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少年沉默片刻，从嘴里吐出一颗浅黄色的灵魂水晶。
“所以就把果树种子聚集起来，用魔龙血刻做成了一条森林龙，体型巨大，全身都是木质结构，什么果子都能结，火龙果吃吗？”
“……你给我想清楚火龙果里到底有多少籽。”
“唔，也是。”
许风把手中那颗又大又红的红心火龙果丢回到梦境里去，关闭通路。
雷鸣惊将灵魂水晶收起来，快速吃掉剩下的梨子，森林龙结出的果实种子全部都是灵魂水晶，但种子的数量和大小也不完全遵循现实，至少这个梨中只有一颗两厘米左右的菱形宝石。
“我们接下来干什么，继续寻找新的幸存者吗？”
“不用了，那就是最后的人类，我留下狂信徒为的就是避免世上一个人类都没有，触发可能存在的什么危机处理机制。毕竟其它那些‘曾经是人类’的东西现在遍地都是，但狂信徒明明是圣人教派的信者，却没有被血肉侍女带走做成原料，这相当奇怪，不得不防。”
“原来如此，分头行动？”
“也好，已经证明了骑士频道和精神链接在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距离而失灵，那以我们的实力的确没必要始终都集体行动，就这么做吧，我会把狂信徒脑子里挖出来的情报分享在骑士频道里，圣骸造成的区域异变相当显眼，不难分辩。不过在此之前……”
雷鸣惊走到聚落的边缘蹲下身子，伸手从空无一物的地面上扯出一条两公分宽的半透明带状物，吸引来周禄兴的目光。
“得先把这个回收了。”
“我说，这是啥？雷鸣惊你凭空搓了条凉皮出来？关中限定造食术？”
“不，这是圣人的皮肤，能够一定程度上欺骗血肉侍女。幸存者们不知道它的具体来由，但明白它的重要性，所以将它裁剪开来，环绕营地一圈以遮掩气息。”
“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俺老周学历低，但是人皮还是看过几十张的，明明比这要薄很多，透光性也没这么好，放着不管还会蜷缩起来，更没这么有弹性。”
雷鸣惊站起身，将手中的皮肤卷曲起来。一个巨大的环装物在折叠过程中彼此交融，自然而然地汇聚起来，从造型来看的确是恰好能包裹成人形，只是过于纤瘦高挑，比例失调。雷鸣惊将它折叠起来，放入万能收纳格。
“皮、手、肺、眼，目前已经收集到了四份圣骸，根据狂信徒脑子里的知识，我们仍旧需要脑、心、肠、胆、舌、骨、髓七个部分，以及最重要的血肉……幸运的是这些在情报里都有标注。我和心竹去处理胆与脑，许风和郑妍回收心和肠，周禄兴和杨不离去拿骨还有舌，陈老师麻烦把髓带过来，到时候就近集合，先完成的人去帮助尚未完成目标的人，都没有问题吧？”
沉浸骑士的目标看上去最轻松，不过这也是因为其他人都是二人一组的缘故。陈烟舟本来就没什么无谓的自傲，被分配到一个目标也不会觉得自己被看扁了，自然没有问题。
“好，狂信徒还是我带着，甲虫号的侧斗能人为锁住，不怕他乱跑。”
“辛苦了，老师。”
“不辛苦，骑士频道联系，回头见。”
他们调转车头，各自离去。
就像血玉之肺那样，圣骸造成的影响往往覆盖面极大，红雾楼宇和怪手森林才是常态，如皮和眼那样隐蔽寂静的属实稀少。甲虫号在布满血肉的荒芜大地上疾驰，血肉侵蚀、抹消掉了文字与标识，让所有废墟看起来都是同样的事物，单调而千篇一律。若非体内的计时器始终都在提供精确到微秒级的时感，陈烟舟甚至会忘记自己究竟前行了多久。
骑士一骑绝尘，朝着目标赶去。他的铠甲上始终都跳动着湛蓝电流，沿途所有遇见的血肉侍女都会被迸射而出的电弧化作焦炭，他本人就是个移动的剧烈放电源，甚至无需出手。
而这无聊的时间很快就消失了，沉浸骑士仰望着前方声势浩大的异状，不由得在头盔下扬起嘴角。
“这小子，我说怎么安排我来拿‘髓’呢……”
血色雾气汇聚成厚重乌云笼罩于天空之上，无数雷光在乌云中翻滚不休。而那些血云实为巨树的树冠，白色巨树矗立在前，枝杈狂放而锐利，隐有分节之感，巨树表面光滑如玉，带着极其浅淡的微黄，通天彻地，规律性地释放出大量电流脉冲，空气中除去血腥外还有着臭氧的奇妙味道。
“与其说是骨髓，不如说是神经网络。雷电与信号的圣骸，哈，这不恰巧是和我类型相同的替身吗？”
装载有狂信徒的侧斗骤然合拢，牢牢锁死。为了载人，其内部带有绝缘特性，毕竟不是谁都像沉浸骑士这样完全免疫电流伤害，基于同样的原因，雷鸣惊选择让他来回收圣髓。
严格来说，这具机械身体是为陈烟舟量身打造的躯壳，而“电磁力”是男人通过悖逆诡辩后觉醒的能力，源自他狂暴酷烈的灵魂，“雷电”就是陈烟舟的一部分，寻常机器人，甚至机械升华形态下的雷鸣惊自己来到这里都会被如此庞大的电磁脉冲些微扰乱身体运行，这是量变带来的质变。
雷鸣惊手头所拥有的材料列表中还不存在能够完全隔绝电磁影响的物质，唯独挣脱肉身的陈烟舟对此完全免疫，就算把他的灵魂水晶从这具身躯中撬下来镶到手机里这部手机都能无视不良电磁影响。攻克圣髓的备用人选叫做周禄兴，只要他燃烧生命便会坚不可摧又无坚不摧，是顶顶好用的万金油工具人，然而存在着能从雷电中受益的主场战士，为什么要让周禄兴强吃这波水土不服呢？
所以回收这雷刑巨树的人选，除去陈烟舟之外再无他想。
“幸好来之前升级了，不然还真没办法全力全开，脑子和心脏会率先承受不住。不错嘛，雷鸣惊，有这种程度就可以当小队长和指挥官啦。”
男人摇了摇头，在过去的三年里，血肉之躯已经开始跟不上他的力量涨幅，甚至反而会造成掣肘，另一个他曾对郑妍说过的“一百万匹自毁境界”并不是在开玩笑，当时的沉浸骑士如果火力全开，那么来不及战斗就会原地暴毙。
那位滑稽而体贴的上司早就告诉过他解决的办法，血肉苦弱，机械飞升，人类能够承受的火焰、雷电、寒冷其范围都太过狭窄，金属才是雷霆应有的居所，仿佛他命中注定要化作坚定的不死锡兵，然而他并不愿意割舍大脑和心脏，脑子里储存着和【某人】相关的美好记忆，心脏曾经为【某人】而怦然跳动，大家都记不得了，只有他还记得，而且记得不多，他不想抛弃这些，宁愿抱着这点仅有的孑余慢慢死去，可惜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
但是没关系了，失去也无所谓，斗士都是这样，也总是这样，舍弃什么换来战斗的力量，只是我舍弃的要更多一些而已。
真正重要的事物——记忆，感情，悲伤的眷恋，这些都铭刻在我的灵魂之中，永远不会被丢弃。
我就是她存在的证明。
铠甲崩解，无数铁色圣甲虫拱卫着陈烟舟前行，无数振动薄翅的声音汇聚起来，形成雷霆轰鸣也遮掩不住的庞大声浪，从天而降的暴戾雷光被这些圣甲虫分润、吞食，转变为与沉浸骑士相同的紫色。头角峥嵘的战士随手扯下褐羽大氅将其丢弃，胸前那半透明机构与凌厉复眼无比明亮，银灰色的风巾猎猎飘扬。
脱离血肉桎梏的陈烟舟，首次火力全开。
“老爹曾经说过：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被紫色雷电裹挟的沉浸骑士与甲虫律者（Beetle Lawyer）像是真正的雷电那样冲向雷刑巨树，侧斗早在半路就被抛下，以免狂信徒被战斗波及死亡。
而拔出刀来狂笑着冲锋的骑士没能看到，于紫色雷光之中，有身着瓢虫战甲的长发女子从身后温柔地抱住了他，与他共乘，那形象影影绰绰，并不凝实，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就算你一个人也要加油啊，烟舟。
当然了，我亲爱的小小舞蹈家啊……总有一天，锡心会与玫瑰相逢。
但并不是现在。
骤然扩散开的电磁脉冲让雷鸣惊感到些许不适，少年猛地刹车，轮胎在地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渗血车辙，他回过头去看向电磁脉冲的来源，却由于距离过远看不到任何景象。
【我来吧，哥哥。我没有安装鬼眼，所以还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好。】
在纺织追迹者传输回来的视频讯息中，明黄与亮紫的雷霆彼此交织，从天空中降下骇人心神的狂放雷暴，虽然起来只是在废墟中肆虐，但雷鸣惊能够想象出真正的战斗场景。这是谁造成的灾难显而易见，即便是少年也没想到沉浸骑士竟然有这么夸张的力量，在人形身躯中封锁着雷霆天威。
【哥哥，你难道没有自己也是人形天灾的自觉吗……】
雷鸣惊的确没有什么大范围的攻击能力，引力之线羽翼未丰，出力不达标，记忆中储存的那些奇妙招式便一个都用不出来，可单单是空剑·裂宇一项就足够他在现实中横着走。
【但我在现实中横着走干嘛呢？作威作福，挥霍自己余下的生命？我的力量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而存在的。】
【是啊，哥哥的力量是为了帮助我这种人而存在的。】
【你竟然还记得我那时候说的话。】
【怎么可能忘掉啊。】
而且，我现在不想当被哥哥帮助的“那些人”了。
我想要成为哥哥心中的“那个人”。
就像沉浸骑士发掘的那样，雷鸣惊的任务分配其中自有奥妙玄机。“脑”的力量大概率为精神攻击，而《铸心斩我剑诀》让在精神领域同样能施展剑术，还有张心竹从旁辅助；“胆”据描述是一条肥大的水蛭，栖息在胆汁构成的毒沼之中，雷鸣惊和周禄兴都不怕毒，不过少年确认本心的出道战就是击杀水蛭，那时的他还是个对妖怪世界一无所知的愣头青。
现在想想，虽然妖怪们没有什么一二三四段白黄红黑带这种明确的实力区分，但自己的实力在这几个月里仍旧有着飞跃性提升，现在再让他和过去的敌人战斗，水蛭会被冰尺砸烂，猎手也不过一剑了账。
【我们当初不也是一剑就杀了他的吗，鸣惊？】
倒是的确如此。仔细想想，说不定我还得感谢猎手，如果不是他带来的死亡威胁逼迫你提前破壳，接受了完整遗传记忆的你肯定也是只普通的剑鬼豆娘，根本没可能像现在这样与我和谐相处，更别提借我力量，还能被我教导了。
【我才不要感谢他，就算没有他我也一定会提前破壳，和鸣惊好好在一起的！】
少年知道雷鸣疾这些话只是逞强，他在头盔下面笑了笑，也不争辩。
现在想来，雷鸣惊对猎手的憎恶感也轻了许多，大抵是因为知道了对方被自己一剑两半，尸体还让何老板捞回去研究出不少好东西，也可能是因为这种层面的敌人已经没办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毕竟自信是实力的伴生产物，没有根源的自信实为自大。
沉浸骑士爆发出的浩大声威只是个小插曲，雷鸣惊仍在继续寻找目标，由于毒沼的特殊性，那散发着异味的沼泽尤为显眼，大量黄绿蒸汽从潮湿闷热的沼泽中升腾而起，气味像是醉酒者的呕吐物，让雷鸣惊在第一时间将空气过滤器的功率调到最高。
“幸好是我来，其他人到了这要先承受一波精神攻击。”
雷鸣惊将纺织追迹者留在距离沼泽有一定距离的位置，面前那广袤的沼泽中充满了翻滚冒泡的污浊泥浆，每一个气泡都是恶臭的锦囊。纺织追迹者就算是战斗形态在这种地方也派不上太多用场，而且骑士并不舍得让爱车沾染污渍，更别提其中有着妹妹的心智了。
少年拔出两柄叶剑，无奈叹息。
“要是霜鬼天蛾在就好了，他能直接把整个沼泽都冻起来，兵不血刃，还可以顺便遏制臭气。”
【哥哥不是也有冰尺吗？】
【冰尺毕竟不能长久使用，支撑不到我冻上所有沼泽。】
“所以，只能用战士的笨方法了……这种时候还真有点羡慕那些法师。”
骑士稍微调整了一下站姿，保证自己处于最好发力的状态，然后挥剑。
空剑·裂宇、空剑·裂宇、空剑·裂宇，每一剑都是空剑·裂宇！
雷鸣惊本就擅长锋锐快剑，叶剑被作为念刃重铸时又附加了能够提升出手速度，让剑身更加轻盈的“生之喜悦”，骑士为追求出手速度甚至没有选择最为平衡，做到“武器”极致的人间铁，而是两柄与自己最为契合，最为凌厉激进的叶剑。此时雷鸣惊的双手完全就是一片模糊的银影，而面前的毒沼则在瞬间同时绽裂开无数剑痕，像是被顽童胡乱切割的橡皮，又像是抽象派画师描绘出的棋盘。
空剑的剑痕实为空间裂隙，固然像如意神剑和剑王登龙剑那样无物不断，但这稍纵即逝的空间裂隙并不存在实体，是个厚度无限薄的“现象”。所以在这个“瞬间”过后，那些凌乱不堪的切裂痕迹便隐没下去，让沼泽重新相连。
雷鸣惊能用“梅花”的施力技巧让瀑布短暂停流，拔剑断水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只不过他现在的战略目标并不是炫耀武艺，怪物也不会懂得欣赏。
他只需要达成目的。
胆汁毒沼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空剑所激怒，终于不再潜伏。片刻，一只圆滚滚的水蛭骤然破水而出，大量泥浆迸溅四散，让雷鸣惊不得不向上跃起躲避毒泥。
那水蛭足有二十米长，充满环节褶皱的表皮上仍有许多尚未完全愈合的切裂伤，只可惜它们显然没能真正伤害到这只怪物。怪物虽是久居沼泽，身上却没有半点泥物，皮肤湿润且富有光泽，它只在面前有一根长长的管状口器，锐利如矛，此时正向着空中的骑士刺出。
雷鸣惊并未躲避，他只是松开武器，任由两柄叶剑向下坠落，回到脑海之中，随后迎着那末端猩红的口器将双手高举过头。
拔出冰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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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人皮那段，我见过的人皮的确是那样的。之前我的手上曾经不小心被刮掉了一层皮肤，周禄兴口中的人皮就是对那层皮的描述，正所谓艺术源于生活，就像西北老汉舔蜘蛛。
顺便，强人的甲虫号学名其实是“Kabutolaw”，甲虫号这个名字算是比较朴实，“甲虫律者”显然就帅了很多，不过陈老师的车不可能直接用“Kabuto”，所以就改成“Beetle Lawyer”，哔头老爷儿，还蛮有京味儿的。
第700节 EPISODE16 心脑
坚硬、沉重、冰冷。
或许是因为它们之间有着太多的共同点，雷鸣惊每次挥动冰尺脑海中都会浮现出曾在公司里见到的那台处刑机器。或许“剑意”是切实存在的罢，每当他回想机械时，手中的重剑似乎也带上了那份让他目眩神迷的顽固、强硬、刻深无情。
不，不只是剑，包括他自己，都是这只为杀戮，只为剥夺生命的机器的一部分，他们是不同的组件，通力合作，不分彼此，加起来才能成为完整的存在，不含任何敌意，不含半点情感，只是在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事情，收到指令——达成目标，这便是机械存在的意义。
于是在这刻深无情的一剑下，肥大的水蛭节节爆碎，死无全尸。
摧枯拉朽。
在此时的雷鸣惊眼中，世界变得缓慢而拖沓，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思维速度暴走而产生的错觉，那些由水蛭体液冻结而成、暗绿近黑的碎冰在空中翻滚，竟然也有了几分慢镜头般的美感。少年福灵心至似的伸出手去握住了碎冰中的某物，赤红臂甲将不少冰晶蒸发，但没能在金属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这辈子很少有这种“福灵心至”的感受，一次是脱口而出劝说父母离婚时，一次是抱住发着烧还锲而不舍登门拜访的梁果时，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缓慢的世界”结束了。
雷鸣惊收回冰尺，用引力之线牵引身体“滑”到纺织追迹者旁边，抬起左手。
一颗墨玉般温润光洁的胆正静静躺在银色的手掌上。
雷鸣惊确信自己刚才不曾使用全域视觉，他看不到冰中到底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