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严格来说她是亲戚的女儿，并非我父母的女儿，不过我们关系很好，她小时候还总欺负我，抢我玩具呢。”
槐安守以十分怀念的表情如此笑道。
雷鸣惊默然无语，许风目瞪口呆。
“怎么了，二位？我既然是妖怪，那么自然也有家族，也是个人啊。”
我觉得您刚才的话里漏掉了两个“曾”字。
许风看着似人而非人的槐安守，暗自腹诽。
当然，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雷鸣惊则没有那么多顾虑，神情坦然：“我们知道这些，只不过根据您平日里的表现来看，实在是很难想象，或者说意识到这些。毕竟您……比起人更像是神。”
槐安守淡然微笑：“小友，和你对许风说过的那句话一样，也不要神化我啊，我离真正意义上的‘神’可是差得远呢。而且，真正的神在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反而会比人还要像人，更是远远强过我这种不上不下的异质感。”
原来他有自知之明啊，不过比起那个……
“您这种说法，就好像您见过神一样。”
“是啊，我见过。”
槐安守毫不迟疑地颔首承认。
“祂是个什么样的人？”
雷鸣惊也被激起了好奇心，只是面上不显，平静问道。
槐安守十指相对，陷入沉思。
“嗯，我想想。我初次见到的神明……”
许风的期待与不安表露在外，雷鸣惊则悄悄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是个被老婆甩了满脸衰样记性奇差刚愎自用不负责任的老东西，极其烦人，但是因为我无法战胜他，所以只能佯装大度地赔笑脸。”
““……””
两位少年都不知该作何表情是好。
“呃，您、您对神明似乎没什么敬意，这样没关系吗？”
半晌，许风才磕磕巴巴地开口询问。
槐安守显然并不在意，他随意端起茶杯，满面笑容。
“真正的神，又怎么会在乎凡人对其尊敬与否？只是直视神明对凡人而言太过僭越，会因无法承担的重负而被伤害到罢了。”
“当然，我刚才的说法的确会让你们没有实感。我后来也再次见到过祂，那时的祂因为和妻子和好所以满面春风，笑容温和，不过除此之外，比起初次见面时成长了很多的我能在他们身上看到更多东西。”
槐安守喝了口茶，雷鸣惊注意到他的动作稍显滞涩，不如平日里那般行云流水。
“是虚无，是一切。”
简简单单两个词，小学生都能读懂，神明的本质似乎就是如此简单，甚至有种寒酸的感觉。然而在彻底理解其中的含义后，雷鸣惊却发现自己手在微微颤抖。
他用左手压住颤抖的右手，可左手也随之颤抖起来。
“当时的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槐安守看着浑身颤抖的雷鸣惊，平静说道。
雷鸣惊勉强压住颤音，开口询问：
“‘一切’能够拥有统合的独立意志吗？”
“可以，但他们通常不会完全苏醒，就像冰山一样只有部分展露在外。”
“‘虚无’应该不允许自我意识存在吧？”
“的确，可是有‘无限’作为替罪羊时，意识就能无限地苟延残喘了。”
“那岂不是永远都要倚靠他人帮助过活？”
槐安守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是啊，无敌软饭王就是这样的嘛。”
“软饭之神听起来好丢人。”
“调侃而已，那家伙极度擅长神明内战，当初找回妻子的过程中也没少互相伤害，‘家暴专业户’、‘内斗小能手’的名头可不是说笑的，真把他惹怒了，他至少能把一位神明强行拉下马，数量上限未知，大家要么哄着他要么躲着他。虽说如此，争斗对于‘一切’来说也毫无意义，神明们都意外的平和守礼，无论他们过去如何，至少现在，他们都称得上是友善的好人。”
“您的目标就是成为神明吗？”
“不。”槐安守真情实意地摇摇头。“‘一切’太过庞大，我没有那么好的气量。永远存在也会腻，我过好这辈子就可以了。”
“更何况，神明是‘一切’，这一切中自然也包含我们，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尊小小的、自己的神明，既已为神，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129节 EPISODE128 练习
“可是，既然‘神’是客观存在的，而且都是友善的好人，那为什么我们的世界里还有这么多悲剧？”
许风发出了非常合理的疑问，反倒是习惯万事靠自己的雷鸣惊在听到这个问题后才反应过来，等待槐安守作答。
“因为他们并不是那种人们想象中会对世界不断造成干涉的存在，友善是他们与人交流的态度，不过对我们，包括对他们自己而言，他们都是超脱尘世者，最多不过游戏人间，不接受他物的影响，也不对他物造成影响，你们当他们不存在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幸运不因他们赐福，灾厄不因他们咒诅，世事都只是我们这些在凡俗中摸爬滚打之人所作所为的反馈。倒是那些尚未超脱但身怀伟力者时常干扰事物运转，比如说……我。”
“有些人认为我和我的朋友们已经强大到足以被称为神明，这实在是少见多怪。我们只是任性妄为，人们却将我们冠以贤者之名，德不配位，深感惭愧。”
槐安守向后靠在椅背上，十指相对，笑着说道：
“正所谓一瓶不满，半瓶晃荡，就是这个道理。”
雷鸣惊不赞同地摇摇头：“比起不作为的神明，是您给了我希望，拯救我于危难之中，如果这算是半桶水的话，那我这辈子都是半桶水。”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和雷鸣惊不同，许风对神明依旧留有敬畏。他倒不是理解了神明究竟何其庞然，只不过觉得槐安守能让他时刻都感受到死亡威胁，而神明能让槐安守震撼不已，肯定是自己难以想象的强大，凭借单纯的逻辑推理来揣测。虽说如此，对他而言，雷鸣惊也是帮助他悬崖勒马，没有让他真正酿成大错的恩人，如果他在那时任由蜥蜴吃掉了林茜，他的理智毫无疑问会彻底崩溃，堕落成一只纯粹的野兽。
但现在，他虽然无法理直气壮地自称正义的伙伴，却能够抬头挺胸地说“我做过正确的事情”。
他斩杀过食人恶徒，拯救过无辜孩童，这算不算得上英雄他不清楚，可他知道，这一定是正确的事情。
是雷鸣惊让他能去做正确的事情。
所以他十分感激雷鸣惊，也感谢拯救了雷鸣惊的槐安守，所以他希望那个孩子将来也能走上正途，就像是信念的传承。
“这让我非常欣慰，谢谢你们。”
男人微微低下羊头，诚挚道谢。
“您太客气了。”“呃，嗯。”
许风根本就没想过槐安守会向他们低头，这让他对羊首男人的恐惧些微减轻。
“我的时间不多，先回去训练了，许风你来吗？”
雷鸣惊将手放在《拳经》上，扭头对许风发出邀请。许风的表情有些扭曲，他不想回去继续挨揍，但也不想和槐安守相处，没有雷鸣惊做缓冲，他只会觉得尴尬又恐惧，于是许风咬咬牙，艰涩回答：“我也去。”
“那你加油。‘赤心’。”
雷鸣惊被吸进书里。
许风对槐安守勉强笑笑，也把手放在书上。
“赤心。”
槐安守端起茶杯，神情微妙。
“‘是您给了我希望’吗？”
他垂下眼帘，扬起嘴角。
“当初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但这感觉，也不坏。”
“我就好好守望着年轻人成长吧……”
雷鸣惊正在和黄蜂对打。
赤心少林拳的招式大多刚猛直接，却也不乏细致入微的精妙之处。雷鸣惊的天资优秀到让他可以在战斗中直接学习对方的招数，在这种情况下，他对招式的理解会更加深刻。实际应用时如何破解如何变招，黄蜂的经验加上自身的思考全部都化作雷鸣惊的武学养料，这种每时每刻都在变强的快乐让雷鸣惊痴迷其中，不可自拔。
虽然还是打不过黄蜂。
少年拼着以伤换伤，硬是突破黄蜂的防御，他举起拳头猛然砸向黄蜂的胸口，甚至能听到自身体内机械超负荷运转的轰鸣，这汇聚了全部力道的一拳即便逊色于雷鸣疾配合下的沸血赤拳也足够将寻常妖怪的上半身打爆。沉醉于战斗的雷鸣惊看着自己的拳头逐渐接近黄蜂的胸口，头盔下的双眼中泛起喜悦之光，无论如何，他终于可以胜过黄蜂一回。
然后便眼睁睁看着黄蜂手臂回缩，双手掌心相对，十指弯曲，像是在包裹着什么不存在的脆弱事物。
果然，他也会这招啊——
雷鸣惊并不意外，因战斗而发热的大脑也微微冷却下来。
赤心少林拳奥义·梅花！
雷鸣惊的手臂被高高弹起，空门大开。
黄蜂沉腰矮身，肩膀如列车般轰然撞向雷鸣惊的胸膛。
少年及时抽回左臂格挡，然而左臂也在沛然巨力前败下阵来，砸到自己胸前，整个人倒飞而出。
黄蜂原地站定，双手合十，谦逊行礼。
雷鸣惊从地面上爬起来，“喀嚓”一声将从中弯曲的左手小臂折回正确的角度。利用“机械升华”将脑部以外的全身统统机械化之后修复速度反而要比混种状态下的自愈快上许多倍，毕竟维修机械总比维修人体容易，但代价就是要相对孱弱，实力下降到原本的五分之三。
他这次没有立刻回到战斗之中，而是两臂自然下垂，放松又随意地站在原地，低声轻笑。
“同样是拳师，同样使用赤心少林拳，但你的拳头和方释戒的拳头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
方释戒的武艺就是武艺本身，纯粹炽烈，不含半点外物。但黄蜂的武艺中却充满了温柔而坚定的守护之情，他的梅花也远比方释戒的梅花更加纯熟棘手，雷鸣惊甚至怀疑以他的武学素养却不使用武器就是因为仅凭拳头不那么容易造成杀伤。
“如果你在这个世上真实存在的话，我一定会邀请你成为我的同伴。”
少年遗憾地深深叹息。
雷鸣惊抬起手，摆出初次见面时黄蜂的起手式，决定以赤心少林拳对抗赤心少林拳。
“来。”
黄蜂的动作停顿片刻，他首次在开战前对雷鸣惊低头行礼，随后抬起双手，姿态与雷鸣惊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