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583章

作者:匿友小尘

  “什么?”大西川介一愣,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据悉,泷泽悟从2010年起,就连续月捐至今,直到上个月都没有断过。”夏目健三缓声说,“累计捐赠6127万円。”

  大西川介就这么看着他的第一位学生。

  声优是竞争激烈的行业,普通声优还要兼职打工才能维持。七成声优的年收入在300万円以下,这七成里有四成的年收入更在100万円以下。

  只有少数耳熟能详的头部声优,能挣到千万円以上。

  现在的泷泽悟当然是站在金字塔顶的人气声优——但他没有充分把名气变现,他没有开设个人广播,没有Fans Club,没有周边,没有偶像、歌手营业,电影成名后也没有接广告和代言。他全是传统的配音收入,番剧、吹替、旁白等等。

  2009年末出道的泷泽悟,实际上是2013年初才开始红火起来,但由于等级制度的固定薪资,即便是刷番,涨得也有限。得加上旁白、吹替、游戏录音等更多优质的机会,收入才开始上涨。

  再算上美术相关的计单件的外包工作。

  “他现在有多少积蓄?”大西川介忽然问。

  “他情况特殊,出事后医院联系不了直系亲属,所以联系了单位,也就是事务所,然后又向银行提交了查询业务的申请。”夏目健三苦笑,“我得到的结果是,48万円不到。”

  大西川介不禁看向那个没有恢复意识、始终静默的年轻人。

  乘坐新干线,东京到京都的普通单程票价大概是13000円。

  东大高材生、顶级声优、新晋影帝、热门大作的作监/原画师,往返坐十趟车就开始向破产靠拢了?

  饶是经历过不少事的大西川介都有些愣神。

  挣到多少,就几乎奉献了多少,是从没考虑过未来吗?

  老人想起以前,还笑过这家伙,干什么事都掏学生证薅优惠,都把节俭节成了小气。

  病房里一片安静,只有仪器响动的低微声音。

  “我知道他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他母亲呢。”大西川介说。

  “他前阵子专门找过,没找着,还和我说了这事。”夏目健三叹息,“其实以他现在的名声,他母亲真想联络,早就联络了。依我看是有两个可能,但两个可能都……”

  “那就算了。”大西川介静静的说,“师长如父,他的事情现在由我来管。医院如果有什么事情,你让他们来找我。”

  “老师,你和我都不能离岗太久。”夏目健三提醒。

  “文学部哪有那么忙,泷口事务长可以处理的。我兢兢业业这么久,请个假怎么了。再说我反正退休就这几年了,早退晚退也没有区别。”大西川介说,“倒是你,你才该回霞关了。”

  “……那我在附近给你找个能歇脚的地方。”夏目健三忍不住说,“你岁数不小了,情绪别太过激烈,有什么不恙,直接就在这检查。我和院长打过招呼了。”

  “你这是什么话?巴不得我出事是吧?”大西川介不满。

  ……

  在这间单人病房的外面,还有不少人默默停留。他们中许多人是直接赶往了火灾现场,又一路追到医院的。都熬了一天一夜。

  松冈祯丞和岛崎信长实在累了,就靠着墙壁蹲一会,座椅留给女生们。佐仓绫音、种田梨沙、日高里菜、内田真礼依偎坐在一起,眼眶都是红红的,有时靠着彼此的肩膀就困过去。大西沙织出去给大家买水了。

  “你们都辛苦了,谢谢大家这么关心他,已经没事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也不要耽误了工作。”大西川介也是有点心疼这群孩子。

  “老前辈,这儿总要有人守着,我一大小伙子熬得住,您才是要休息。”岛崎信长说,又看了一圈朋友们,“你们都回吧,我在这就行了。”

  没人应声。

  “不是,你们个个都是大忙人,个个都有通告,怎么,打算所有合同全部违约啊?”岛崎信长说。

  “那你呢?”松冈祯丞没什么力气的问。

  “我写轻小说的,可以不接配音工作啊,大不了拖个稿。”岛崎信长理所当然的说。

  “早知道我也去写了。”松冈祯丞嘀咕。

  “你正常点。”岛崎信长劝说。

  “我知道大家担心,但已经稳定下来了,他也没有危险,现在就是休息和静养。我明白大家所想的,但关心归关心,大家也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听我的,回去吧,这里我都安排的很妥当。”大西川介柔声说。

  在老人的几番劝说之下,年轻人们撑着起身,不舍的离开。他们都是一个心思,处理完事后,再到这里来。

  ……

  几天后,关于京都动画纵火事件的更多新闻被披露。

  事件的过程也越来越清晰。

  对于向一心创作的单纯动画人做出这等恶行的纵火犯,全网都是一片声讨。

  幸好Staff们都安然无恙,但截至目前,泷泽悟仍旧没有苏醒的消息。

  二楼的职员们都说是老师在黑暗中把他们向窗台拉了一把;消防员见到他打开了致命的天台门,并驮负伤者而出;一楼的文员们也说是老师扑倒了拦路的犯人。

  事件当天,第一工作室有活动,NHK的记者有预约,但几名记者见到的却是冲天浓烟,记者们也拨打了报警电话。这当中有一个叫平冈嘉树的实习记者,他一边留在现场做志愿者贡献微薄的力量,一边也拍下了现场照片。

  有几张是关于泷泽悟的。

  灰尘满面的干燥脸孔、发红的皮肤、垂在担架边沾染血迹的手。定格的照片,深深触动人们的心。

  京都市消防部门对泷泽悟的勇敢与义举表示了高度赞赏,特别颁发感谢状表达感谢。

  来自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驻日本分会的消息,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也让无数人动容。从2010年至今,这么多年,竟然没人知道。

  人们发自内心的希望这样一个好人,能够平安无事,尽早苏醒。

  但这一等。

  就是一个月。

  ……

  第七天的时候,起初落下的心就重新悬了起来。

  第十五天的时候,已经不可避免的开始往最坏的方向想。

  第二十天往后,希望一天比一天开始渺茫。

  就算不通医学的人,也知道这个情况有多严重。

  京大附属医院很重视这个病人,他们开了多次会议,也与其他顶尖医院的专家积极分享,讨论激烈,但就是没有结果。因为各项检查都不该导向这个状态。

  正常人参与不了教授们的争论,他们只联想到一个状态——植物人。

  松冈祯丞已经撂担子不干了,能推的工作全部推掉,就在医院里来来回回,给挚友做护理工作。虽然有医护,但他自己做更放心。他不相信这个无所不能的朋友会在这里倒下。

  柏井一平知道后把一根筋的松冈骂了顿。让松冈回去,然后自己来。

  朋友们商量了一下,对了对每个人的行程,轮换着让人过来。

  同样也是东大毕业生的佐仓瑛士找上了老院长,声音都有发颤,“您人脉比我广得多,请您一定不要放弃他,不管医治要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

  山柳生信、古泉雄三郎,以及两个小姑娘也来探望。教导主任起初还忍得住,见着面就开始抹眼泪,古泉校长沉默良久。两个女生,山柳生清花才被鼓舞考取东大,不久前还和憧憬对象结伴逛过校园。另一个叫麻宫香月的女孩,带了份哥哥爱吃的青椒肉丝,她知道现在哥哥没发正常进食,但就是不禁想,万一去的时候醒了呢。

  八田英朗代表第一工作室内全部受帮助的人们前来,直言京都动画不会忘记这份情谊,会竭尽所能提供帮助,会坚守到他回来。正如他舍命帮助大家那样。

  各行各业的人不断前来探望,有声优界的,有游戏、动画界的,有艺能界的,他们都是在工作,或是在日常相处中结下了友谊的伙伴。

  还有来自东京郊外的养护设施,腿脚不灵便的松崎老者和庆春小姐。翔一君这次把为开店所积攒的钱全部拿了出来。更小的孩子们没有钱,他们画了蜡笔画,里面有太阳,有房子,还有哥哥带着大家跳格子玩。

  普通民众能做的有限,只希望能传递来一份力量。

  粉丝们众筹了些钱,交给了一个ACG大博主,博主直接用土屋宏亮的实名办事,保证自己的行动受大家监督,再由博主与京都动画联络。京都动画取缔役的石原力也承诺会将观众的心意全部交给那个人。

  捐赠人中也不止是粉丝,有演员、导演、化妆师、制片人、业余的游戏玩家、远在偏僻小村的老人家……

  某人推号的底下,鼓励和祈愿一直在增加。

  「绝不能在这里认输!」

  「想看见你的笑容,听见你的笑声」

  「光之战士不会就这样倒下!」

  「你是个创造奇迹的人,请再来一次吧」

  「人间的画纸还没画完,现在还不是去涂满天堂白墙的时候」

  ……

  “最初时,你连住所都没有了,无家可归。现在,今天,有多少人在等你啊。”

  大西川介背着手,垂眸看着仿佛陷入熟睡的人。

  “你知道吗,今天的阳光,很温暖。”

尾声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第一道手机的闹铃没有起作用。

  但经验丰富的打工人,不会只设置一次。

  尹泽向下抓薄被,把脑袋露了出来,伸手关了铃声。他正呈大字型的睡在床上。空调半夜便停了,在夏天的上午里,他热的身上出细汗。尹泽把薄被揭开放在旁边,继续躺着,半眯着眼看天花板。

  外面有轻轨经过的声音——七八楼的窗外能瞧见轻轨穿行不是什么稀罕事。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射入,光里飞舞着许多小小的尘埃。

  尹泽慢慢醒豁过来,起床去拉开帘子。好澄澈的天气,一个不遮掩的热烈的夏天,盛阳在楼群的玻璃间游荡,像江流的波光。车辆庸常懒洋洋的按起小喇叭,行人拿着冰奶茶站在树荫下等绿灯。城市有城市的声音,忙碌不断,也有滋有味。

  上午无事。

  烧一壶开水。

  白水煮面,加点冰箱里炸好的酱肉,当然,还要来一点小葱,就像与平庸生活的交锋。

  电脑桌面上有近几天未完成的PSD文件,习惯性的打开:噢唷,怎么一眼看去全是该改的各种小问题。

  炸酱面吃了半碗,才想起来连牙都还没刷。

  尹泽挠着肚皮的软肉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擦,凉水醒神。他直起腰,看向镜子却愣了一下。镜中的面容并不难看,但也没有特别出彩,肤质也平平,毕业多年,青春蓬勃的学生气已被削磨的差不多,一点痘印,一些胡茬。一个普通的男人。

  ……怪事,我看我自己,居然会有点陌生感。

  尹泽清洁了一番,出来把面条吃掉,之后来到阳台,闲来无事的望街景。他顺手点了一根软玉溪。小区绿化里聚着大爷大妈,大爷们摆上象棋厮杀,一手摇蒲扇,一手在茶缸和棋子之间来回。至于嬢嬢阿姨,晚上才是她们的主场,一台高性价比的音响,一轮强劲的音乐,一个众望所归的领舞,一场尽兴的广场舞。

  一根烟很快烧完了,尹泽发了会儿呆,又点了第二根。

  总感觉是没睡好,脑子空空的。

  手机响了。

  “喂?”尹泽手指一划,接听。

  “尹哥,你今天啷个没来上班诶?”一个方言地道的女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