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72章

作者:匿友小尘

  “我们学校之后搞校祭和文化节,要重视起来,这是一场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没有分数的社会考试,切忌滥竽充数。”校长严肃的说,他手里抱着一份蔬菜土豆泥,烫的直嘶气吹气。

  味道勉勉强强吧,价格也贵,让人想到风景区的黑心餐饮业。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原料相同,手艺稀碎。烤糊味道香飘十里。但聪明的高材生们深谙扬长避短之道,纷纷避重就轻,拼起了宣传。

  店铺名称就与众不同。

  「一百只羊精选部位烤制而成的牛肉串!」、「理三第六名亲手制作,一串让你加10分?!」、「辅导员光闻都说好,诺奖得主吃了都流泪」、「巴适得板,正宗四川麻辣流,是男人就来挑战100支!」

  社团和班级每年都指望着学园祭的模拟店铺营业额给自己赚点活动经费,所以为了业绩无所不用其极,男生穿高开叉旗袍露毛腿当迎宾小姐都是正常操作。

  工学部相对来说正常点,基本就是儿童活动中心。将一些原理通过可观的现象,呈现给家长和孩子,让即使没有专业知识的人也可以乐在其中,小孩可以切实感受到大学的学术氛围和科技的力量,家长们就喜欢带孩子来参加这些活动,收入非常稳定。

  但也不是没有丧心病狂的。有人化妆成哥谭市Joker,或者戴着竖锯同款面具,搓着手,和蔼的对天真无邪的小朋友们说“你好,我想跟你们玩个游戏”,随后展示他精心准备的电车难题、缸中之脑、定时炸弹等模型和难题……结果自然是被系主任拎着脖颈回去教育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赚钱的。因为游客很多是初高中生,还有望子成龙的家长。所以生意最火红的摊位是医学部的。倒不是摆摊义诊……而是卖书。他们作为学霸中的学神,曾经的功课笔记都价值连城,除了卖笔记,还有提分咨询,升学辅导,卖辅导书,一应俱全。

  “善用头脑,才能无往不利。看看那些穿旗袍、扮成真红眼黑龙和黑魔导女孩的,力气都用错了地方。”医学部摊位负责人咬着巧克力棒,吐着虚假的烟圈,轻哼,“虽然大家都是同校的校友,同属国内高智商人才,但IQ指数也仍有高低之分。”

  “卖炒饭和章鱼丸子?那都是中学时代玩剩下的了。农学部这回和经济部的合作,一起搞原材料,算是吃一亏长一堑,总归比自己卖老母鸡和无菌蛋有搞头。理学工学一如既往走少年宫路线,小小野心,不足为敌。这回,还是我们问鼎榜首。”

  “不一定,刚得到消息,隔壁文学部的咖啡卖疯了。”同学皱眉。

  “区区速溶咖啡,连杯子都是一次性的那种,能有多少利润?”负责人摇头。

  “他们好像翻了5倍价格在卖。”同学翻看文件,眼角一抽。

  负责人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巧克力棒被咬断成好几截。

  “这他娘怎么不直接去抢钱!”负责人怒拍桌面,“欺人太甚,净搞这些邪门歪道的招数,不就是带货吗?武斗那家伙呢?好歹也是个亚军,给我拉过来!”

  “不行的呀,武斗帅归帅,但就一大冰块,惜字如金,根本没互动,客人来了都懒得搭理,卖家跟买家一样拽。但隔壁那家伙可不一样,天生戏骨,同一张脸能演出多种女性向路线,他一人就能演化最美面孔前10位的气质谈吐。而且兼职声优,巧舌如簧,视觉听觉双重享受……现在都懒得遮掩了,推出买10杯咖啡,提供订制情景、台词的服务。”同学憋屈的说,“还有多买多送套餐。”

  “这跟给牛郎买酒和送花冲业绩有什么区别?!”负责人咬牙瞪眼,“难以置信,堂堂学术重地,国内考学的尽头,居然会发生这种贩卖姿色的事情!”

  “他可不是卖色啊,文三考试顺位第七,妥妥的第一梯队,又成了大西川介院长的门生,前途一片光明。”

  “可恶的泷泽悟!!!”

  “喔,同学,你认识泷泽悟?”摊位前,一个刚走过来,相貌显老的中老年大叔正随手翻着旧笔记,闻言,非常感兴趣的问。

  “今天之后,谁不认识?”负责人微微喘气,“先前还用大喇叭传音,放言天下没有敌手呢。”

  “竟如此豪气?!”古泉雄三郎忍不住心潮澎湃。

  果然,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在这奖学金遍地走,三好学生不如狗的大秘境,自己教导出来的学生依然没有褪色,还是闪闪发光,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心态都从东方不败进阶为独孤求败,让人大受震撼!

  而且大西川介……那可是凭借《文久元年的焰火人》在94年荣获诺奖提名,更简简单单一句“我火候不足,受之有愧”直接回拒提名的风骨文人。校长本人都神往许久,倾慕不已的存在,能在入学不久就被这种宗师收徒,真是优秀!

  “哎呀呀,守得云开见明月了。可惜安川老师和我的牌友新村医生今天没来,不然若是知道当初的差生和抑郁症少年蜕变化蝶,该多么的开心啊。”教导主任眼眶含泪。

  山柳生清花也深知大西川介在传统文坛里的地位,一时间也有些震动。

  “请问他在校祭日里有工作吗?”古泉雄三郎问。

  “你往东边走几百米,就是文学部的场子了。”负责人没好气的指路。

  “十分感谢。”铁血教育家迫不及待想要领略几分奇迹少年的如今光芒。

第六章 我需要重新评价

  我忽然想穿过二十年岁月的重重迷雾,回到那个信浓川的傍晚。夕阳下,学生们的自行车铃声随风起伏在岸边,也许我该对过去的自己说点别的,比如“你是条船,漂泊就是你的命运,可别靠岸。”

  或者。

  “长濑隆夫会先你一步向女班长告白,你最好提前实行背水一战计划。另外,东京未来的消费还要涨。”

  佐仓瑛士平视着眼前的大汉,对方有着超越常人三倍的脂肪储存,大号短袖也盖不住那滚滚肉浪,他努力的把此球形轮廓和记忆里那个瘦弱愣头青联系在一起,好在五官的印象勉强还能重合,因此多少相信自己没认错人。

  “……小葱花?”佐仓瑛士尝试性的叫出对方在大学时代的称号。

  “哎呀?你是佐仓嘛?变化也太大了!”大汉子左手炸串右手奶昔惊喜的笑起来,横肉堆叠的眼睛都看不见,“当时可是标准书呆子模样呢,现在也太有型了吧?”

  确实。

  佐仓社长今天的装束非常年轻休闲化,灰绿色衬衫和白色裤,胸袋挂着遮阳墨镜,鞋子是限量运动款,加上点睛之笔的劳力士腕表,最后配合那身存款富裕的特别气质,使他瞧上去不是来参加同学会的,而是来打高尔夫踏青的。

  “大家,佐仓到咧!”小葱花随手抹掉嘴角的油,转身向其他人提醒。

  早就到场的十几位男男女女顿时凑了过来,讶异感慨喜悦皆有。

  “得十多年没碰面了吧?比当年帅多了嘿!”

  “可以呀,这年纪了还没发福,腹部还挺紧致,平时没少锻炼吧?”

  “好一个英姿飒爽雄鸡装,发型整的不赖。”

  “碰杯碰杯。”

  “你倒是早来点,还能见到老川头,他现在不教书,改管理了,刚还来转了一圈,这会去巡视学弟们的工作了。”

  佐仓瑛士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中也百般滋味,挨个握手叙旧。

  “小葱花怎么成这样了?”转了一圈回来,他特地询问,因为确实是非常在意。

  “经常喝酒,大鱼大肉,不就这样了。我又挺喜欢甜食的,夏天到了,总爱吃几盒冰淇淋,是这样的,理解一下。”汉子笑的很憨厚,吸了几口冰镇奶昔。

  “注意身体啊,我们这年龄,正是年轻时不良作息后果显露的阶段,再往后,五六十岁,老年病就冒出来了,得提前重视健康。”佐仓瑛士劝诫。

  “你这说话方式跟我婆娘一个口气。”汉子摇头,“道理都懂,但哪那么容易,当打之年,酒局能少得了吗?”

  “没做律师?”

  “没,我都没参加司法考试。时间长,难度大,司法修习【注:指日本司法考试合格后的国家培训,时间为一年】期间又没有收入,当时我老爹还入院了。家里供我读书这么多年,也不想再添麻烦,索性出来找事做。”汉子说着叹了口气,“第三年,老爹还是没挺过去。在还一段时间的债后,就跟青梅竹马谈了恋爱,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娃,然后基本都在老家发展了。”

  “看这吨位,平日里除了应酬,想必你妻子的手艺也不凡吧?”佐仓瑛士想了想。

  “哈哈,还行,她就爱钻研料理。”汉子提起妻子,眉目间都有爱意,看来婚姻美满。

  “你当年不说别的,还是特别有悟性,去法政界,未必混不出一席之地。”佐仓瑛士有些惋惜。

  “那要经常跟人打交道,考验忍耐力,最重要的是时间和经济实力。我并不适合。而且有些人学法已经学到失去人性了……”汉子放低声音,左右观望,顿了顿,“凉介还记得吧,他秉持律师不是判断者而是顾客代辩者的金科玉律,这么久以来,闯出了大名头,胜诉率高的惊人,还当了大企业的顾问,赚的也是盆满钵满。另一个勇辉则做了检察官,走的路恰恰相反,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嫉恶如仇,满心只为实现社会正义,起诉罪犯毫不妥协,惹了不少麻烦。这俩人偶有对台,同学情分早就没了。”

  “难怪没见着。想当初,都是熠熠生辉的新星啊。”佐仓瑛士环顾这小场地,深深叹息,“长濑呢?他怎么也没来?”

  “隆夫啊?”汉子一顿,“他现在都不姓长濑了。”

  “嗯?咋回事?”佐仓瑛士不解。

  “他一直想从政,他缺钱不谈,主要是政治财产基本为零。后来想方设法入赘了一个地方选区的大世家,娶了家主的幺女,现在暂时给岳父当秘书呢,估摸过个十几年,能成众议员,毕竟头脑灵活。”汉子敬佩的说,“牺牲蛮大的,那幺女似乎比我还胖个两位数,也难怪背景这么好却嫁不出去,最终被隆夫勾搭上了……他勤勤恳恳干活,没少受气,真要熬过来,也算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了吧?”

  “入赘从政了?”佐仓瑛士皱眉,“这么说,和麻友分手了?”

  “哎哟我的哥,那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他跟班长早断了好吧?”

  “愚蠢。麻友那么好的人,不知道珍惜,反而追寻一条虚假的路。”佐仓瑛士有些不开心,“就算进了别人家门,但终究是外人,今后能升大官,怕也是上位背锅的。”

  “我记得你以前还暗恋,哦,单恋班长吧?不过隆夫提前展开了攻势。”汉子心里明悟,“……然而委实说,就算你先出击,我觉得希望也不大,那阵你一件衣服能穿俩个季度,隆夫可时髦多了,你们的成绩也难分上下,她肯定选更帅的啊。”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佐仓瑛士摆手,“都过去了。”

  “的确,都不惑之年了。这世道的花花扰扰,都见过不少了。到头来,不管是权势与金钱,野心和谋划……没什么比得上平稳的生活,和睦的家庭,以及健康的身体。”汉子深深的说,“其实咱班里,我最佩服的还是你。啃完那么多本政治和法律书,毕业去干艺术设计了,这是真的自由,而且你家境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最后还真让你和雄大折腾出来了,真是令人没话说。看这腕表,日子挺快活吧?何况你还娶了一个小你那么多岁的老婆,嫉妒使我脂肪燃烧。你这得谢谢雄大,他硬拉你去联谊的。”

  “是啊,该感谢,没他牵线搭桥,还真就错过了……真不敢想没能和枝森在一起的平行世界。”佐仓瑛士点头,又摇头,“可惜还是发生了分歧。”

  “离婚了?”汉子喜上眉梢。

  “是辞职。”佐仓瑛士无语,“我出来单干了。”

  “你不会又换行业了吧?”汉子震惊。

  “那倒没有。”

  “那这是干嘛?分赃不均呀?”

  “不经历冲突怎能不断进化?”佐仓瑛士低哼,旋即又笑笑,“我曾在人生的三岔路口,选择了刺激的冒险。而今再度起航,已年过四十,那些激昂的往事,如今都在回忆里发光。很幸运的是,我至今都没有后悔。

  “虽然一帆风顺的人生未免无趣了些,但不曾懊悔,实乃成功的模板之一了。”汉子认同的说,“我尽管也并没有多大的成就,不过很好的撑着家庭,也还是有点骄傲的。可惜真的太忙了,总是想着给后代积累些财富,反倒疏于了管教。我那儿子调皮的很,升学愁死人,即便在同期里不算强,但他爹我好歹也是考进东大法学部的存在,结果经常被儿子的学校请家长谈话,太丢面儿了。”

  “……眨眼间,咱们的娃娃都这么大了。”佐仓瑛士眼中闪过怀念,“时光啊,真快,不曾为谁缓步。”

  “你家里的是女儿吧?”汉子问。

  “嗯,恰好也在考虑升学。”佐仓瑛士笑着说,“跟你家里的一样,她似乎也没能继承我聪明头脑的样子,笨笨的。”

  “年纪差不多大呀?那平时可以多走动走动的。”汉子来了兴趣,“我家娃子成绩是稍差些,可为人机灵,处世也老道。”

  佐仓瑛士的表情收敛,顿时变得警惕和阴郁起来。

  “别摆出这副脸孔啊。”汉子无语,“我儿子又没随我,他像他妈,瘦高瘦高,挺英俊的。”

  “请停止你的美梦。”老父亲重声说。

  “……顺口说说而已,又不是下聘书,瞧你那如临大敌的模样。”汉子无奈。

  “实在是有敌人嚣张猖狂,令我不得不防啊。”佐仓瑛士言语中有深意。

  “嘿,办事挺利落,跨行转业大事都是拍脑袋就干的人,想不到还是个女儿控。”汉子说。

  “你生的是男孩,放养即可,反正皮糙肉厚经摔抗揍,又怎么会理解我这个辛苦养育宝贝女儿之人的心情立场?”佐仓瑛士不屑。

  “迟早要嫁人的吧?”

  “如果有人能通过我设立的十二试炼,抵达我这般好男人境界,我自然会承认。”老父亲颔首。

  “你把自己设立为合格标准,这压根就是没给人活路。”汉子啧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护犊之情。但再怎么爱护,总归有放手的那天,总得有离世的一日吧?”

  佐仓瑛士这下沉默了,没接话。

  “亲情当然很伟大,但还是超越不了生死这个伴随我们到尽头的诅咒啊。”

  汉子轻声说。

  “像是我老爹,他的遗愿就是能见见孙子。一方面是想见到生命、家族的延续,一方面是,无论我这个家伙多少岁,始终都是他眼里会弄糟事情的小鬼头,假若有了妻子和孩子,有了支柱和依靠,多少能靠谱收心稳定些。男孩尚且如此,何况女孩子呢?你我又不是没见识的人,这个社会,女性依旧比较弱势。”

  汉子揉了揉松散的肚腩。

  “不提职场,光是这东京大学里,女生想收获肯定,得付出更多的努力。我们那阵,女生考东大还被认为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现在稍微好些,但大差不差,医科大学不乏歧视女性的情况,我还听说,东大至今仍然存在不允许东大女生参加、只接收其他学校女生的男生社团。”

  “形容一个女孩好,我们常用到的词语是‘可爱’,这偏幼龄的赞美和描述,无形间已经说明了某些问题。你是型男,鱼尾纹在高收入的光环下也如陈酒般帅气有味,但这个年龄段的女性又如何呢?是该静静优雅老去,还是用化妆品掩饰岁月的痕迹?校内人文社会学系的上野千鹤子教授,做的就是这门学问,你也听过她的演讲。

  “再说,老龄化愈发严重,繁荣的经济下,却是心灵的疏远,孤独死已是常见的社会问题了。年轻时我们并不以为意,因为那阵大家受到的教育,所处的环境,远超同龄人,满脑子都是征服、改变这个世界,最次也得是见遍星辰。手脚不利落了,才会承认父辈的牢骚,确实有几分道理,那是他们淌了半辈子泥水的总结呀。”

  “等待着下一代的是现有的学说无法完全适用的、不可能预测的未知世界。”汉子吸了口奶昔,最后说,“所以,怎么敢保证,区区一个父亲,一个人,能抗下她所有的风暴呢?”

  佐仓瑛士默默的抬眼,看着这个屠夫般的小葱花,忍不住说,“你的形象真是和发表的言论完全搭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