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王座 第91章

作者:洛大王

“林恩先生,我现在没有足够多的银币,能缓一缓再给您吗?”

“我绝对不会骗您。”

他笑起来格外诚恳,明明无赖至极,不管说什么都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用消息换,关于疫病。”林夜白语气平淡,从鸟嘴面具中传出来后,格外冰冷,不近人情。

“好。”戴维斯找了个地方坐,一坐下去又立刻弹起来,屁股痛,只好站着。

林夜白也不愿意坐在他家里,站在窗前,听戴维斯讲述多年前的一场航行:

“那个时候我还是黑鲸号的船长,我真的是船长,黑鲸号的每一个零件我都清楚。”

“黑鲸号以前是帝国最大的商船,二十年前坠海,船上死了很多人,我运气好,逃过一劫。”

“行驶到大海中央时,船上也出现了这样的瘟疫,症状和死亡周期与乌兰托的瘟疫一模一样。”

“附近没有资源补给点,黑鲸号在一场大风暴中迷失了方向。海上缺乏药物,那些染病的人为了活下去,互相争斗,胡乱吃药,黑鲸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混乱。”

“我当时受了伤,大副一刀劈在我胸口,以为我死了。其实我被厨子捡到了货舱,他和我关系好,一直偷偷照顾我。”

戴维斯掀开衣服,胸口的确有一道从肩膀贯穿到腰际的伤疤。

“货舱最底层是用来运送奴隶的。帝国调教好的奴隶,拿木箱子装着,运到海外能卖出高价。奴隶要是病死了,就丢进海里。”

“我也藏在一个木箱里,总闻到血腥味,一开始觉得是自己胸口的血腥味,后来发现是从角落里一个箱子里传出来的。”

“哑巴会把死掉的奴隶尸体丢下海。那段时间,食物不够了,死奴隶被拖了出去……”

“喂奴隶只会从小洞口把食物和水送进去,下次再来的时候,如果食物和水有人食用,就说明箱子里的奴隶没有死,如果没有,就会开箱检查奴隶是不是死了。”

“每天把食物、水放进角落里那口箱子,都会消失。哑巴一直没有检查,我总觉得瘆得慌。”

“有天,我趁没有人,悄悄打开了那口箱子——”

窗外一个炸雷响起,将整座城都照得亮如白昼。

戴维斯打了个哆嗦,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几乎站立不稳,死死抓在窗框上,声音发颤:

“我看见、我看见箱子里那个奴隶,全身的皮被剥了个干净,还冲我笑,箱子里全是血,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虫……”

“她是所有奴隶中最漂亮的一个,好像是哪个贵族的私生女,得罪了人,被卖进交易所,调教好后,送到了船上。”

“年纪也不大,十五六岁,信仰真神,很虔诚,每天都在箱子里祷告。”

“船员、贵族都会拿奴隶泄火,玩死了就丢海里。她长得漂亮,躲不过去。”

“我是一个平民,只会航海,就算当了船长,也是个被使唤的命。救不了她,送了些药,让她好好活下去,等到了大陆对面的国家,或许能遇到一个不错的主人。”

“那天看到剥了皮的活人,我吓昏了,醒时,回了自己的箱子。”

“以前总听着海浪声,不觉得奇怪,被吓过一回以后,我开始发烧,整天都浑浑噩噩,外界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但是一直能听到虫子噬咬的声音,它们在吃肉,也许是病得太厉害了,产生了幻觉。”

“船上病死了很多人,他们太绝望了,开始狂欢,让哑巴把角落那个箱子拖出去。也是那个晚上,船触礁了。”

“我藏在木箱里,浮在海上,看到了沉没的黑鲸号。她坐在船头,穿着白裙子,冲我笑。”

“一眨眼,她就变成了一具骷髅,骨头带着肉丝,许多虫子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戴维斯说到这里,哽咽起来。恐惧、怜悯、后悔种种情绪交织,喉咙里发出几声沉重的哀鸣,才控制住情绪。

“我运气很好,飘到一个孤岛上,后来遇到商队,辗转几年,才回到乌兰托。”

“我没有办法帮她报仇。”

“我甚至不知道她的仇人是谁,我也没法航海,一看到海浪就浑身发冷,想起黑鲸号。每天晚上都梦见她在船头对我笑。”

“如果不喝酒,就没有办法入睡。也许我真死了反而更好。”戴维斯永远无法释怀,自那一夜过后,他也随着黑鲸号一起沉没。那个在海上无往不利的船长,已经死在了黑鲸号上。

人如果有底线,活得反而更加沉重一些。而这种底线,正是人与禽兽之间的区别。

第92节

“你装死是为了躲债,还是有其他原因?”林夜白示意戴维斯继续往下说。一个能假死躲债的强者,必然求生欲旺盛。

“我想去别的城市,这里迟早会被瘟疫毁掉,就和黑鲸号一样。”

“继续说说瘟疫吧。”身穿黑袍,戴着鸟嘴面具的年轻医生音色清冷,语气始终平静,有种苍山雪原的疏寒,令人心思清明,连过分激动的情绪也平复下来。

戴维斯拿袖子把脸擦干净,努力抑制咳嗽的冲动,最后低低咳嗽两声:

“我本来也不知道瘟疫是怎么回事,后来偶然从一本禁书上看到了这个诅咒。只要能剥下人皮,将血肉奉献给邪神,就能实现心中的愿望。”

“这种病是邪神的诅咒,乌兰托一定有人复制了这个诅咒。在船上的时候没有任何办法能治好,如果在乌兰托,我不知道。”

“杀了这个布置诅咒的人,瘟疫是否会消失?”林夜白问。

“我不知道。”戴维斯说出了压在心口这么久的秘密,前所未有的松乏,似乎多年以来,如影随形的痛苦都减轻了些。

“为什么不和城主说诅咒的事?或许瘟疫会被及时控制住。”

“我不想暴露自己,黑鲸号载了很多宝物,沉没多年后,帝国始终没有放弃打捞,还有其他势力也在寻找。”

“我写过一封信,关于禁书的诅咒,想办法放在暗鸦公爵桌子上,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黑鲸号沉没的真相,你和谁说过?”林夜白问。

“今天是第一次说。有时候我喝多了,躺在地上,就说自己是黑鲸号船长,不会有人在意,顶多觉得我喝多了发疯。”

“像我这样的不少,还有人觉得自己是帝国皇帝失踪的儿子,喝多了就想继承皇位……”

林夜白想,至少小诊所原来的医生在意,还规规矩矩在戴维斯名字后面写了职业——船长。

“海兹莫-戴维斯,这是你原来的名字?”林夜白问他。

“我改了名字,先生。原来叫allen。”

“那本书还在不在?”

“在,先生,如果您需要,我把它取出来。”戴维斯回卧室,挪开自己的床,撬开角落里几块木板,发现原本放东西的地方空空如也,那本禁书不翼而飞。

“私藏禁书是要被烧死的,我得离开这里。”戴维斯沉沉叹了口气。

“外出的路应该被封死了,你怎么出去?”

瘟疫爆发,乌兰托已经被彻底封锁。

“下水道。”戴维斯一笑,这时才露出些意气,显得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我以前维修过下水道,留了一点后手,知道有个废弃的排水口可以出城。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们可以一起。”戴维斯语气真挚,问:

“难道你就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第71章 乌鸦医生4

“你是不是没有钱?”林夜白露出看傻狍子的眼神。

“是的先生, 如您所见,我一个铜币也没有了。”

“你说过,不会欠我的钱?”林夜白视线落在红花油上。

戴维斯连跑路方式都找好了, 一定会马上逃之夭夭, 一定是想逃单。

“先生,我愿意给您一份地图,画出离开的路线。这样应该能抵消诊费了吧?我始终觉得医生是个神圣的职业, 借遍了所有人, 唯独不愿意借您的钱。”

“可以。”林夜白微微颔首, 示意戴维斯准备地图。

戴维斯先掏出一份泛黄的地图,有些模糊不清了, 蒙着霉斑。

他找出一张白纸,用炭笔在白纸上直接临摹。他落笔很稳,速度也不慢, 很快就原封不动的画好了一份新的地图, 标上地名、编号,轮廓和原来的那张一模一样,被蒙住的地方也完美重现。

他被打的鼻青脸肿,不成人形,画图的时候, 蔚蓝眼眸有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仿佛丝毫察觉不到疼痛,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情里。

戴维斯看起来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 顶着一头凌乱不堪的金发,曾经作为黑鲸号船长的时候,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

林夜白现在有些相信他真的是黑鲸号的船长了。

“逃出去的路线我已经标注出来了,如果你不逃出去, 也不要把这份路线告诉其他人。”戴维斯又咳嗽了几声。

“你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染病?如果被传染了,你是否会离开?”

“如果能确定,我不会出去的。”戴维斯笑了笑,把那份旧地图烧掉了。万一落到别人手里,当初暗中把地图送给他的人,就多了个罪证。

“地图都记在我的脑子里,已经不需要了。林恩先生,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也愿意相信我不是一个疯子、一个酒鬼。”

“祝你好运。”林夜白将红花油抛给戴维斯,以及几个抹去图案的金币、银币。上个世界卖棺材的时候赚了不少,还好金银作为货币,在这两个世界是通用的,按照重量算钱。

戴维斯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笔意外之财,很是惊喜,或许是因为他卖的消息值得。

外面已经下起暴雨,狂风大作,浓雾被风席卷,仿佛张牙舞爪的怪兽。林夜白撑开黑色大伞,很快伞就被狂风吹得歪歪扭扭,即将解体。

“先生,如果您决定要离开乌兰托的话,今晚是个不错的时机。”

“下雨后下水道会涨水,如果今晚不出去,明天、后天仍然下雨,接下来连续好几天你都不能进入下水道了。”

“要是您今晚不出去,可以在这里避一避雨,如果您不嫌弃,我很乐意给你讲一讲海上的故事,在那次海难之前,我曾经历过许多有趣的事情。”

“荣幸之至。”林夜白暂时留了一会儿。

戴维斯把家里最好的一把椅子搬出来,反复擦洗,直到椅子可以反光的时候,再用干净的绒布细细擦拭过一遍,请林夜白坐上去。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戴维斯开始讲述航海路上的故事……长夜漫漫,多一个同伴,莫名令人安心起来。

没多久,一辆双驾马车停在戴维斯门外。穿着厚雨衣的仆人从马车里冲出来,疯狂拍门:

“戴维斯!戴维斯!林恩医生在这吗?”

“在这儿,怎么了?”

“温蒂夫人难产了!林恩医生,请您到庄园里看看她。诊金三倍,如果温蒂夫人可以平安生产,您可以得到十枚金币。”

“走。”林夜白上了马车。

今晚的雨下得太大了,戴维斯有些担心,总觉得这辆马车有的奇怪,但妇人生产是一件紧急的事情,他不能叫住林恩医生。

经过交谈,戴维斯前觉得这位小诊所里的医生是个不错的朋友,虽然表面冷淡了一些,其实人挺好。他望着马车离开的影子,风从那边吹过来,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先生——”

戴维斯喊了一声,声音被雨声吞没。

他想追上去,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直不起腰,全身都疼得厉害,有种强烈的呕吐欲,低头,吐出一大口清水。

戴维斯脸色惨白,神色仓惶,在门口久久伫立,最后回了自己房间。他救不了任何人,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今天这个晚上。不管是那个少女,还是乌兰托成千上万的病人。

林夜白坐在马车里,其实已经听到了戴维斯的喊声,稳如泰山。马车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因为雨水的冲刷,血腥味越来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