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第十二章 今夕何夕（2）
“……”
“怎么了？露出这种表情，难道跟叔叔谈事情不顺利，还是说我在这里借宿不合适，他让你委婉地劝我回去……之类的？”
大约半小时后，到了再不去睡觉第二天就起床困难的时间，叶山雅人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让后，他看到了铺在地上的褥子和丝绒被，以及用鸭子坐的姿态待在被褥上的雪之下阳乃，她还在看刚才那本杂志……的下一期。
然后，当雅人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她抬起眼询问一脸无语的他，并歪了一下头。
也许是无数次练习出来的仪态，也许只是天生的特质，雅人不得不在心里为这份可爱而略微失神。
“……才不是那回事好吗？”雅人扶了一下眼镜，“这个时间了，阳姐怎么还在我房间，客房妈妈都收拾出来了啊……还是说明天上午没有课，不用早起的？”
“嗯……”阳乃合上杂志，露出思忖的表情，“我改主意了，今晚上在雅人房间里睡。你看，我把被褥都铺好了，多自觉？”
雅人俯下身正坐，膝盖压在被褥边缘，“为什么？”
“明知故问……”阳乃笑盈盈地微眯眼，“事实上这样对你来说正好吧？”
“我问的是阳姐的想法。”雅人垂下眼帘，并将眼镜摘了下来，在手中检视，“这样做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吧？传出去了……”
“谁会传出去？叔叔？阿姨？还是说隼人？”阳乃一副不解的样子，“还是说……雅人君你呢？为了向外人强调我们的关系，而放出这种类似的传言？”
“爸妈那边知道了，我也能说得动他们别乱说，哥哥那边就更无所谓了。”雅人斜开视线，“我也不会做对阳姐有害的事……但是……”
“但你还是很在意我的想法。”阳乃把杂志放在一边，改为了一手撑在褥子上的侧坐姿势，“其实也没什么，单纯是因为很有趣罢了。况且自从春假时被妈妈提议，让我和你开始交往之后，到现在有一个月了吧，能够适度彰显亲密的情况，会显得一切顺利不是吗？”
说到这里，她伸出手，拍了拍雅人的手背。
“况且也的确很顺利，雅人愿意配合姐姐吗？”
“听上去就像是在应付差事。”雅人斜了阳乃一眼，继续维持看向别处的样子。
他的表情很怪，说不上是在高兴，还是在为阳乃我行我素的举止闹别扭。
此刻的一举一动孩子气十足，全然不像是会帮着父亲打理家中事务的成熟秉性。
“是不是这么回事，雅人心里清楚呀。”阳乃跪起身子，把杂志塞进了枕头那头挨着的书架上，“明天才星期三吧？早点休息，我上午也有教授的课题要去听，反正我今晚就在你房间打地铺了，这样还能在睡着之前聊聊天，一个人可是很闷——”
阳乃边说边塞杂志，刚坐回褥子上，就被雅人从背后抱住了，他的下巴就抵在自己的肩头。
一般来说，这是带有某种暗示意味的行为，可惜阳乃能感受到从雅人那边传来的澄澈情绪。
只是拥抱，带着一点点撒娇意味的拥抱。
“雅人君？”阳乃一动不动。
“别动，阳姐。”
“嗯？”
阳乃猜度着雅人这句“别动”的意味，下一秒他的右手就从膝弯下探过去，轻而易举地把她横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阳姐睡床上，我睡地上好了。”
然后雅人放开手，趴在旁边拍了拍床沿。
“要是让爸妈知道阳姐在我房间打地铺，那才是最麻烦的情况。”雅人摊手，灿灿地笑了出来，“行吗？”
“那就照你说的办吧。”阳乃忍不住用手去揉了揉雅人的头发。
柔软得仿佛丝缎，蹭过掌心时痒酥酥的。
“啊……头发又弄乱了……算了算了，反正早起的话还是会弄乱。”
雅人把被子铺开后，看着阳乃也钻进了被窝，才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霎时间黑暗笼罩在屋内，没有了对话声后，仅有的两种微弱呼吸声，交织成了莫名暧昧的气氛。
“事情怎么样了？”
好半天，阳乃才重新开口，眼睛适应了房间的昏暗后，借着窗外的星光，她多少能看到大半边身子被床的阴影挡住的雅人。
她朝床侧挪了挪，侧身看着平躺的雅人在暗夜中睁开眼，瞳孔反射着弱弱的光。
“父亲很满意，并说可以这次让我去跟对方谈。”
“居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阳乃似有惊讶，“都开始让雅人君你去做这些事了。”
“毕竟在父亲的事务所里，边看边学了好几年，所有东西我都记住了，他认为差不多该让我试着自己做事。”雅人闭上眼，“阳姐可是被当做范例被列举出来。”
“啊啦，那我这算不算是不小心坑到了雅人君？”
“和阳姐没关系。”雅人平静地回答，而后又如同怕被误会般补上一句，“父亲早就考虑好了步骤，列举榜样只是再给我打气。”
“嗯——”阳乃拖着长音，“有说什么时候吗？”
“大概月底吧，对方也不是马上就来，双方都要有些准备。”
“稍微有点感兴趣啊。”阳乃笑了笑。
“那阳姐届时有空，不妨来事务所一趟。”雅人翻了个身，变成了面朝阳乃，只是依旧闭着眼，“你说呢？”
“哦呀哦呀，这就忍不住要向我炫耀自己工作的样子了？”
“也不是要炫耀……更不是工作，我只是在帮父亲做事。”雅人补充道。
“嗯，那我一定去。”
说完这句话后，对话自然而然地结束，雅人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带着平稳地呼吸睡着了。
阳乃俯视着雅人被阴影挡住的脸，无法得见他睡着时的面庞。
为什么要好奇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雪之下阳乃不得而知，她在心里默默推开这个念头。
这个夜里，雪之下阳乃久违地……做了一个关于很久之前的梦。
幕间 见此粲者
那一天，还在上小学的雪之下阳乃推开那间书房时，看到的是有些狼藉的场面。
杂七杂八的书籍堆放在房间的地毯上，参差不齐地堆成一摞又一摞，还有些书则散落在地上。
初春的日光透过窗棂投射在房间里，空气中的烟尘在光线中上下漂浮，反射着极其细微的光亮。
叶山雅人就这么沉睡在书籍的中央，白皙稚嫩的面庞在阳光里笼罩上一层朦胧的光圈，细长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明暗间连肌肤上的绒毛也若隐若现。
被这种自在散漫的行为引起了兴趣与好奇心，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要靠近去观察这个乍看下去无比奇怪的男孩。
她走到了雅人旁边，本想坐下来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奇怪的小孩，却不小心碰翻了一小摞书，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雅人也在这个声音里苏醒，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
墨蓝色的眼睛在阳光里流转出澄澈星光。
真是双好看的眼睛。阳乃不由得在心里评价。
眉目秀丽，面庞的轮廓柔和得像个女孩子，只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觉得不讨人喜欢。
男孩一言不发地看着阳乃，似乎在等她开口，然而等阳乃打算先开口之前，男孩却说话了。
“你是谁？”
清脆的童声说出口的，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调调。
阳乃对这种态度感到不满，“在问别人之前，至少也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
“雪之下阳乃。”男孩静静地开口，却说出了她的名字，“我知道你。”
既然知道名字，却还要再问一遍，阳乃不禁觉得这个人性格真是有够恶劣。
托雅人这一反应，阳乃忽然想起来她的名字，她露出得意的笑容看着男孩。
“哦，真巧啊，我也知道你是谁。”阳乃抱着手臂，自信地宣言：“雅人，你就是隼人的弟弟雅人对吧？我见过你的。”
“……”
男孩一言不发，显然阳乃说对了。
叶山家经营着一家律师事务所，叶山兄弟的父亲叶山律师，是雪之下家建筑公司的法律顾问，两人的母亲则是一名外科医生，他们的外祖父也经营着一家医院。
因为这样的关系，两家自然而然往来得比较频繁，无论是父一辈还是子一辈都是如此，也因此，阳乃知道隼人还有个弟弟，叫雅人。
正是因为比隼人和雪乃都还要小一岁，阳乃其实没怎么见过雅人，这之前对他的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襁褓中的样子。
所以，当她在书房里发现躺在书堆里的雅人时，并没能马上就认出来。
与她跟妹妹雪乃同样随了她们母亲容貌后的相似不同，雅人跟隼人看上去很不像，仔细辨认的话，会发现雅人更像他的母亲，而隼人那边则更像兄弟俩的父亲。
“大家都在外面，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做错了事，所以被关了禁闭吗？”阳乃盯着雅人的脸问，“而且还是被罚在这里看书？”
只是话刚说出口，阳乃就有一点后悔，对方是比自己小了四岁的男孩。如果事实如此，那自己的说法未免太过伤人。
“这也是我的问题，今天外公的生日，招待赴宴宾客的房间并不在这边，你又是怎么过来的？”雅人说。
“……”阳乃一时无言。
这里的房间和走廊太陌生，如果再稍微多给她一点点时间，绝对不至于迷路到这里来。
要她老实承认这个事实就更加困难。
“算了，以问还问是我不对。”雅人从旁边捡起来一本书，“我一个星期前就到了外公这边，现在还没到宴会开场的时间，见客人的事情有哥哥在那里就行了，轮不到我，更不需要我也出去露面。”
他说这话的时候摊开了那本对他来说有点大的书，放在了盘起来的膝间。
“反正外面也挺没意思的。”雅人的语气里宛如夹杂了无数倒刺，“时间到了会有人来喊的，不如说在这里更好。”
“为什么？”阳乃收敛起表情，认真地问。
“什么为什么？”男孩漠然应答，像是觉得不可理喻一般，“你不也一样觉得麻烦，才跑到这里来吗？总不会是迷了路吧？”
“……”
男孩……雅人的措辞尖锐而苛刻，让阳乃的内心冷不防地一抖，抖落了一些尘埃似的东西，在春光里变得雾煞煞的。
她只不过是在用“迷路”之类的方式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你将来要去继承你父亲的工作。』
因为这样的话语，她连思考都来不及，就放弃了自我，开始扮演起自己来。
抵达这个地方，不过只是想在返回大家那边之前，想在回到扮演自己的状态之前，再为自己稍微绕个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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