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他很快便回到了自己原本居住的小区，差点习惯性地翻过围墙，在付诸实践的前一秒终于想起自己有全套钥匙和门卡，连忙在路过时和门卫大爷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离开时没觉得有多不舍，但当他重新回来之后才发现“记忆的重量”和现在的租房果然还是天差地别，让少年心中萌生出近似于怀念的感触。
本来也才十六岁，怎么搞的好像很老了一样。
他笑着摇摇头，然而脚步不停，轻车熟路地爬上楼梯，扭动钥匙，拉开大门。
在家里有人的情况下，雷鸿宇很少会把门反锁。此时正是晚餐时间，他们的时停旅行在周五放学回家后便直接开启，归来亦是时刻相同，以雷鸣惊的脚程赶到这里花不上太多时间。
梁丽芳率先察觉到门锁的声音，于是转过头来，看到少年时略显惊讶。
“鸣惊？”
听到儿子的名字，端着菜的雷鸿宇也快步走出厨房，先是因视野中的少年怔愣片刻，旋即又意识到雷鸣惊已经不再是记忆中最常见的那副模样。
男人看似镇定地放下盘子，在围裙上正反擦了擦手掌——这种动作从不会在冯秀身上出现，她每次做完饭之后都会仔仔细细地洗净双手——但雷鸣惊自然能发现父亲此时略显紧张，察觉其细微之处彰显的手足无措。
“怎么了，儿子？”
“没怎么，有空回来吃顿饭，家里存粮不会不够了吧？”
“够，够……”
雷鸿宇连连点头，不过雷鸣惊抬眼看向厨房，目光扫过尚未合拢的饭锅，当即摇头否决。
“看来是不够。没关系，米饭不够的话我下点挂面就菜吃也行，你还总喜欢在冰箱里冻点馒头，加个蒸屉多腾一会就好。”
“是，我这就给你弄——”“不用，这点小事我自己来。”
少年上前一步带上身后的房门，顺手反锁。雷鸣惊转头看向房门，屈指敲了敲锁芯处。
“门不用的时候记得反锁，有些专业人士的技术相当惊人，你和梁姨又都不会武，注意安全。”
雷鸿宇面露难色，没有直接回答。
这与雷鸣惊记忆中的父亲有所不同，他是个谨慎而博学的男人，和曾经的雷鸣惊一样不喜争斗又注重安全，经常会教导他利用工具保护自己。
所以雷鸣惊叹了口气：“如果我回来的话会敲门，敲门听不到就给你们打电话，用不着留门。”
雷鸿宇这才有所松动，只是仍在嘴硬。
“那也行，其实咱们小区安保很严格的，内部还装着监控，虽然是老小区，但也没必要担心安全问题，附近就是警局。”
“嗯。”
雷鸣惊换上自己专用的拖鞋走进屋子里，没有和雷鸿宇争辩。
事到如今，他已然了解父亲的微妙情绪，不肯反锁无非就是担心拿着钥匙的他回家时被锁在外面，现在得到了雷鸣惊等同于“我还会再来”的保证，雷鸿宇也就不再有需要顾虑的事情。
梁丽芳则露出温暖人心的笑容：“鸣惊你放心，我在床头柜里放了很多合法的好东西，安全绝对有保障。”
“有备无患。”
梁丽芳的前夫始终都不曾让她接触到妖怪的世界，雷鸣惊也不打算让家人为此而担惊受怕。他去洗了手，从冰箱里拿出挂面烧水煮面条，和雷鸿宇夫妇共同进餐。
和看似木讷，实则充满生活情调的张煜才不同，雷鸿宇其实并不擅长对家人表达感情，他看向餐桌对面的雷鸣惊，多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味用筷子给他夹菜。
雷鸣惊也来者不拒，只要是送到碗里的统统吃光。这似乎是某种信号，他终于肯放下过去，坦诚地接受父亲的好意而非拒绝，仅此一点就让雷鸿宇心下稍安，渐渐觉得欣慰起来。
能够独力完成一切事务的儿子固然优秀，但只肯凭借自己完成一切事务的孩子实在是让人心疼。
“鸣惊……长大了，也变高了，又变高了啊。”
从上次假期时就能感觉到，虽然外貌上的变化尤为显眼，但内里的变化丝毫不比外表要少，这次更是明显成熟许多，这份成熟源于言谈举止，或者说是“气质”，他不再是个暗中赌气的孩子，而是个真正的大人。
雷鸣惊咽下嘴里的面条，笑着应道：“是啊，青春期嘛，再长下去说不定就比你还高了。”
雷鸿宇身高182公分，清隽俊逸，学历颇高，有书卷气而不失阳刚，在当年也是相当优秀的美男子。
“比我高好啊，现在的小孩一个个都往两米左右跑，我也只是勉强称得上‘不矮’，你现在看起来过于……俊秀了些，要是身高再矮，说不定会被当成小女孩。”
男人沉浸在父子间无需言语的默契之中，反倒是梁丽芳注意到了雷鸣惊言行不一的细节。
“但是你也没反锁啊，鸣惊？”
“因为我吃完饭就要走，反锁了还得再打开。有我在的时候，你们当然是绝对安全的。”
雷鸿宇夹菜的动作因此缓慢下来，梁丽芳更是直接出言挽留。
“来都来了，今天就住在家里呗？上次你姐回去之后你那屋我收拾过了。”
“不收拾也没关系，以后我应该会经常回来住两天，不过今天就算了。我这次回来一是看看你们，二是想问问梁姨你有没有什么想给我姐带过去的东西，我记得你平时就在准备这些。”
“嗯？”
这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夫妻二人都有些迷茫，于是雷鸣惊继续耐心地作出解答：
“我一会儿要去我姐那，高铁票都订好了，有什么要带的正好顺道一起带过去。”
“你们约好了？”“没有，只是这周周末没有作业，恰好有空，想去看看她。”
雷鸣惊的表情和往常一样淡然，雷鸿宇和梁丽芳对视片刻，态度突然又有所变化。
“的确有些东西，鸣惊你先吃，我去拿过来，很快就好。”
梁丽芳起身快步走进卧室，雷鸿宇则抬起手推推眼镜，控制住表情开始试探：
“鸣惊，从小到大我从没看到过你对哪个女生这么热情，因为果果是你姐才这样吗？其实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刻意讨好你梁姨，我们都能理解……”
“不，不是因为这个，爸。”
雷鸣惊抬起头，和雷鸿宇四目相对，他打断了父亲的话，语气坦然。
“和别人、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非要找个原因的话，那就只是因为我自己，我想见见你们，再见见她，仅此而已。”
于是雷鸿宇了然颔首：“我知道了，我和你梁姨都会支持你的。”
“谢谢爸。”
话止于此，父子之间很多事情都无需说透，雷鸿宇对雷鸣惊的脾性最是了解不过，就算儿子现在成熟了许多，根底上的东西也不会有变化——雷鸣惊从小到大收到的喜爱实在是太多了，这就导致他总是会“回应”相同或以上的善意，却很少主动“释放”感情。如今雷鸣惊自发地想要去见梁果，这之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事实上，雷鸿宇始终都非常担心自己和冯秀那糟糕的婚姻会给雷鸣惊带来不良影响，让他成为无情或滥情的男人，前者可悲，后者可耻，无论哪个都是极其糟糕的选项，而最可怕的是雷鸣惊都能轻松做到。现在尘埃落定，雷鸿宇终于也放下心来，甚至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轻松喜色。
梁丽芳很快就拎着个登机箱回到餐厅，她将箱子放到玄关旁，本就慈爱的笑容中更是多了些微妙的欣赏。
“东西都在这了，有些也是给你的，等你带过去可以和果果一起吃，可能稍有点重。”
“没关系，我有的是力气。”
雷鸣惊也露出浅淡的笑容，对梁丽芳颔首示意，而在他心中，看似处于休眠状态的纺织追迹者正利用自己和本体间的联系疯狂发出警报。
【干嘛干嘛干嘛啦！别再给我发大红危字了！叮叮叮吵死人了！】【因为真的十万火急啊！我们这眼看这就要一败涂地，败者食尘都救不回来啦！】
在书房里老老实实写作业的张心竹叹了口气，放下碳素笔趴向桌面，把颌尖垫在小臂上方。
【我知道啊，爸爸跟我说明天不能补课的时候就知道了，但这不是也没什么办法嘛。开局差距真的大到令人绝望，哥哥的选择原本就一目了然，是我不死心而已，本来我们就是全面劣势，和垂死挣扎也没什么区别啦……难道真的要我去打爆动车车轴吗？这不现实啊，而且做这种事情肯定会被人讨厌的，我不想哥哥讨厌我。】
【好吧，的确是这样哦……但我们还有优势啊！我们是哥哥一手缔造出来的怪物，横跨现实与幻想，而且还是哥哥的战友，知道他全部秘密！就算一时失利也没关系，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嗯，就是这样，反正我们还年轻，将来怎么样又有谁知道呢？不过现在我要好好失落一会，你真的别再骚扰我了。】
【那这次去飞升机界的详情你就不要看了吗？】
【……要。】
“那我就先走了，免得稍后赶不上车。”
“好，鸣惊快去吧，记得帮梁姨监督果果的生活，别让她成天都缩在家里不出门。”
“一定。”
雷鸣惊转而看向雷鸿宇，少年和男人对视片刻，然后主动张开双臂走上前去，拥抱自己的父亲。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以免因自己非人的力量而伤害到雷鸿宇。
“爸，这些年来辛苦了。”
男人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雷鸣惊很少如此明显地情感外露，他僵硬了一会，抬起手来，轻轻拍打少年的后背，无声叹息。
“……不辛苦，倒是你年纪轻轻就自己一个人跑去外面住，遭了很多罪吧？是爸爸不好，我是个失职的父亲。”
“没那么严重，至少不是个糟糕的父亲。我短期内还是不会搬回来住，但有空的话就会回来看看，家里多备些存货，毕竟我还在长身体，至少得长到比你高。”
“好，去吧。”
雷鸣惊背上书包，转身欲走，却在推开房门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哦，对了，你们别给我姐通风报信，我想给她个惊喜。”
“你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说漏嘴。”
梁丽芳对雷鸣惊眨了眨眼，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
“谢谢梁姨。”
雷鸣惊走下楼梯，他能感觉到雷鸿宇和梁丽芳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在下一层楼稍作驻足，听到大门反锁的细微声响后才继续迈开步伐，心情畅快。
总觉得爸变瘦变矮了，是因为我长大了吗？
现在想来，赤羽幻境中的父母都比现实中的父母更加高大，也更加刻薄，那可能是我孩提时代留下的印象吧。
这份印象与现实不符，我得尽快修正它们才行。
他和门卫大爷告别，赶往车站。
第814节 EPISODE129 衬衫
即便是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距离，对雷鸣惊来说，最方便的路径也依旧是利用纺织追迹者指定坐标，开启梦境通路。甚至在灵薄大梦中沿着道路疾驰都比规规矩矩地坐交通工具要更加快捷，但是少年没有这么做。
他花费了看似不必要的金钱买票、坐车，按照普通人的方式前往相隔不远的另一个城市。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让家人接触妖怪的世界。自己在两个城市间神出鬼没，在姐姐面前赚足了神秘感和威严，可那之后又要如何？梁果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人，她的智商和情商都非常优秀，具备敏锐的洞察力，如果暴露异样，妖怪的存在必然会逐渐被她挖掘出来——如果被追问的话，雷鸣惊没有信心能在她面前保守秘密。
所以一开始就不要做可能会暴露的事情，他应该保护家人的安全，这份力量不能拿来耀武扬威，他战斗至今积累下来的东西没那么轻贱。
至少在叙别梦中，他希望“虫人混种的骑士”和“雷鸣惊”能够分割开来。
话虽如此，他搭乘的这趟车次里似乎存在少许潜逃的食人妖怪。
虽然因全域视觉的活跃表现而总是被掩盖在阴影中，但雷鸣惊的嗅觉与听觉事实上同样相当敏锐。砍杀过那么多不同种族的生物后，他对于血液气味的分辨也越发细致，至少能够分辨出哪些源于“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