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雷鸣惊不禁拍拍她的头。
“好孩子。”
张心竹晃晃脑袋，倒也没什么不满。
“你真把自己当六十岁啊？”
空调开足马力，车内气温很快就降到了相对舒适的程度。张心竹从背着的挎包里摸出手机在屏幕上点点点，似乎想要邀请雷鸣惊继续看第二季，但少年此刻双眼无神，显然正在想什么事情，她也就没去打扰他。
直到张心竹牵着他的袖子把他晃醒为止，雷鸣惊一直都在试图探察时间。
“我们到地方了，回神啦。”
少年眨眨眼，如梦方醒。
“好的。”
他们停好车子，租了个遮阳伞套装，随后一行四人走上沙滩。
“哇，真的好清澈啊。”
“这可是很难得的，亚龙湾号称‘天下第一湾’，虽然肯定有所夸大，但他们既然敢打出这样的名号自然有其底气。”
张煜才笑着对女儿说道，他和雷鸣惊负责把租来的套装携带过来，力气活总不好让两位女士负责。
雷鸣惊一手扛着遮阳伞一手夹着垫布卷，环顾四周。此处美景的确让他也很满意，七八月份的崖州虽然称不上淡季，可过分炎热的天气依旧让许多游客望而却步，张煜才也是考虑到女儿喜热不喜寒才敢带她过来，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有些小看了此地的热力。
除去他们之外整个沙滩上只不过零星分布着少许游客，按团体来算的话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大多是家庭形式或朋友聚会，雷鸣惊注意到有个五人小团体围坐在遮阳伞下神情肃穆地讨论着什么，成员有男有女，年龄跨度颇大，显然不是家庭，倒像是单位组织出游的状况，一个领导说个不停，下面员工诺诺应声。
“就这吧。鸣惊，咱们把东西安置一下。”
“好的。”
雷鸣惊收回目光，随手把遮阳伞放在一旁，在脚边扔下垫布。
张煜才拎着两把沙滩椅，腾出手来的雷鸣惊连忙帮他取下其中一把椅子，两个人迅速整理出落脚点。
戴着墨镜的冯秀和带着草帽的张心竹共同撑着那把黑伞用以避光，小姑娘有心上前帮忙，却被冯秀拽住了。
“这些活很简单，用不着你去。而且你还没涂防晒霜吧？小心被晒脱皮。”
“哦，好的。”
有理有据，张心竹停下脚步。
等到东西全都安置好，雷鸣惊便脱下外套与外裤塞进书包里，知道今天要来海边，他出门时直接穿着泳裤和凉鞋，为的就是方便。
躲在遮阳伞下面的张心竹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难免把目光从碧蓝的大海转向雷鸣惊。少年伫立在沙滩上，高挑颀长的身躯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纤细，过分白皙的皮肤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冷光，如同一件精致的等身大瓷器人偶，栩栩如生的鲜活艺术品。
当雷鸣疾蜕皮之后，雷鸣惊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有所变化，最为明显的部分就是色差消失的皮肤。不仅是双手小臂，他现在全身都洁白细腻的宛若玉石，少年不无悲伤地发现他距离自己想要成为的猛男形象渐行渐远。
但外表无法影响他的心灵。
“别看了，我给你涂防晒霜。”
“哦，哦！”
冯秀轻拍张心竹的肩膀让她回神，小姑娘稍感羞赧，乖乖脱掉连衣裙露出下面穿着的连体泳衣。然而在张心竹不注意的时候，冯秀自己也多瞟了雷鸣惊几眼，稍感奇怪。
在她的印象里，自己儿子的外表以前似乎并不像现在这么中性化，比起模糊性别的精美更应该是玉树临风的英俊，虽然雷鸣惊的五官大体上没有什么变化，但细节却与记忆中有着相当出入。别的不说，那两条剑眉现在就变得更加纤细修长，是因为骨骼逐渐长开了吗？
近四年不见，他已经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稚嫩的小大人了。
不过还是和过去一样，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加成熟，也更加刚强。
冯秀无声勾起嘴角。
“鸣惊，你不用做点什么防晒措施？”
以年龄来说，张煜才的身材非常出色，和雷鸣惊记忆中身材精壮的雷鸿宇不同，作为年龄相近的叔叔辈人物，张煜才穿着外套只会让人觉得敦厚，但脱下衣服之后肌肉轮廓相当明显。
第176节 EPISODE174 海洋
注意到雷鸣惊略带讶异的目光，中年男人稍显得意地弯曲手臂，肱二头肌肉眼可见地隆起。
“我还挺喜欢健身的，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养成习惯了，算是业余爱好，每周不举铁就觉得浑身痒痒。怎么样，以中年大叔的标准来说还算可以吧？”
“您的学生们是不是都不敢逃课？”
“哈哈，没有没有，该逃课还是逃课。”
张煜才当然知道雷鸣惊是在调侃，现在早就不是教师能够体罚学生的时代了。敢揍学生的老师分分钟就会被送上头条，全网曝光。
他十分随意地往身上涂抹防晒霜，张煜才并不怎么在乎肤色，只是在如此酷烈的太阳光下，不做好防晒措施很可能会脱去一层皮，那就太痛苦了。
“鸣惊你不准备抹点防晒霜吗？真会被晒伤的。”
“多谢您的好意，但我就不用了。”
雷鸣惊看向自己的手掌，白皙坚韧的皮肤在太阳暴晒下甚至没怎么升温，倒是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我巴不得自己晒黑点呢。”
“嗯，可以理解。”
张煜才赞同地点点头，以一个相当考验手臂柔韧性的别扭姿势给自己的后背涂防晒霜。
“不过也别硬撑，不然撕死皮的时候可是有你受的。”
“您放心，我有分寸。您多陪陪心竹吧，我去下海游两圈。”
“好的，千万注意安全，不要游到深海区。秀秀，你不去吗？”
女子为张心竹和自己做好防晒措施，随后从便携冰盒里摸出一罐低度数鸡尾酒躺到沙滩椅上，悠然回应：
“我不会游泳。”
“哦对，我忘了，不好意思。”
冯秀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虽然时常会被人误认为面瘫，但她的面部肌肉与神经都工作良好，她只是不爱做表情而已。这份镇定也容易被误解为胸有成竹，但即便是冯秀也有着做不到的事情与不擅长的事情。
比如说猜出儿子的心思，比如说游泳。
“那一会儿我们去海边玩玩水吧，就在浅滩，不下去游。”
冯秀矜持地点了点头，打开易拉罐。
张煜才也拿起一罐鸡尾酒，看了看封口，笑着说道：
“现在的易拉罐拉环都是一体的，环保是环保，不过也少了抽奖的快乐。”
张心竹正在认真地活动身体，她准备先玩会沙子，然后再去海里冲洗掉身上的砂砾。虽然这么大年纪了还热衷玩沙子似乎有点幼稚，但张心竹是真的很想尝试一下在动画里看来的玩法，夏日泳装福利回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可惜同龄人只有自己和一头现充，那头现充还抛下自己进海里游泳去了，她也想去，但她不会游泳，更不能游泳。
唔，不过泳装福利我好歹是收到了，放他一马。
即便现在，张心竹回想起少年的身躯都会目眩神迷，高挑颀长的身体并不瘦弱，有着恰到好处的结实程度，安静伫立时会让人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肢体活动时又明显能够看到肌肉的痕迹……怪不得他力气那么大。
张心竹把思维艰难地从雷鸣惊身上扯回，用带来的小铲子开始挖沙。
“噗通。”
为免母亲和张煜才担心，雷鸣惊象征性地做了会热身运动才跳入海中，他注意到自己先前窥视过的那五个人依旧正襟危坐，气氛沉重，比起舒缓压力更像是来制造压力的，如果说雇员们因为要听上司废话而神色郁郁，那为什么领头的中年大叔眉头也皱的能夹死苍蝇？
当清澈的海水包裹住身躯之后，这份意料之外的舒适感让雷鸣惊不再思考别人的事情。
不错。
雷鸣惊睁着眼睛，他没有戴上泳帽和泳镜，海水腐蚀不了他的眼角膜。
相当不错。
雷鸣惊摆动肢体，在水面下自如游曳，仿佛真正的水生生物。没有吸收到足够热量的水体依旧冰凉，对他来说却是个正好能够舒缓心情的温度，少年在海洋中悬停，他意识到自己的皮肤正在吸取海水中蕴含的氧，这让他完全不需要浮上水面呼吸。
但是，一直潜水的话会让救生员误会的，他可不想给别人的工作增添无谓的负担。
雷鸣惊迅速上升，海水提供的浮力让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十分利于活动。他定睛看向他们的落脚点，母亲和张煜才躺在沙滩椅上各拿着一罐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张心竹则在拿着小铲子挖沙子玩，她似乎是想要挖出一个能把自己埋进去的坑。
这种体力活不应该让她来干吧。
雷鸣惊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
稍微游会泳，然后我去帮她。
少年确认救生员的目光并不在此处，趁机再度沉入海面之下。
他这次潜得更深了些，雷鸣惊游过泳，会游泳，但在室内泳池游泳和在无边无际的辽阔海洋中游泳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泳池嘈杂而喧嚣，蓝的过头的水中充满消毒液的味道，他能游得比别的孩子快，但那糟糕的体验让他不愿意多游。雷鸿宇和冯秀把他送去少年宫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让他看到他们的争吵，但雷鸣惊只在少年宫待了一个季度，他不喜欢那里，于是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技巧之后就回到家中，直面父母的糟糕关系。
而他们也不再隐瞒，直到雷鸣惊建议他们离婚之前关系都只有恶化没有半点好转。
确切来说，离婚就是好转。
雷鸣惊沉溺于自己的过往，他早已不再奢求家庭，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总会在无意间回忆家庭。他为父亲与母亲各自找到了真正所爱，建立起真正幸福美满的家庭而感到欣喜，因为他已不再拥有家庭，曾经拥有的也只是个支离破碎的牢笼，锁住了两个不称职的家长和一个被迫早熟的孩子。
事实上，海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静谧。液体对声音的传导性远比气体更佳，雷鸣惊能听到海龟吐出气泡的汩汩声，虎鲸交谈时的争吵声，以及从遥远彼方传来的悠长鲸歌。
第177节 EPISODE175 潜水
他不知道这些声音的具体含义和内容，他能理解昆虫的交流和人类的语言，理解不了鱼类的语言。但他能够切实感受到其中蕴藏着的生物间共通的情绪，那是不安与恐惧，躁动和混乱，好像有什么庞然无比的存在不请自来，搅乱了洋流。
少年渐渐颦起眉头。
尚不能确认这是梦境带来的动乱，可他总觉得自己在成为妖怪之后似乎就变成了扫把星，走到哪哪就是危机。
不，不对，不是自己变成了扫把星，而是这些危机早已存在，寻常人类却根本意识不到罢了。
逃避便是放任，常人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无知无识地被残忍杀害，找到问题，直面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这本就是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少年为了听得更清楚而渐渐向着海域深处前行，得益于清澈的美丽海水，粼粼光芒依旧能透过仿佛第二层天空般的水幕投下，为他照亮前方。
然而雷鸣惊忽视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亚龙湾作为著名景点，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在潜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