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令冷泠
“撤军吧。”庞煖说话间再次恢复了平静，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是要真正的谢幕了。
随着赵魏联军鸣金收兵，战场上的士卒纷纷退走，只有典庆在离开时，深深的看来一眼依旧留在桥头的杨明。
他隐约间意识到，自己这一生想要为师父报仇，估计是不可能的事情的。
随着赵魏联军褪去，沙洲之上，几乎已经难有可以站立的秦军禁卫一个个不由松了一口气，他们之中，有的人已经死去，有的人正在与伤痛抗争，有的人已经累的力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失去了战力的人。
若赵魏联军继续进攻的话，他们就只能撤出沙洲逃向泾水北岸了。
好在，赵魏联军已经撤军了，但接下来呢？接下来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蒙恬抚着自己的鬓角，那里有着一处被羽箭划伤的创口，虽然不重，但却格外的生疼，时不时的让脑袋眩晕一下，在他的身上，还有着更多的伤口，铁甲也已经是千疮百孔，因为受创太多，以至于流了太多的血，使得昨夜的大战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参加。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蒙恬倚着长枪，视线下意识地看向桥头的那个背影。
在蒙恬的身边，是躺在地上的王贲，昨夜的一战，除了杨明之外，他是坚持时间最长的人，但哪怕是他这样的以兵家武学晋升一流之境的猛将，在敌军无穷无尽的进攻下，也只坚持到下半夜，就已经累的失去了九成的战力，不得不退入沙洲的军营休息，直到此时，他也不过恢复了三分的力气。
军中，任由你如何勇猛，敌人也有办法将你耗死，真正恐怖的人是像杨明这般，武力强悍，而体力又近乎无穷无尽的人，但只要是人就有极限，岂有真正无敌的人。
“你笑什么笑？现在你还能笑出来？”在另外一处，李信的堂兄李崛看着枕在盾牌上，被斩断半条手臂的同袍云泽，带着几分气愤地说道。
“喂，我现在才是伤号好不好，难不成我不笑，还要哭吗？”云泽咧嘴笑道，似乎被斩断半条手臂的人不是他一般。
“你？”李崛看着一脸笑意的云泽，所有的话之中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从参加甘泉宫的比武后，他与云泽就被作为甘泉宫校尉的杨明招进了禁卫中，分别担任率正的职位，随后又被杨明一路提拔，升任将主，与魏踔并为甘泉宫禁卫左中右三将将主。
这些日子以来，一个来自南郡的普通男子早已与来自陇西的大族子弟成为了好友，对于云泽，李崛很了解，知道云泽从南郡一步一步走进咸阳是多么的不容易，但是眼下，失去半天手臂的云泽，差不多已经断了军中的前程，哪怕因为此时的军功，云泽足以拥有不低的爵位，但这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只应该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哎，哎，好疼。”云泽突然捂着自己的断臂道。
“疼死你算了。”李崛嫌弃地说道。
“你这人不行，不行。”云泽摇摇头，随后又道：“只是有些麻烦啊，回去的话，被族人问起来，你怎么回来了，还真不好回答。”
“你现在就想着这些？”李崛瞪眼道。
“真的是很羡慕中丞啊，我若是能够有他一半的武勇，族人大概都会视我为骄傲吧。”云泽叹息道，他的断臂并非不痛，只是他有着更加在意的东西。
他身上寄托了太多族人的希望，但眼下，他却要让族人们失望了，尤其是，他再想找到自己在幼年时期丢失的两个妹妹，可能已经做不到了。
“就你也想跟中丞比？”李崛本能地反声呛道。
“其实，你也不是一定要回南郡，你可以留在咸阳。”李崛想了想说道。
“留下来又能做什么？人啊，要认命。”云泽说罢不再多言。
待赵魏联军完全退去之时，杨明也返回了沙洲，哪怕是有三分归元气堪称恐怖的恢复速度，此时的杨明也是忍不住感觉到一种疲惫的极限的感觉，他的内息固然可以生生不息，但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他依旧是一个人。
“中丞。”
“中丞。”
当杨明踏上沙洲时，无论是躺着的，还是站着的士卒一个个纷纷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
这些禁卫，有的人出身贵族，有的人出身平民，但无论他们来自什么家庭，在此地，他们都是秦军的将士，是杨明麾下的战士。
他们知道，昨夜，若非有杨明一直坚持在最前线的话，在赵魏联军不计代价的强攻之下，他们这些人很难活下来。
对于杨明，他们是真正的感激的，为将者，不缺关爱士卒的存在，但能够做到杨明这样的，实在是很少很少。
第182章 曾经的承诺
在无数双视线的注视下，杨明直接将苍龙问天戟插进了地面中，拉过一个马鞍，横剑于膝盖上坐了下来，随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中丞可无恙？”禁卫中唯一的老人家魏踔凑到杨明面前，端上一碗酒水问道。
“像是无事的样子吗？”杨明接过酒碗，将其一饮而尽，对于酒，杨明是不喜欢也不讨厌，但眼下，酒水却也是不错的东西，最起码要比这泾水中的水更合人口味。
“中丞何必一个人死撑，将士们也不是都战不下去了，最后的一个时辰，让将士们看着中丞你一个人在前方搏杀，这都可以说是触犯了军令的。”魏踔在一旁道。
“诸位都坐下休息吧，难不成你们现在还有站着的力气？”杨明示意众人坐下道。
“你说的是不错，但谁让本中丞的武功强呢？我多撑一会，你们就能多活下去几个人啊。”杨明长叹道。
如果有可能，杨明也不想死战不退啊，但那不是没办法吗？让这些禁卫顶上去，最后的一个时辰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伤亡。
“我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与一条条的生命以及其后的家庭来说，我这可是赚大了。”杨明说着已经扬声笑了起来，一副我赚到大钱的样子。
“中丞大人！”一句话落在众禁卫的耳朵中，如同惊雷一般炸裂在他们的心湖中。
一条条的生命，一个个家庭，那是他们自己和他们的父母妻儿，一时间，还活着的禁卫一个个再次站起了身，并在杨明面前排列成队，一如寻常时操练的队伍一般。
“只是可惜了，可惜了。”方才还扬声大笑的杨明突然露出了痛心的神色。
“中丞，可惜了什么？”早已经被杨明彻底折服的王贲开口道。
“最晚的大战中，我忘记了说一句很有格调的话了，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我竟然将它给忘记了，真是遗憾，遗憾啊。”杨明一副我丢了一万金的痛心样子道。
“中丞忘了什么话？”一个禁卫忍不住问道。
“我欲死战，尔等谁敢先退！”杨明威风凛凛地说道，一时间，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整片沙洲之间。
一时间，整个沙洲凝重的气氛瞬间被破了。
“说起来也怪你们，硬是不给我机会，都坐吧，坐吧，难不成还要让我一直抬着头看着你们不成？”杨明摆手道。
在这些禁卫面前拿捏自己的架子，杨明还没有那样的爱好。
“终于退了。”蕞城城墙上，同样一夜未睡的王翦看着撤退的敌军，一时间也是思绪莫名，这一战，终究还是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们的事情了。
“白县尉，组织百姓，将禁卫将士接近城中来，他们才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功臣。”王翦对身边的蕞城县尉吩咐道。
“是。”
……
赵魏联军的撤离，让奔援军至数十里开外的吕不韦果断下令追击敌军，让赵魏联军出现在关中，本身就是重大的失误，并不是因为战争的胜利就能够完全遮掩的，若再让这支赵魏联军安然地退出秦国国境，那他吕不韦的脸多少会有些疼。
只是，这次吕不韦终究还是要被打脸了，在追击赵魏联军的过程中，吕不韦不是出身兵家的弊端被暴露了，虽然在军略的制定方面，吕不韦完全没问题，称得上是当世的一流人物，在不久前更是引诱楚军中计，几近全军覆没，但当两军对阵，需要临阵而决时，吕不韦的缺点却被暴露了。
在关中平原之上，面对追击而来的秦军，庞煖直接摆开大阵，正面迎战追击而来的秦军，大战半日，成功的击穿秦军大阵，让追击的秦军不得不撤退三十里。
两军对阵之时，庞煖可以被杨明与王翦联手欺负，但吕不韦却不是他的对手。
经历一场战败的吕不韦意识到了自己的短板，但若是放走这支赵魏联军，他又实在不甘心，一时间吕不韦倒是体验到了一种进退不得的感觉。
赵魏联军退的很快，但在河东郡还是遇到了大问题，河东郡守带着数千兵马堵在黄河渡口。
这位河东郡守，之前因为自己的失误，让赵魏联军钻了空子，从自己的辖区之内让赵魏联军渡过了大河，奔袭进入关中，几乎撼动了咸阳，河东郡守很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大罪，所以在得到赵魏联军撤退的军报后，他悍然带着数千秦军驻守浮桥两岸，想着能够打败赵魏联军，擒杀庞煖，以将功赎罪。
可是，河东郡守实在是太多贪心了，他本只需要烧掉浮桥，禁绝大河两岸的船只就能让赵魏联军彻底堵死在大河对岸，但他觉得那样的功劳不足与让自己将功折罪，硬是选择了一种最蠢的办法。
所在，哪怕他与麾下的数千兵马硬是死战不退，在赵魏联军鏖战一日一夜，还是被赵魏联军夺下渡桥，撤到大河对岸。
此时，来时三万五千名渡过大河的赵魏联军只剩下残兵不到万人，当他们彻底撤出秦国边境时，这个数字只会更少。
随着赵魏联军在关中彻底战败，楚军主力又被重创，前线的五国联军在与秦军僵持了数天之后，一个个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撤军。
发生在秦王政六年春季的这场五国合纵攻秦大战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随着五国联军撤出函谷关一战，其它的战场陆陆续续停战，在这场大战中，五国联军虽然攻陷了秦国在函谷关之外的一些城池，但总体而言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伤亡更是远超秦军。
他们一个个庆幸自己撤退的及时，却不知道，他们这一生再也没有了兵临函谷关的可能，当他们可能再次看到函谷关时，大概只能以另外一种身份通过函谷关进入他们曾经朝思暮想的咸阳。
咸阳，咸阳宫。
“所以，我军是赢了？”赵姬看着秦王政递来的军报，眉眼间已经浮现出喜色来。
终于赢了，不用提心吊胆了。
自从甘泉宫禁卫被杨明尽数带走后，赵姬就暂住咸阳宫了，毕竟，只有咸阳宫还留有一部禁卫，不像甘泉宫，已经没有几个看门的人了。
“赵魏奔袭关中的联军被杨……，杨明和王翦拦阻在蕞城城下，函谷关的仲父又将计就计重创楚军主力，回援关中，赵魏联军只能退军了，如此一来，函谷关外的五国联军自然也就没有再战的勇气了。”心情不错的秦王政对赵姬解释道。
“那大王的禁卫怎么样？蕞城之下一定发生了极为惨烈的大战。”赵姬像是无意，又像是有意地问道。
“据说是伤亡惨重，人人带伤，最后尚能参战的人不到三百人。”秦王政凝重道。
蕞城城下的战争，是何等的惨烈，秦王政能够想象到。
“伤亡那么多？”赵姬闻言，方才还喜意盈盈的眉宇间已经浮现出担忧之色。
小家伙没事吧？他武功不是很厉害吗？应该没事的，但他是领军之人，是最为危险的人，战场之上，又是刀剑无眼，一时间，赵姬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母后看重的人的确很不凡，魏国大将军朱亥被杨明阵斩于两军阵前，斩一国大将军，这个功劳可不少。”秦王政只当是没有看到赵姬神色间的忧虑，慢悠悠地说道。
“朱亥？披甲门的那个朱亥？”赵姬反问道。
当年魏无忌带着朱亥旅居赵国之时，赵姬与秦王政两人也在赵国，因为，赵姬倒也知道朱亥的名字。
“正是那位披甲门的门主。”秦王政看着赵姬道。
“那倒是大功一件了，还好，还好，终究是没有丢哀家的人。”赵姬笑道，她已经从秦王政的话语间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既然可以领功，终究是无碍的。
只是，突然间赵姬的眉宇间浮现出愁苦之色，随即只觉得两颊微热。
在赵姬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自己当时在送杨明时，出现在她心中不曾说出口的承诺。
等他回来，哀家要不要认啊？哀家若是不认，除了哀家之外也没人知道，谁能说哀家什么？但那时……哀家若是不认，会不会不太好？只是那样是不是也太过羞人了？哀家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一时间，赵姬只觉得脑海中混乱一脸。
各种各样的想法交织在一起，甚至浮现出那一夜她强行挽留杨明时，杨明为了脱身而发生的一幕。
其实也不是不行吧。赵姬沉思间，徒有丹朱的手指下意识的抚向了自己的嘴唇。
“五国联军一去，暂时可以无忧了，只是，小小的卫国也敢凑这个热闹，真是可笑。”秦王政冷笑道。
秦王政在喜悦之余，也不免生出一丝忧虑来，此战过后，吕不韦的声望无疑要达到巅峰，蒙骜又老了，新的上将军人选还是一个问题，谁会继任这个上将军之位？万一是吕不韦的人，那麻烦可就相当的大了。
少年大王与权相之间的矛盾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初显征兆了。
第183章 还能这么挠痒痒吗？
秦王政六年这场几乎波及了整个天下的大战，从秦王政六年初就开始酝酿，直到初春二月，五国联军进入秦国境界，三月初逼近函谷关一线，正式爆发大战。
这场大战的时间看似很长，但秦军与六国进队交战的时间却很短，包括庞煖与朱亥带领赵魏联军突袭关中，又被阻击在蕞城，最终败走的时间，时间也不过堪堪进入三月末而已，到四月中的时候，战争已经差不多彻底平息，而在此之前战争已经与杨明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麾下的禁卫本就伤亡惨重，再加上禁卫本就是从咸阳诸宫抽调，与寻常的秦军编制不同，之所以出征也只是因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而已，既然已经完成了阻击赵魏联军的任务，自然也就要返回咸阳了。
当杨明带领麾下的‘残兵’回到咸阳时，时间已经来到了秦王政六年的四月初，此时夏天的气息已经初显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