还需不需要让我向我爸,或我爷爷转达些什么?”夏素言如此问道。

  夏北舞的眼神中涌出了怀念之色,最终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既然时间已经抚平了一切的伤痕,那就不要再去触及引起另外的痛感了。”

  …

  夏素言从睡梦中醒来,盯着天花板愣了三五秒,随即便从床上翻身而起,拉开窗帘,不是为了迎接清晨的朝阳,而是想要看看那一盆母亲留下的兰花。

  果然,全然不复昨日的生机勃勃,花瓣凋零,叶子枯黄,唯留一个长圆的绿色蒴果——这盆兰花已经死了,留下的被称为“兰荪”,里面裹着几百万颗种子。

  很难想像,这竟然是一夜之内所发生的。

  夏素言捧起了那枚“果实”,默然无言。她可以把种子重新栽种进土壤之中,但是却无法唤回夏北舞的灵魂了。

  她的姑姑为她解答了很多问题,但同时又制造了更多的问题…

  不过夏素言暂时没有去思考这些,她一番收拾之后走下了楼,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看来哥哥和父亲都已离开了家,工作去了。她揉了揉肚子,要知道自从昨天中午起她就滴米未进,到现在已是快饿了整整一天,甚至都感觉不到饥饿了。

  她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片面包片,严格控制着自己的胃口,因为过度空腹之后再暴饮暴食恰恰是最伤身体的。当然,还要注意补糖,所以待面包片加热过后,她在上面抹了厚厚的一层蜂蜜。

  再之后,她穿好外套走出了家门,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前往爷爷当下所住的医院。

  经过一番询问与寻路,夏素言来到了爷爷的病房,老爷子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但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都没有注意到夏素言走进了房间,还以为是护士前来检查呢。

  “爷爷。”夏素言轻轻唤了一声。

  夏老爷子一怔,抬起头来,露出了与昨天如出一辙的表情,微笑中饱含复杂的情感:“乖孙女儿,原来是你来了啊。”

  夏素言张了张嘴,本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这一种微笑堵在了嗓子眼,当场失声。

  夏老爷子一见夏素言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主动问道:“你这是咋了?有什么话想对爷爷说?”

  “…爷爷,等你出院之后,回家住吧。”夏素言选择另辟蹊径,“那家疗养院…唉,还是不提这种事情了。总之,您还是回家住吧,没有别的地方比家更舒适了。”

  夏老爷子撇开了眼神,微笑不再,忧虑地说道:“可是…如果跟你们在一起,总会让我想到一些事情。当然,这与你们无关,是我自己的错误,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