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213章

作者:匿友小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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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却优雅的女声绵延的吟唱着,有些像是教堂里的圣歌。

  每个人都动笔了,由静缓到激烈,由安宁到狂舞,他们瞪大了眼眶,嘴里咬着卷烟,大口的饮着烈酒,有的人思路受阻,一脚踢翻了画架,有的人急不可耐,神情癫狂。

  这一段里没有任何的对白,没有歌声以外的声音,但近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份炽热的温度,情感在释放着,苦闷呻吟声和放肆的笑声仿佛都混合在一起。

  狂信徒们在自燃。

  在教室阴暗的角落里,十八岁的尹泽缩在脆弱的塑料椅子里,看着这一幕。

  “我当时觉得他们太帅了,而且那么的强大。”男人低声细语。

  其实那些画家根本就不英俊,他们有的是工人,有的是杀猪匠,有的甚至只得露宿街头。

  热汗流淌,头发油腻,衣着邋遢,叼着烧秃的卷烟,眯着眼睛,时而狰狞的吐出一口烟雾,劣质酒液顺着嘴角滴下,脏兮兮的,颜料洒的到处都是,有的人直接将颜料挤在手上,就算是那里面之中,最体面的毕加索,也是咬着雪茄,神态丑陋,濒临崩溃。

  他们全身脏乱,但诡异的显得无比崇高,仿佛每个人都在与神明倾诉和交流,才这么的不成体统却眼神炙热。

  当每个人都伤痕累累的结束作画后,他们统一将手中的笔折断扔掉,高声大笑,像是骑士打完了一场圣战的满足和解脱,往后再无遗憾。

  嚣张的狂欢,毫无优雅和风流,但帅的想不出缘由,帅到了极点。

  “我是不理解那些事情的。因为我既不有才华,也不拥有优渥的起点。我在想,莫迪里阿尼生前会想些什么,他一定会想,所谓大师,不过是披着艺术这一面纱的商人,技艺、内涵、文化也不过是为了给作品镀上一层好看的金子的装饰品?”尹泽低笑。

  但只有那一段,男人承认自己被悄无声息的被同化了。

  和能力,财富,健康的体魄都没有关系。

  那种燃烧自我,释放出耀眼光热的姿态,已经足以让人陶醉其中。

  “那一刻巴黎整个城市都响动着刀剑声,所有锋刃在淬火时发出滋滋烈响……以前我经常听到那种声音,我又在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骄傲灿烂。”尹泽皱眉。

  我并不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

  数学试卷只会做选择题并不是搞笑段子,而是确有其事。就这,连运气都很差劲,10道只能蒙对3道,喜提让整个年级都为之震动的15总分数。

  学生时代,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翻墙跑到黑网吧决战云霄,茅坑抽烟,与德育处主任斗智斗勇。那时离现实还很遥远,也根本不懂什么叫无可奈何,等到将来知道后,也只有一句平静的原来如此。

  男人时常庆幸,所幸的是还去过那样一个地方,周围都是这样的人,每天讨论的都是技巧和标准,站在树荫下会抬头望枝丫,会想到明暗交界线,在公交车上站着,会想这个动态会不会容易画一些。

  突然生活里只剩下一件事情了,朝一个目标努力。忘记了吃饭,每次全力以赴都如履薄冰,对即将来临的终局大考,如同面对审判般的忧心忡忡。

  到最后,其实自己都忘了,刚开始来的初衷,原本是想轻松度日的。

  从递出自己的考卷起就忘记了吃饭,也完全没有食欲,腹部反而在传递着想要呕吐的感觉,身体的虚弱和不适感加深了绝望。

  明明。

  我明明是那么的努力了。

  用心的看书,用心的思考,用心的遵循教条,用心的练到很晚,用心的查漏补缺,用心的观察,用心的接受批评,用心用心用心,一直以来都一直在用心。

  但是为什么,我的手抓不住除了自己以外的光。

  而当自己熄灭后,周遭都是黑的。

  神是不公的。

  神是邪恶的。

  神毫无怜悯。

  神是根本不存在的。

  浑身都燃烧殆尽却依然无用功。

  是这种感受啊。

  原来如此。

  梦想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几岁时明明就能简单的怀有,但长大后要继续怀着梦想就变得很困难,小时候一嘴一个努力便行了,但长大后却会理性的思考,告诉自己,这样的高山自己是翻不过去的,这样的人生,并不是普通人的自己能去尝试的。

  当时间静默的流淌过去,当镜子里的小家伙邋遢拉碴,终于心安理得了下来。

  在深夜公司的工位里,在开往几百公里外同学婚礼的车子里,在亲人葬礼守夜的第三天孤独的夜晚里,在对着房价表,表情苦恼的都能蘸酱油与苦瓜一起下饭的租屋里。

  在每个这样的日子里,男人都会庆幸一次。

  二十岁前,我有过不知天高地厚的浪漫,又毫无保留了一次。如果是后来的自己,一定很难再点燃那种热血了。

  幸运的是,热血沸腾过一次,这种浪漫,人生又能有几回呢。

  多少的幼稚,多少的不成熟,最后都在伴随一声原来如此后,化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留给自己和其他人的只有祝福。

  尹泽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于是搁下手里的叉子,没有去品尝精致的料理,只是又喝了口酒。

  他避开女孩现在的视线,故意朝附近的人打招呼,温和的说,“那边的小兄弟,你好像一直在看我们,踌躇不前的样子,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啊?是,是的,对不起。打扰了。”

  一位稚气未消的年轻人被忽然点名,倒也不再犹豫,立马轻步走来。

  “那,那个,我是东艺的大一学生,擅长绘制人像,我得到过店长的许可,如果有客人愿意,我可以为他们绘制插图用作纪念。二位的感情看上去很好,请问我能否为你们现场作画呢……?我只需要2000円。”

  是街头作画的形式吗,在这高级的法式餐厅里,倒不失为一种增色的仪式。

  “我很乐意光顾你的生意,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尹泽想了想,“可以把工具借我一下吗?”

  “呃,这个,当然可以。”学生有些迷惑,不过还是把自己的工具交了出去。

  “谢谢。”尹泽接过板子和被剪裁成合适大小的纸张。

  是巴比松150g啊。

  巴比松取名自法国一画派,纸张颜色较黄,适合表现光线和氛围,还有柳炭条。

  尹泽深深的看了一眼种田梨沙,对方刚想说些什么,男人已经低下头去。

  薛定谔の人生回廊被戏称是命运的退税,这并不只是句简单的玩笑话。

  就此拥有了无与伦比的眼力,记忆力与推算力,打个比方的话,别人都是用19世纪80年代的手摇计算机在记录和理解自然,他却是光子级别的,效率已经高下立判。

  这就是天赋啊。

  注定可以成为云上之人,成为铭刻于历史中璀璨星辰的才能。

  传统古典主义的名画遗作,数量或许是两三千张。

  将那些宝贵的财富融合起来,就是人类在单纯绘画技艺上的极限结晶,文艺复兴期便有画家探索解刨学、透视学、光学、空间学在作画里的运用,虽然这样几代人几个世纪才推到巅峰的写实技艺被科学制造的照相机一夕间超越,但那依然是前人留给我们最珍惜的遗产。

  而这些遗产,男人已经全部收下了。

  这在过去是只能望而却步,眼球瞪到充满血丝也看不到的,妄想的美梦,但现在已经成真。

  尹泽的大拇指擦拭过纸张,那份触感,熟悉生涩,恍如隔世。

  那名站在身后旁观过程的大一学生已经凝固住了,他一度忘记呼吸。从这个奇怪的客人作画的第二分钟起,他整个人的背脊都在发寒,冷汗无法止住。

  学生过去曾临摹过贝尼尼的雕塑,那是何等的鬼斧神工,将大理石愣是凿活,把石头雕出血肉的质感,赋予了其灵魂。那就是技巧的终点,将一条路走到尽头,迫使后来者们进无可进。

  如今。

  如今——

  学生现在感觉到心脏都在漏拍。

  大概只过去了七八分钟。

  尹泽极低声音的叹了口气,把画板缓缓朝女孩翻过去。

  始终在这段时间保持安静的种田梨沙,怔怔的看着画纸上的肖像,眼瞳像是被点亮般的渐渐睁大。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宛若在照一面镜子,纸里的她应该是活着的,瞳孔上蕴藏着光,明明只有黑白灰,却奇迹般的能让人感受到“腮红”这种颜色。

  那是一副“不完整”的。

  没有肩膀,面容也仅有一半,淡黄的纸张上弥漫着黑雾和阴暗,而女孩的脸孔则隐没于其中,那模糊的面孔,不够精彩,称不得完美无缺,然而……那在黯淡里的眼神,唯独那一丝丝的微光,美的让人无法呼吸。

  一时间的寂静。

  那只是随手用手指抹开炭条而已,小孩子都会,这个人不过是在黑暗中擦出了一副五官罢了。学生手足无措,他觉得自己有幸见到不得了的人物。笔墨不多,时间不长,但却酝酿出了神一般的质感,就连学院里一些功力深厚的教授,也不见得有这份从容。

  那副画无声无息,却夺人心神。

  似乎看得到不存在的,能听到不存在的。

  这就是绘画。

  将感情,印象,声音和回忆都封印在薄纸上的魔法,画面是死一般静止的,也是鲜活的,它有生命,但永远无言长眠,历经时光的洗涤,最后才在时砂中被磨黄化灰,静静的消失掉,不喧哗不哀伤。

  将光都淹没。

  那纸上的笑容,含蓄而认真。

  种田梨沙心脏砰砰跳动,她竟然对一幅画产生了“羡慕”的感情。

  隅田川的水不知疲倦的汇入东京湾,女孩看着灯影下的纸张,那另一个自己,看着男人被炭条染黑的手指,不禁深吸了几口气,来平缓下有些急促的心脏。

  种田梨沙看到了更远,想起了那个痴迷于幻想世界,被颜料弄脏衣服的小女孩,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尹泽向那名大学生支付了2000円,那名学生饱含敬意的躬身表达尊重后,小跑离开了。

  “真是个让人厌恶的家伙啊,事到如今,还向我展示这样的东西……”

  半晌,女孩才轻声说。

  “这不是要我放弃的更加彻底了吗?”

  “送给你。”尹泽把那张画递过去。

  种田梨沙接过,看了许久,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带回去。纸张虽然有韧性,但毕竟还是柔软的,光是拿着,担心擦破,对折起来,唯恐毁坏了画面。

  “上一个十年,我是想做画师的。不过下一个十年,我是想做声优的。”女孩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抬起头来,眼眸闪亮动人,“在这条路上,我一定不会落后于你。”

  “我知道的,我也相信你。”尹泽揉揉眼,笑着说,“主菜该来了,我特意点的重香料红肉料理,肯定饱肚子。”

  空空的高脚杯重新注入红色的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