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雨季
要么是进行战争，用暴力来确保自己生存所需的条件。要么是背井离乡，在尚有余力的时候进行大规模迁徙，去寻找别的生存之地。
而无论是选择哪条，留在乌鲁克的人口都绝对做不到再次复兴了。他们所能做到的顶多是苟延残喘，并默默的在历史的大潮中消失。
这是何等的残酷……明明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了，但却无法让人们回到过去的生活……这个事实让玛修痛苦的咬着下唇，心痛的快要哭出来了。
这是这个善良的女孩无法避免的软肋。会为他人的不幸比自己的不幸更加感同身受，这吃亏的要死的性格也是她的优点。
因此吉尔伽美什并没有嘲笑她，也没有贸然安慰她，只是继续平淡的说着：“这样就足够了。在这乌鲁克之中，不存在因为这个结局而不安的人。而且就算存活下来的人无法再复兴国家，只要我们的文明留存下来，就终究会出现后继者。一个文明的灭亡并不在于王权颠覆或者民族灭绝，而在于其文明、其文化、其思想的断绝。说不定，迟早有一天连人类这个物种都会灭绝，然后又会有别的种族继承人类的遗产继续走下去哦，小动物。”
“吉尔伽美什王……是，这的确是非常伟大的想法……但是，但是我……还是没法这么简单的释怀……”
“愚蠢。谁要你释怀了，你就按你喜欢的继续纠结就好。”
在玛修疑惑的注视中，高傲的王依然高高在上的睥睨着芸芸众生……只是同时，也尊重着藐小的众生。
“你的愚蠢，你的天真，那都是你自己的东西。就算这份天真最终会招致毁灭，会让你的身体崩溃、心灵受挫，那也是证明你这一存在的重要事物。所以不要忘记你现在的天真，这就是你最大的价值。至于说学习和成长……那就留到以后慢慢来便罢。你还有时间——应当还有很多时间，足够你去烦恼。”
“……是。谢谢您，吉尔伽美什王。”
在立香的陪同中，玛修端正的一鞠躬，感谢着这位看似难以相处的王的开导。
第83章：讲述故事之人
……身为乌鲁克的巫女长，同时也兼任着贤王·吉尔伽美什的首席辅佐官，西杜丽小姐每天都像是扭紧的发条一样非常忙碌。
特别是在迦勒底一行人来了之后，因为西杜丽又成为了照顾她们衣食起居的最高负责人，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
但是这些工作对西杜丽来说还算不上麻烦。
虽然的确是很忙，但是精神却很愉悦。
无论是辅佐性格强烈但归根结底还算是显明的国王，还是权衡神权和王权的平衡成为巫女们与国家间的桥梁，还是应付自己敬爱的伊什塔尔女神的任性，这些都是西杜丽乐在其中的工作。
或许在旁边看着的人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弄垮，但西杜丽还是有着能好好管理自己身体的自信的。自己说到底只是一个比较灵巧的人，而不是会勉强自己的人。
但反过来说，自己侍奉的王就是个相当勉强的人。而且如果去关心他反而会惹怒他，真的是个相当麻烦的家伙。
而虽然比吉尔伽美什的程度要好一点，但西杜丽很明确的感觉到，罗真是和吉尔伽美什有着相同特质的人。
当然，这两个人无论是性格还是思想还是外表都天差地别。
虽然都是优秀的人，但这两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自我和理念。如果不是碰到如此特殊的情况，以他们的性格大概只会成为观念冲突的敌人吧。
但是，或许就是因为同样优秀，他们都一样习惯于勉强自己——甚至连自己在勉强自己这件事都没意识到。
以罗真为例，自从他住进乌鲁克开始，西杜丽几乎没有看到他真正意义上的休息过。
即便是来巫女所的时候也是，虽然他的确和巫女们玩得很开心，在男女的事务层面上也毫不遮掩的非常坦率，但西杜丽对做这种事算不算休息这件事上抱有很大疑问。
在西杜丽眼中的罗真总是在忙碌着。对同伴、对从者、对女人，他一直都没有敷衍的认真应对着。而在独处的时候，他都几乎在一心一意的制作着人偶。
偶尔，在去探望工作的他时，西杜丽会看到他认真的侧脸。
那和他平时总是保持着的轻松笑容不同，是非常严肃的……不能说是吓人，而是倾注全部的身心，像是在把自己的血肉都一刻一刻转移到手上物件似的表情。
听说冥界女神艾蕾什基伽尔大人，就是被罗真先生这工作的模样迷倒，所以才把他关在冥界当做男宠的……而现在，西杜丽完全能理解这种心情。
他的这种认真既让人感动的想要全身心去支持，又让人心疼的非常想要制止他。甚至到了令人担心‘真的有必要这么拼命吗？’的程度，他一直都在努力着。
而西杜丽非常明白，对他们这种人，‘请去休息吧’这种劝说是毫无意义的。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表现的和平常一样，既不要对他们表露出多余的关心，也不要擅自置喙他们的决定。只要尽量的、尽量的辅佐他们就可以了。
“——罗真先生，今夜的第三批物资已经到达了。这边空余除了两百名劳动力，需要来帮忙吗？”
“谢谢。大家已经帮的够多了，可以都去休息了。”
西杜丽找到了正在“天之公牛制造区域”忙碌着的罗真，简洁明了的将这边的准备汇报给了他。
现在已经是明确的夜晚，周围以两米为间距就插着一根火炬用以照明。人头攒动着有众多的青壮年将一摞摞的泥石砖块搬运到区域内，现在已经堆成了十几堆比房屋更大的小山。
按照罗真和吉尔伽美什的指示，周遭有空闲的乌鲁克居民全都来帮忙进行材料的运输工作。
——而且这个材料不是别的，正是他们所居住的房屋本身。
正如吉尔伽美什在半年前，拆除了巴比伦市用以建造北壁魔兽战线一样。现在为了凑齐罗真再造天之公牛的材料，就轮到乌鲁克的人民和城市本身了。
破釜沉舟的吉尔伽美什是一旦下定决心就会马上实行的类型，而更难能可贵的是乌鲁克的市民们也都群情洋溢的马上照办进行帮忙，丝毫没有对这牵动自己的命令有所异议。
吉尔伽美什所说的，乌鲁克的居民是完美的人民这句话是真的。
他们并非是单纯顺从王权的命令，而是用自己的大脑进行理解，明确的认知到了当前的状况。对自己能够做到多少贡献、自己的付出能够起到多大作用，都有着明确的认知。
因此，多亏了这些市民们的通力协作，周遭能用做材料的房屋都被拆解成了原始的砖块。
而建造本身并不需要他们的帮忙。数量众多的蔷薇少女正有条不紊的用自己的利刃进行分割处理，这像是工业流水线一样完美的场面光看着就让人震撼。
在佩服的看着这赏心悦目的画面一会儿后，西杜丽对正专心对材料进行魔术处理的罗真问道：“罗真先生罗真先生，那些叫蔷薇少女的孩子们原本就能够听懂我们的话帮忙工作，这我已经觉得很厉害了……但是现在，这么多的孩子甚至不需要交流就能够互相配合，完美的处理着手头的工作……这是罗真先生的魔术做到的吗？”
“嗯？啊啊，不是的。她们都是完成的个体，我并没有再用多余的魔术对她们进行控制。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像是父女间心有灵犀的样子？”
“哈……父女，吗……”
现在的乌鲁克里，数量早就已经超过了千数，分布在城市各处同时进行防卫、协助、制作等等工作的人偶少女们，都说是自己的女儿……这规模实在有点太大了。
罗真这头也不抬的笑声，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心意，现在的西杜丽还不太理解。
只是，因为西杜丽也意识到自己呆在这里只会添麻烦，因此稍稍的一鞠躬就马上离开了。
……只有罗真工作时认真的表情，依然在她的心中不断重映。
“是罗真先生，真是太好了……”
用不会有人听到的声音，西杜丽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诉说着少女似的感慨。
西杜丽从未对自己的人生有所不满，不如说非常自豪。无论是巫女的工作还是辅佐官的工作，她都是货真价实的自己愿意才做的。
……只是，自己的巫女同事们三天两头挂在嘴上的，关于【婚期】的事情很让人讨厌。这是连灵巧的西杜丽都避之不及的麻烦话题，稍不注意的话就会踩到地雷自灭的。
的确，西杜丽也承认自己是稍微有点对工作太投入了，因此缺少实现邂逅的机会。
身为自己后辈的孩子们大多都已经结婚生子，甚至后辈的后辈也有好几个提出想要提前退休去结婚的……在现在的巫女界，西杜丽大概是资历最大的在职巫女了。
这个问题一度成了她的阴影，灵巧的西杜丽唯独对这件事非常的难以应付……不过，那也成为过去了。
多亏了有罗真先生这么个奇人。虽说是用了非常破格的方式，在近乎半推半就的状况下让自己体会了一把成为女人的幸福……但这就已经足够了，西杜丽感到了相当的满足。
今生的遗憾可以说已经全部实现，虽说没有真正的嫁为人妇、生下孩子，但自己也体验过作为女人的幸福了。这点上真的不得不感谢罗真先生这个人的广大器量。
所以，西杜丽已经决定，自己剩下的人生都将为了实现更大的价值去使用。
就像罗真先生和吉尔伽美什王，他们两位都在努力一样，自己也会努力到最后一刻“——西杜丽，你去迦勒底罢。”
“……诶？”
在回到了金字塔神殿，协助吉尔伽美什王处理文书工作后没一会儿，这个王就突然说出了和工作无关的话。
金闪闪的大王依然看着石板没有抬头，只是平淡的话语陆续流出：“你是有价值的人。就算不是在这个乌鲁克，而是到了五千年后的未来，你也能发挥那优秀的价值吧。那迦勒底的有能之人或许不少，但也不会嫌多你一个。你去了迦勒底的话，也不会让乌鲁克丢人吧。”
“请、请等一下，王……您说的话题太突然了，请恕我有点不太能理解……”
“就是说你能够到迦勒底继续活下去，笨蛋。”
高傲的大王一如既往用着没什么贬义的贬义词称呼别人，语速略微加快了：“乌鲁克的所有人都会死，这个国家将会完结，这点是确凿无疑的。就算最终能够击退提亚马特，乌鲁克的人民也不一定有机会看到那一幕吧。但虽然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迎来结局，极少数的……稍微一两个人的作弊也还是能做到的。”
“……那就是……”
“本王认同你有足够的价值，成为这极少数的一员。去拜托迦勒底的家伙们的话，把你一起带走这种事还是能做到的吧。这可是本王拉下脸的恩赐哦，给我好自为之。”
大王说的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不过西杜丽早就习惯他这种冷言冷语了，事到如今早就不会有任何感想。
不如说她甚至还有点感动。
这个一直任性的要死的王……在乌鲁克老一辈人的口中，都可怕的像是活着的魔鬼一样的人，现在竟然有了为手下人考虑未来的温情了……怎么说呢，西杜丽甚至有种自家养的孩子终于长大的心情似的，感动的都快哭了。
“不，不必王费心了，这件事请容我拒绝。”
“……”
因此，西杜丽深呼吸了一下将这感动存了起来，游刃有余的回答了王。
这让吉尔伽美什的目光稍微抬了起来，反倒是西杜丽专注工作不看他了，只有话语继续说着：“王能有这种心意我很高兴，但我西杜丽，并不需要这种形式的幸运。如果乌鲁克的民众注定了会在这里长眠的话，那就请让我也作为其中一员一起安息吧。在到了冥界之后，我也能和大家一起迎接轮回，这就是我的愿望。”
“……愚蠢啊。难得能够活下去，甚至还能看到几千年之后未来的机会，就被你这么白白葬送掉了哦。”
“话也不能这么说。的确我也对立香小姐她们描绘的未来很有兴趣，但我并没有要和故乡诀别也想去的愿望。”
“但还有罗真哦。你不是终于有了男人吗，难道不想抓住这个男人吗。这样下去，你就要和他诀别了。”
“啊啦？真意外，大王竟然是这么有浪漫情调的吗？”
“……”
西杜丽用非常夸张的动作表达惊讶，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皮卡皮卡的闪烁着。
一直到吉尔伽美什沉着脸撇起嘴了，西杜丽才噗嗤一声笑了：“嘻嘻嘻嘻~。抱歉王，刚才的是乌鲁克笑话。不过的确……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呢。”
在吉尔伽美什有些不快的催促视线下，西杜丽一面整理泥石板，一边轻轻笑着继续说：“我的确是作为一个女人，得到了罗真先生的宠爱，也体会到这个幸福了。这一辈子，我大概无法邂逅到比罗真先生更令我心动的男性了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有将罗真先生置于工作的重要性之上哦。”
“……就这么重要吗，所谓巫女长的责任。”
“当然，巫女长也是其中之一。但更令我自豪的是王的辅佐官，能辅助贤明的王的这份工作哦。”
西杜丽大姐姐俏皮的眨了眨眼，在薄薄的面纱之下想必露出了很美的笑容吧。
“看着乌鲁克的市民们一天天过上幸福的生活，由衷的露出满足的笑容。这份成就感对我来说，比作为女人被抱有更大的价值。所以理所当然的，我也想作为“乌鲁克的西杜丽”迎来终结。被罗真先生宠爱过的回忆，我会作为重要的思念，好好的藏在心里的。这样就足够了。”
“哼……真悲哀啊。那男人就这么毫无自觉的被甩了，而且对手竟然是国家、国民这种东西……无聊。本王的话，如果遇到了看中的好女人，那无论如何都会巧取豪夺的抢过来的。”
“因为您是王嘛。王就算任性，只要有才能、有能力的话，多少的瑕疵手下的人都能够包容的。——啊不过王，请不要随便对别国的公主或者女王出手哦？你的行为会直接影响到国家的和平，请谨言慎行。”
“无路赛！就是非要多一句话啊西杜丽！而且你以为本王已经多少岁了，事到如今才不会这么鲁莽！”
换句话说就是承认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的确可能干出这种事，吉尔伽美什王莫名的缺少了一丝平时的理直气壮，一如既往在优秀的辅佐官面前抬不起头。
因此，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西杜丽在某人不在场的时候就甩了他，选择了作为职场女性的一生，并没有为了爱情抛弃事业的打算。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且也并不是在勉强自己，因此没有人能够对她置喙。
……只是这样的话，就有另一件事情应该她做了。
“西杜丽，你去史官那边报道。”
在沉默的处理了一段时间工作后，吉尔伽美什突然下达了新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