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夜黑猫
“别小瞧我呀！我的医学也不错呢，我养的石龙子，得了寄生虫，软骨病什么的，都是我治好的。”
“兽医，闭嘴。”
莉莉丝坐上检查床，葛莎打开光透仪，透视她的腹腔。
她表情一凝，看到筋膜层后的内脏上有一团团显影成铅灰色的絮状物，布满了她的脏器。
“这是什么？看起来不太妙啊！”维达在旁边惊叫一声。
“这不是我能处理的问题了，要去镇上请医生……先通知院长吧。”葛莎严肃道。
见她们这副反应，莉莉丝眉毛拧成一团，问：
“是不是很严重？我是怎么了？”
葛莎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安抚情绪，却被她躲开了。
动作稍微一大，莉莉丝立刻感到小腹传来的不适。
这种不适感宛如落石击破平静的水面，涟漪成纹，瞬间扩散全身，使她手脚发麻，全身无力。
与关德琳院长一同走进来的是一个戴着全覆式鸟嘴面具的男人。
他拄着一根漆色明亮的镶银黑手杖，黑色绸料的披肩和风衣包裹着高大健硕的身躯。
这身哥特风格的装束倒是和女巫学院很搭。
他微微欠身，自我介绍道：
“我是鱼嘴镇的克拉克医生。”
“这里就交给你了。”关德琳说。
“没问题，我是专业的。”
鸟嘴医生颔首，接着转向维达，审视的目光从薄片玻璃后头射出，沉声道：
“你是遗传导致的幼体化现象，想要纠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不用重复了，”维达指向莉莉丝，“生病的是她。”
“啊，”克拉克短促地喊了一声，摸了摸皮革缝制打了一圈铆钉的鸟嘴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转向金发萝莉，认真看了一眼，说：“她的问题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
健步走到莉莉丝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一盏袖珍光透仪。
这枚两寸长的柱状提灯有自动点火的拨簧，转动上沿，只听咔哒一声，浅蓝色的光芒流淌而出，若水精然。
莉莉丝的腹部呈现出了通透感，五脏六腑上的灰色絮状物再次显现。
“铅屑病，”克拉克遗憾摇头，鸟嘴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语气中透出些许怜悯和无奈，“是绝症，出现症状后，三天必死，无药可救。”
“真的是铅屑病吗？！”
反应最激烈的是校医葛莎，她是内行人，语气焦急，再问：“您确定吗？铅屑病是极其罕见的病症，或许是相似的病理呢？”
“我不能确定，谁能确定？”克拉克皱眉反问，“我经手过七个铅屑病的病人，就是这种症状，透光分层显现出铅灰色絮状物，无药可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亡，解剖出来的内脏像是铅水浇铸成的蜂窝……”
这时，院长关德琳开口了。
“都别说了。”
医务室里鸦雀无声。
从听到诊断结果，到现在莉莉丝才反应过来，血色一直褪到脖颈，小脸惨白，喃喃地问：
“我……会死？”
“三天时间，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想要说的话，想要见的人，喜欢的料理……去做吧，尽量不留遗憾。”关德琳平静地说。
“呜呜呜，院长太冷酷了！”
维达眼泪汪汪，一把抱住莉莉丝，嚷道：
“对人生才刚起步的萝莉来说太残忍了，命运啊！为什么要嫉妒她的美貌与才华！”
莉莉丝除了精神恍惚以外，没有别的情绪流露，内心弥漫着一种不真实感。
我的人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好可惜……
无比荒谬的事实。
莉莉丝离开后，医务室安静得诡异，四个人互相觑视，神色微妙。
半晌，维达轻声问：
“艾略特冕下，这样做真的好吗？欺骗一个小女孩……”
“成为讳名之后，我就没有人类的体感和情绪了，冷热、软硬、甘苦、疼痛、爱欲、悲伤、悔恨、喜悦……全都感受不到了。”
关德琳语气低沉，抬起一只手，伸直手指，翻覆手掌，仔细观瞧，接着说：
“莉莉丝大概率会成为讳名女巫，所以，在那之前，我希望她能感受到更多的，属于人类的情感，无论是哪一方面的，最好刻骨铭心，深刻在记忆中。
这是很重要的，如果一个讳名女巫为人时的记忆和感触过于淡薄，思维就会趋于绝对理性，逐渐丧失人性，成为灾厄和不详。
女巫学说发展到今天，形成了很多种学派，某些学派的理念十分险恶，特别是‘复辟派’……”
-
一个单薄的小身影沿着冷清的小径缓慢前行。
莉莉丝从未如此虚弱过。
她拖着步子，喘息颤抖，走过一段距离就要坐下来恢复体力。
怎么会……
莉莉丝抬起手，遏抑不住指尖的颤抖，用尽全力握住，却绝望地发现无法攥紧拳头。
四面肃然，细小的虫鸣在静谧中浮动。
轻云蔽月，暗影淹没了她的小小身体。
冷。
莉莉丝感觉到了冷。
以前，低温剥夺不了她的体温，她就像一头小野兽，在野外随便找个树洞，蜷缩成一团，就能度过降雪的寒夜。
但是此刻，寒冷却侵入肌理，使她切实体会到失温的痛苦。
冷风像蛇一样在衣服里游动，激起大片的鸡皮疙瘩，皮肤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她抱紧胳膊，蜷起脚趾，抵御寒冷。
还有三天……
莉莉丝恍惚中忽然想起院长说的话。
想做的事……
想见的人……
完全没有呢……
她露出一个讥诮又轻蔑的笑容。
-
王悦站在广场中心，右手提着一盏奇特的提灯。
玻壳内侧有一层银白色的钼合金曲面，通过拇指搓动顶部的闸阀，传动开启内部的滑门，使得灯光从缝隙中呈带状射出。
最多打开八条缝，均匀分割，像是切披萨一样。
这就是‘枢机之灯’。
除了手上这盏密闭式结构的枢机之灯，还有一种内部是复杂透镜的开放式结构的灯，但只能光带全开，没办法单独释放一道。
王悦手腕翻动，银灯链绕了几圈，然后，高高举起，喊道：
“回归！”
指腹搓动，闸阀旋转，滑门打开，一条光带登时飘射而出，笔直向前！
百米之外，普莉玛薄唇紧抿，面色凝重。
见光带划过头顶，她举起左臂，向上伸出一根手指！
准确来说，是左手的食指。
这根指头通体晶莹，不似另外四根义肢手指具有指关节，而是用透明玻壳制成，内贮橙黄色的发光液体，浮动着细小的气泡，美轮美奂，宛如艺术品。
指尖触及光带，霎时间，空间扭曲，普莉玛的身影如被拉入一个漩涡，消失在原地！
唰！
王悦面前骤然出现一个从视觉上看是平面的色彩涡旋，普莉玛舒展身体，落在地上，头发轻轻漂浮，又悠然落下。
她愣了一下，回望最初的位置，眼睛微微睁大，简直难以置信。
“我、我转移了？”
“这就是探险者的移动方式‘瞬光’，用‘趋光器’触碰‘回归枢机之光’，就可以进行长距移动，来到执灯者的面前。”王悦微笑着解释。 普莉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王悦的面孔。
记忆宛如气泡浮出水面。
她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人，从开学之初就在保护她，不惜与性格恶劣的莉莉丝对立，几番激烈交锋，无论输赢，都没有退缩过。
正是这份勇敢鼓舞着她，帮助她度过艰难的时光，顽抗着孤独和自弃。
如今，她已能正常生活，不再依赖妹妹和桃乐丝的照拂。
这一切恍如隔世。
她不知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她很想为对方做点什么。
王悦同学似乎什么都不缺，又比谁都努力。
——其实，王悦想当一条懒狗，每天睡到自然醒，醒来就吃东西，做些喜欢做的事情，比如种种果树，养养小动物，看看书，喝喝快乐水，吃吃炸鸡薯条，只是教会始终让她不得安宁，迫使她不停地做事情。
普莉玛近距离凝视王悦的睫毛卷翘的深褐色眼睛，不知不觉沉迷其中，像是被一个扭曲的漩涡拉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