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幼虫诺诺应声，逐渐平静下来。雷鸣惊对它这次竟然这么好哄稍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从惊讶转变为欣慰。
果然你也在学习控制情绪啊，你成长了，做得很好。
幼虫略显心虚地应下了。
紧张刺激的学习时间总是过得非常快，张心竹起初还抱着微小的希冀，觉得雷鸣惊既然专注做题是不是就会少关注一下自己，自己也能趁机偷点懒摸个鱼，谁知道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影响工作，甚至能左手写作业右手批习题，根本没法摸鱼。
而当她午休结束回到书房里却发现雷鸣惊依旧在奋笔疾书时，天性良善的小姑娘心中难免升起一丝小小的愧疚，毕竟这本应是她的工作，而雷鸣惊午休时往往是在翻看属于张煜才的书籍，他如今正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帮她处理私事。
张心竹悄悄溜到雷鸣惊身旁坐下，小声说道：
“那、那个，谢谢你哦……”
“只是小事，不用客气。正好我也想看看这次的暑假作业是什么水准，让脑子小转一下反而驱散了今天莫名其妙的些微困倦。”
“你以前的假期作业也是一点不写的吗？”好羡慕。
“嗯……不。我会挑着写，那些扫一眼就能得出答案的题目我通常直接跳过，语文作业里所有询问作者此时想法的题目全部不写，差不多就是这样。”
小姑娘盯着雷鸣惊略带倦意的精致侧脸，满心疑惑。
“为什么啊？”
雷鸣惊的表情难得从平静润和变得略显阴沉。
“因为所有这种题目的答案实际上都是‘出题人觉得作者此时是这么想的’，和你觉得作者是怎么想的毫无关联，作者有大概率什么都没想。你要得分最好就把所有能猜想出的情感都写上去，阅卷老师批阅的时候都是看答案里有没有正确关键词，关键词对应上就能得分，本质是在考验你的穷举能力。”
“我就不信他们不知道莎翁那句‘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可他们就是想让一千个人心里只有一个美猴王，真是傲慢到令人作呕。”
“哦，这样啊。”
张心竹的目光停留在雷鸣惊脸上，嘴角却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你好像很开心，有什么好事吗？”
“没，我只是以为像你这样学习好的人都把考试当成家常便饭，没想到你也有和我一样讨厌出题人的时候。”
“合理考验我能力的话无所谓，但在试卷里夹杂私货就很烦人了。”
雷鸣惊温言提醒：“该做题了，心竹。”
“好吧……”
小姑娘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笔，不过在意识到自己做题就不用写那海量作业之后又开心起来。
第61节 EPISODE61 嘱托
今天的下课时间本来可以比平常更早，但由于那厚厚一沓暑假作业的缘故，做完了题的张心竹还是不好意思在奋笔疾书的雷鸣惊身边袖手旁观，自己也开始亲力亲为。
虽说如此，九成的作业依旧是由雷鸣惊完成。他们最后还是拖到三点半左右才把那堆作业写完，雷鸣惊合拢笔帽缓缓活动着手腕，小姑娘则是累趴在桌子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好累……不过总算是回避了永夜抄惨剧，真难得。”
雷鸣惊的目光转向那颗小脑袋，思索片刻，出言点评：
“这次的暑假作业有用与无用的占比大概是四六开，你没必要全部都做出来。为什么不让张叔跟老师们商量一下，避免做无用功？他是位通情达理的人，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小姑娘沉默下来，如瀑布般披散的柔顺黑发也不再随着头颅晃动而摇摆。
“不，不用的。”
她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做，雷鸣惊说的对，张煜才的确是开明的家长，更何况他自己也是教育界人士，自然不会唯老师马首是瞻，这样也能让自己轻松许多。但是她并不想这样，她不想麻烦父亲，更不想和老师交流，以及最为重要的，不想在班级里引人注目。她只要作为班级里默默无闻的一员就好，旁人无需理会，老师也不在意，存在与消失都无人知晓。
雷鸣惊随着对方一起沉默良久，终于打破了这份宁静。他伸出手来，手掌在张心竹头顶悬浮着迟疑片刻，又挪到了肩部。他轻拍小姑娘的肩膀，温言劝慰：
“没关系，做你想做的就好。就像我说的，你有这个资本，只是记得不要委屈自己。”
如此唐突的行径不像是雷鸣惊往日所为，然而他在昨天的事件中首次得到普通人对妖怪的反馈，他当时就已经洞察眼镜同学的惶恐不安和色厉内荏，只是懒得去照顾对方的细腻思绪罢了。他因此意识到这些青春期的同龄人或许的确更需要鼓励与安慰，雷鸣惊自己从不需要这些，他坚强自立，注重事实效率更甚于情感波动，虽然常常安慰同学朋友可那都是口不对心的应付，是交际中的技巧，直到今天。
这是他首次真心实意地去安慰别人。受到体内幼虫影响，雷鸣惊的体温比常人略低，手掌稍显冰凉，这只冰凉的手拍在张心竹肩膀上，冷意透过衣物传递而来，让她的思维仿佛也受到了影响，变得平静沉着。
埋在臂弯间的脑袋蠕动了一下：“……嗯。”
“那就好，今天就到这里，我先告辞了。”
“拜拜。”
或许是雷鸣惊帮忙做作业这番举动狠狠刷了一波好感的缘故，张心竹这次居然破天荒地对他好好道了声再见。雷鸣惊听到时也是一怔，随后笑着回应。
“再见。”
当他离开书房时，张煜才便上前迎接。
“实在是不好意思，鸣惊，还让你帮心竹这孩子写作业。”
“您知道了啊……”雷鸣惊笑容温和，脊梁挺拔，理直气壮。“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充当了心竹学习路上的绊脚石，您不怪我就好。”
“哪能怪你啊，要是你不帮忙，这孩子又得自己写到半夜，我和秀秀帮她写她也不让，在某些地方特别倔，这点倒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
少年眼含笑意，以惊讶的表情看向张煜才。
“您也有脾气倔的时候？”
“哈哈，看不出来吧？我上大学的时候在朋友圈子里可是知名愤青，不是什么光辉历史，就不和你提了。”
张煜才憨厚地笑了笑，他推推眼镜，收敛笑容。雷鸣惊一看对方认真的表情就知道正题来了，于是也展现出相应的态度。
“鸣惊，我能拜托你一件事请吗？”
“张叔您说。”
“心竹这孩子太过怕生，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我看你们相处很合得来，所以想请你帮我在学校照看照看她，也不用非要督促她学习，稍微护着她点，别让她受欺负就好。”
男人悠长地叹息，身为人父对女儿的担忧与关怀溢于言表。
“她虽然肯对我敞开心扉，但我依旧很害怕她在学校出什么事情，像她这种内向胆小又害羞的孩子即便被欺负了也很可能不告诉老师家长。鸣惊，你各方面能力都非常优秀，有你保护她的话一定没问题。你能答应我好好照顾她吗？”
雷鸣惊点了点头：“举手之劳。不过心竹她似乎有意淡化自己在旁人心目中的印象，虽然这么说有自卖自夸之嫌，但我在同学师长眼中也算是中心人物，这样会不会违背心竹自己的意愿？”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我相信你这么聪明的人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对吧？”
少年摇头苦笑：“张叔你这么说是要捧杀我啊。”
张煜才笑眯眯地拍拍雷鸣惊的肩膀，那个笑容看似憨厚，实则狡黠如狐。
“这是信任你的能力，我就当鸣惊你答应了啊。”
“我也没打算推辞。明天是登校日，我下午就不来了，也算是给心竹放个假。”
“既然要放假的话，不如鸣惊你和心竹一起回来吧，带你们下午出去玩玩？”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几天可能有些事情要办，十分抱歉。心竹这段时间如此努力学习也很劳累，她应该只想在家里待着，您和母亲作为她的家人这种时候应该陪伴在她身边，这是我的建议。”
雷鸣惊笑容谦和，但眼神却无比认真。
“这几天最好，不要出门。”
张煜才不清楚雷鸣惊为什么这么说，不过想到他与女儿相处融洽，所言应当非虚，再加上少年的灼灼目光不似作伪，于是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建议。
“好的，我接受你的建议，这几天就在家里待着不出门好了。”
雷鸣惊带来的莫名压迫感随之散尽，他向张煜才告辞，开门离去。
“那说好了，后天见，张叔。”
“后天见，鸣惊。”
第62节 EPISODE62 斗士
“所以，你先来问问我有没有什么方法？”
“正是如此。”
雷鸣惊点了点头。
严尚用笔杆挠挠脸颊，他之前正在把雷鸣惊给自己的情报誊写出来，门卫有在思考时列出可能方案的习惯，但总不好在别人的笔记本上乱写乱画，所以只能自己动手。
“其实要我说，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报警，让警察处理他们去。不过坦白来讲，我不认为现在的留守警力足够把他们一网打尽，如果错失这么难得的机会那就太浪费了，而且漏网之鱼在逃窜过程中又害了人的话，你应该会非常恼火吧。”
“那是自然。说起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什么警察能够处理妖怪案件了？”
“没问题，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了。”
严尚打开桌子上的纸包从中抽出一根做成骨头模样的磨牙棒来，他先是递给雷鸣惊，在少年摇头拒绝后塞进自己嘴里叼着，口齿清晰地说道：
“你也知道大多数妖怪至少明面上是赞同保护现实的，那么为了方便掩盖身份和获取信息，警察系统自然就是最优先的选择。虽说如此，愿意去当现实护卫官的妖怪依旧不多，毕竟这活又苦又累还要拼上性命去战斗，就和真正的警察一样，就算福利待遇良好也没有意义。妖怪们只要自己不丧心病狂，苟且偷生几百年轻而易举，毕竟你们没有明显的寿命上限，在这几百年间什么样的财富积累不下来。又有多少妖怪愿意为了这些凡人的死伤而与同族厮杀？所以无论在哪座城市，超自然犯罪有关对策部门都是妖怪成员最少的部门，这座城市也是如此。”
严尚嘎嚓一声咬断一小截饼干，拿着磨牙棒随手向身后虚点。
“本来妖怪就少，很多还被借调到别的城市去了。普通人不论上多少也只是给食人妖怪送菜，妖怪警力严重不足，你要是真把情报报告上去他们肯定也会出警，但是实际效果说不定还没有你亲自下场猎杀来得好。毕竟和那些妖怪比起来，我们才是血液中都流淌着凶性的怪物。”
“无所谓，我本来也没准备让警察去拼命而自己袖手旁观。只是我有个问题，能请教一下吗？”
严尚嘎嚓嘎嚓地嚼着听声音就觉得无比坚硬的磨牙棒：“你讲。”
“就算怪物无需遵守妖怪的法则，可妖怪之中也定然会有寿命漫长实力强劲的个体，他们为什么不亲自出手监管现实，想必他们处理起这些事情远比年轻的妖怪要简单无数倍。”
“嗯，你想的没错，这种老妖怪的确不少。”
严尚把磨牙棒的碎块吞进肚子里。
“但是他们不能出手。”
“现实与梦境互相重叠又互相排斥，那群老妖怪在梦境中积累了太多的力量，以至于单单只是出现都会给现实造成巨大的压力，因此要他们出手只会得不偿失，他们自己会对现实造成的破坏甚至远超犯人对现实造成的破坏，若是创造出实力层次在现实承受范围内的分身，能做到的事情和普通妖怪又会没太多区别，再加上他们本就极少回到现实，根本就不怎么在乎现实如何，所以最后还是要靠你们自己。据说世上存在七名能够决定梦境与现实走向的妖怪，他们即便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明也与其相差无几，每人都选定一种生物作为自己的代表性元素，被称为‘梦窠七贤’。我是不知道这玩意是你们妖怪的神话传说还是真有这么七只上古老妖，如果真存在的话，你去找他们许愿，许愿成功估计就能杜绝妖怪食人。”
“其实说到底，很多事情不是做不到，而是没人做。妖怪有了远超寻常同胞的力量，自然想要随心所欲，我这熵之猎犬都能乖乖给老板看大门，你那剑鬼豆娘都能让你这口粮占据主导地位，有什么不可能的？妖怪只是不愿意罢了。”
“原来如此。”
少年表情平淡，安抚着因听到雷鸣惊被称为“口粮”而在心中暴跳如雷的幼虫，根据严尚的描述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位被自己视若父兄的羊头先生，于是思索片刻，出言询问：
“可这既然是妖怪的神话，你又为什么会知道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