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方快鸟
远处的深山中，李恪坐在篝火旁，过了一会，便看到禹馨微笑的从另一边的山洞走了出来。
“她怎么样？”李恪问道。
“大约是这两天心理压力太大，累坏了！”禹馨轻柔地跪坐在草地上，“刚才终于睡过去了。”
李恪点了点头：“倒也能够体会她的心情！”
他翻了个身，习惯性的枕着禹馨弹性十足的大腿。
禹馨温柔地抚着他的额头，偏了偏螓首：“果然还是主人厉害，一招之内，大杀四方，竟真的将晴妹妹救了出来啊。”
李恪叹气：“唉，虽然如此，却将这仅剩的杀招也用完了，日后再遇强敌，可怎么办啊？”
禹馨微笑道：“那主人后悔了吗？”
“哈！谁知道呢？”李恪枕着她的大腿，扭了扭头，往天际的斜阳看去，“天要黑了，但天总是会亮的，禹姐姐，你说对不？”
第67章 少女的信念
”是啊！”禹馨轻轻拨弄着李恪的头发，绽露着温柔的笑颜。
日头往西方的山岭，慢慢的落下，昏黄色的君光不断的往天际收束，铺卷开的晚霞，也随着日光的消逝，而慢慢的沉入暗淡。
皎月挂上了枝头，月色卷向了遍地的清草，天地又变得明亮了许多，夜空中，一颗颗星辰随之出现。
李恪安静地睡了一会，到了夜半，髯火渐弱，忽的，山洞的方向，有倩影飘出。
李恪坐了起来，与禹馨-一同看向依旧身穿囚衣的少女，她的模样非常的憔悴，脸色在月色间显得苍白。
她来到篝火边，轻轻地跪坐在地，低声道：“多谢！”
李恪道：“昨日你已经谢过了，不用在意。“
宫晴月却又道：“对不起！”
李恪奇道：“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你为什么要道歉？”
宫晴月摇了摇头：“这两天里，我想了很多。那个时候，我要拿你们归案，我甚至说出‘既然定罪，就不是冤枉，犯法便是犯法，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只要是按律定罪，就是罪有应得’这样的话。
“你说的没有错，我自称世俗凡人，摆出的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卫道者的姿态。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去了解哪些无辜受害者的心情，却毫无廉耻的说出能够理解他们这样的话。”
李恪回过头来，与禹馨对望一眼。
此刻的宫晴月，样子很不对劲，她目光散落，视线全无焦点，虽然是跟他们说话，看的却像是不可知的虚空。
她的脸蛋毫无血色，秀发散乱，双手不安的抓着囚衣的下摆，娇躯也在轻轻的颤动。
她轻轻地道：“明明说出这样的话，轮到自己的时候，却依旧不甘心。我不知道，到底是法门错了，还是我错了？他们害死了闽文筝，害死了雷霄殿的两位道长，却要我来承担起这一切。
“明明，做好了为维护法门的理念而牺牲的觉悟，但是临到头来，我心中却只有无限的恨。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那些受害者，到底应该由谁来替他们讨还公道？
“为什么法门的法，能够这么轻易的被恶人利用，为什么无辜者面对号称维护公义的、法门的律法，却连没有犯过的罪行，也无法脱罪？“
她喃喃自语，就像是无助的小雀，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挣扎前行，却找不到岸的方向。
李恪与禹馨再次对望一眼，他们心中明白，宫晴月心中的信念，已经在崩溃。
在解救宫睛月之前，他们也曾悄悄的打探宫晴月的过往，知道三年多前，宫晴月的父母，为了永图城的那件案子，被一批武林侠士报复杀害，是法门的“英烈”。
对于宫晴月来说，法门的理念，必须是正确的，否则的话，她父母的死，不但变得毫无意义，而且充满了悲哀。
他们不再代表着正义，而是变成了为富不仁的权贵者的打手与鹰犬，从小就接受着法门理念的耳濡目染的宫晴月，无法接受这样的判定。
她深信法门的正义，所以才让他们相信她。然而，当她亲眼看到，法门的公义，如此轻易的被有心人利用的时候，当她看到，无辜的受害者尸体未寒，真正的凶手嘲弄着律法，肆无忌惮地陷害无辜而无人制约的时候。
她的信念开始一片一片的，逐渐瓦解，连整个地基都被抽离。
她生命中唯一的支柱，也随之崩溃。
李恪看着眼前的这个逐渐变得行尸走肉的少女，长长的叹一口气。
哀莫大于心死，这样子的她，以后怕是连“活着”都成问题。
篝火摇曳，月色都似往远处退了去，宫晴月低着头，笑容惨淡：“法大于理，法大于情，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站在深信这样的话，我……”
李恪淡淡地道：“不，这一句并没有错。“
宫晴月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李恪道：“法大于理，法大于情，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这些都没有错，唯一需要弄清的前提是，这里的法，到底是谁的‘法’？”
宫晴月目光迷茫：“谁的法？”
李恪道：“律法，是权贵者维护自身统治的工具。法家的法，维护的便是帝王的权力与地位，把所有的权力，集中在帝王一身上，帝王的法，便是国家的法。“
“东胜神州法门的法，维护的是各地王公贵族的法，王公贵族肆意修改律法，法门的高层肆意操控律法，这样的法，不可避免地会成为王公贵族压榨百姓的工具。法门的法，在对王公贵族的不断妥协与退让中，早就已经支离破碎，处处漏洞，进而被奸人利用，法门的高层，也因此成为高高在上的贵族。
“底层的人为了信念拼死拼活，但是真正聪明的人，早就看到了这千疮百孔的法网所能够带给人的巨大利益，不客气的说，法门的根子早就烂了，像端木修这种人，在你们法门绝对不少，甚至遍地都是。“
”而底层新人的信念，则在一遍遍的被践踏，直至一无所有。“
“法门的高层，对这种事，也早就心照不宣，因为这千疮百孔的’法网‘，早就成为了他们巨大利益的来源，与他们自身权势捆绑在了一起，他们会用尽所有的一切，来维护这样的’法‘，因为这代表着他们的最高利益。”
“于是，终归到底，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要看这里的’法‘，到底是谁的法？它代表的是谁的利益，它沦落为谁的工具？善法是法，恶法也是法，当律法成为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随便嘲弄的手段时，这样的说法，本身就是可笑的。”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法，才永远有那些不服的义士与侠客，一次又一次的，想要击溃它，永不妥协！”
宫晴月怔怔地看着李恪，陷入了沉思。
禹馨十指交叉：“哎呀，这样的话，岂不就是无解了？”
宫晴月也不由得目光黯然，她越听越觉得，这位李公子每一句都说在要害处，但这也代表着，法门整个信念的基石，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李恪却道：“有解的，解决的关键，依旧在那个‘谁’字，律法的法，到底应该是‘谁’的法？”
第68章 非凡人也？
禹馨与宫晴月一同往李恪看来。
李恪继续道：“唯一的解，就是要让百姓遵守的法，成为百姓的法，真正做到以民为本。“
“为此，首先要做的，就是开启民智，兴建学堂，令天下百姓人人读得起书，识得了字，让人人都能够懂法、论法，让律法不再被上层人士随意操弄，让天下越来越多的人看得懂法，读得懂法。“
“民智是整个国家得以成长的基石，权贵者想要控制百姓、利用百姓，就会想方设法地愚民，天下万民懂得越多，他们可操弄的空间就越小，也因此就越害怕，是以，开启民智，便是以法治国的第一步。
“其次，要有健全的制度，让百姓参与律法的建设，要让律法为维护百姓生存、生活等各种权利而服务，而不是权贵者用来压榨百姓的工具，换句话说，律法的建设，应该以民为本。”
宫晴月喃喃地道：“以民为本？”
李恪说的，其实是另一个世界里，人人都知道、甚至可以说是写进了教科书的东西。
他也不认为在这个时代就能够做到这些，开启民智、以民为本，这样的理念想要深入人心，首先得开启一场由下而上的、划时代的大变革，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只是看着宫晴月信念全失，整个人都变得灰暗，干脆救人救到底。
而且说到底，李恪也认为“法”本身并没有错，任何一个现代化的国家，都会强调法律的重要性，所以，真正重要的，是这个“法”，代表的是谁的利益。
他继续道：“百姓拥有生存的权力，任何一个正义的律法，都应该强调这一点，剥夺百姓生存权的法，不配成为法。所以，需要给人人遵守的’法‘，加上以人为本、以民为本的前提，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来分辨善法与恶法。“
“恶法不是法，它必须要得到修正。但是，一旦律法的建设与修正被操控在少数人手里，则必然会被那少部分人掌握，成为他们维护自身权利的工具，也正因此，必须要让天下万民，能够真正参与到律法的建设过程中，让律法成为任何人都必须遵守的、道德的底线。“
“唯有如此，天下万民才愿意去相信它。这个时候，再做到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让律法，真正成为百姓的法、万民的法。”
宫晴月的眼睛逐渐发亮。
禹馨轻声道：“这种事情，真的做得到吗？”
至少现在这个时代做不到……李恪当然不能这么说。
他道：“能！但是很艰难，必须要有一位空前绝后的、划时代的英雄，以强大的信念来带领大家。他要做到相信万民，服务万民，进而带着天下百姓，踏入新时代的大门。”
“保障民生，开启民智，以民为本，以民为主，这里的每一步，都需要有强大的责任和意志……”
他滔滔不绝地编下去。
李恪知道，在这里，他就已经开始瞎编了，没有生产力的大跃进，加上一场由下而上的、大开民智的伟大变革，他所说的这些，都是镜花水月。
去指望“空前绝后的、划时代的英雄”更是笑话，英雄的存在，有时候的确是必须的，但他也只能引领一个已经处在变革中的时代，而无法强大到制造一个时代。
英雄是带领一整个名为国家甚至是世界的飞机，飞向新时代的机长。
前提是，生产力的发展，已经到达了“飞机”能够出现的地步。
这就像他上一世中，在网文里看到的那些历史文一般，许多主角都会嚷上几句“民主”的口号，结果做的全都是专制的事，不是他们只会喊口号，实在是条件不允许。
但是没有关系，反正他现在只是忽悠，又不是真的要去做。
他的目标是长生不老的仙道，这种东西，随便说说，给人一些信心就好。
身为一名穿越者，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区别最大的不是别的，而是见识。
毕竟是那个信息大爆炸的年代过来的人，想要利用各种“划时代的见解”来忽悠人，相对来说，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
尤其是那种，西方国家喜欢高喊的“民主”口号，即便是在那个年代里，都忽悠得一些小国为之崩溃。
画饼可以在这种空泛的口号里，构建得无限大，至于怎么操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即便是画饼，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那也是闻所未闻的“画饼”，听着全民教育、全民选举等等不可思议的东西，禹馨与宫晴月睁大眼睛，尽皆听得入神。
尤其是宫晴月，她的眼睛逐渐从灰暗变得光亮，看着李恪的眼睛，闪动着星一般的光芒，整个人也从那种灰暗、憔悴的形象中，慢慢走出。
勾画完一个大饼，李恪又开始解说起律法的关键点，比如有罪推定对律法的破坏，以及无罪推定的必须，每一个冤假错案，都会击穿一次律法的底线，比如律法之下无贵贱，天子犯法，与百姓同罪等等。
不知不觉间，皎月移过了中天，篝火逐渐变弱，禹馨在一旁，添加了一些木柴。
火光闪耀，看若宫晴月眼眸深处那渐趋崇拜的眼神，李恪暗道“不妙”，好像说过头了。
他只想为这姑娘打起一些精神，恢复她即将崩溃的信念。
然后让这姑娘离他越远越好，毕竟，集齐七仙女去大战齐天大圣这种事，单是想一想，他都背生冷汗。
“总之！”他快速总结道，“以法治国，甚至是以法治世，并没有错。问题是，这里的法，必须是真正代表了老百姓利益的法，是维护百姓生存权益、维护社会道德底线的法，而不该成为权贵者维护统治的工具。嗯，就是这样。”
话刚说完，却听暗处传来一声喝彩：“好！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百年书。老夫活了三百年，第一次听人论法，听得这般酐畅淋漓，如雷贯耳，这位小兄弟，非凡人也！”
”忽如其来的赞喝声，令李恪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只见一名白发白须的老者，踏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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