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种 第2章

作者:左墨辉

  “有小鲜肉还噩梦?说错了吧,应该是春梦才对!”“你才做春梦呢!”

  少女们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这让她很快就把恐惧与疼痛抛诸脑后,仿佛那真的只是个噩梦而已。

  有人从噩梦中醒来,有人却依旧留在噩梦之中。事情并未出现转机,一路滑向最糟糕的结局,虽然不忍再看他崩溃模样的老师给雷鸣惊特批了假期让他好好休养,可这也只是让他能躺在床上慢慢等死。

  雷鸣惊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不曾饮食,有多久不曾动弹。他依旧保留着对身体的掌控权,可羸弱的精神却无力负担。他早已失去记录时间,分辩虚实的能力,少年感觉自己如同一具意识模糊的木乃伊,每时每刻都在体会自灵魂深处迸发的钝痛,这钝痛并非不能忍受,也正因能够忍受,他才会始终都无法昏厥过去。这感觉就像是在高烧中半梦半醒,不适、粘腻、昏沉、痛苦,不会变得更坏,也无法恢复正常。

  许是他已被折磨的油尽灯枯,敌人再没必要伪装自己的缘故,笼罩在雷鸣惊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去,他看到了一只庞然无比的虫豸躲藏在心灵深处,贪婪啃噬自己的存在。

  他终于明白了那一日美丽邂逅的结局并非是祝福,而是诅咒。

  渺小的雷鸣惊仰头凝视着山峦般的虫豸,露出苦笑。

  即便看到了,明白了,又能如何?

  他无法驱赶寄生在心中的幼虫,负隅顽抗也只不过是让自己更有嚼劲罢了。

  就在此时,那虫豸却瞬间蜷缩起来,逃之夭夭,消弭无踪,仿佛见到了天敌,能够对其生杀夺予。

  一只宽大、苍白、五指修长的手拍在了雷鸣惊的肩膀上。

  “我说是怎么回事。小朋友,你可真不走运啊。”

 

第3节 EPISODE3 山羊

  “什么?”

  雷鸣惊转过头,看向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在虫豸落荒而逃的那一刻他便恢复了正常,神思清明,也得以明白自己此时正在梦中。

  因为是在梦中,所以出现什么样子的怪异也不足为奇了。

  比如说,这位肩膀以上表现出山羊特征的高大男人。

  他身着漆黑正装,肩宽背阔,脊梁挺拔。同样是漆黑的领带打在白色衬衫的翻领下面,每颗扣子都系得一丝不苟,像是要去赶赴葬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庄严、肃穆、稳重的气场,甚至会让人忽略那颗羊头带来的滑稽氛围。

  男人低着头,黄晶色眼眸平静地看向少年。山羊额前顶着一对尖锐修长的冲天犄角,筒状双耳略向上扬,灰白毛发细腻而柔顺,下巴上并没有拖沓的山羊胡,看起来简洁干练。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又温和,让雷鸣惊得以窥见他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注意到这场梦境陷入了冗长的紊乱之中,略感疑惑,便前来观察。崭新的同胞在预想之中,但你的不幸却出乎意料。”

  “同胞?不幸?”

  雷鸣惊此刻意识到,自己或许触及到了某些难以想象的事物。

  “我会为你揭示现实与梦境间的联系,为你掀起真实的面纱,请随我来。”

  男人像是父兄那样揽着雷鸣惊的后背带着他前进,他的手掌冰冷不似活物,但雷鸣惊只觉安心,他终于遇到了能够为自己解惑,能够将自己从这无止境的折磨中带走的人。

  在男人迈开步伐的那一瞬,茂盛的森林就取代了原本的世界。虽然这里依旧弥漫着雾气,可那却是清爽的晨雾,而非隔绝视野的迷雾。雷鸣惊在这片森林里见到了黑松、白蜡、槐树等等,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最为熟悉的臃肿校服与运动鞋,鞋子踩踏在落叶枯枝上,回馈以松软的触感。

  他抬起头,看向男人。

  “这里依旧是梦境?”

  “是的,这是属于我的梦境。”

  “可梦境与真实有什么联系?”

  仿佛早有所料,男人斜低下头看向雷鸣惊,嘴角含笑。

  “有谁告诉过你,梦境就不能是真实的吗?”

  雷鸣惊若有所思,缓缓颔首。

  他们继续向前,随着潺潺水声逐渐清晰,晨雾中也现出庞大的城堡影子。很快,雷鸣惊就见到了那座洛可可风格的白色建筑与它面前的平坦草地。草地上摆放着一条长桌与诸多座椅。羊头男人为雷鸣惊拉开椅子,然后自己落座于首位。

  “请坐,客人。”

  雷鸣惊道了声谢,坐在羊头人的右手旁。

  羊头人提起精致的茶壶,为雷鸣惊斟满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

  “被噩梦折磨的心力交瘁了吧?喝点甜的,补充一下能量,稳定稳定情绪。”

  雷鸣惊没有拒绝,他先是捧着那杯巧克力温暖手掌,随后啜饮起来。雷鸣惊没喝过这种饮料,但入口浓郁甘甜,很容易带来饱足感,大概现实中的热巧克力就是这样的吧。

  只是无论他怎么用力想象,也无法把手中的杯子还原——雷鸣惊刚才是眼睁睁看着这杯子在男人往外倾倒巧克力的那一刻从边缘鎏金的瓷杯变作又宽又深的马克杯的,既然男人说这里是梦境,那么他不至于为此而惊奇,但也会想尝试一下,毕竟他还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

  男人看出了雷鸣惊的尝试,于是笑着说道:“这是‘我的’梦境,你可以在自己的梦中尝试。而且如果你现在把它变回去的话,可可会洒出来。”

  雷鸣惊点点头,放下杯子,舔掉嘴边的巧克力看向那颗羊头。

  “很好,你看起来恢复了不少,那么我们开始吧。”

  男人用同一个茶壶给自己斟了杯普洱。

  “首先,在这世上,许多人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们的灵魂特殊而强韧,可以在梦中保持清醒,构建、改变自己的梦境。随着逐渐照见本心,他们在梦中的形象也会随之改变,并拥有种种奇妙的能力。”

  “他们在梦里打磨自己真正的模样,并在彻底了解自己之后,反哺现实。”

  “能够将梦境中掌握的力量与形象在现实中显化的个体,我们便认为他‘成年’了。”

  雷鸣惊当即明白了许多:“也就是说,世上的那些神话传说……”

  “有很多都是我们,但也有很多真的只是由人们非凡的想象力创造而出。幻想影响我们,我们影响传说,到了后来谁也分不清先后,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他喝了口热茶,透过氤氲的雾气看向雷鸣惊,神情庄严而肃穆。

  “我们是神明,我们是恶魔,我们是谪仙,我们是祸乱。”

  “我们与传说不分彼此。”

  “当然,到了现在早就没人再以神明自居,介于我们真正形象的怪异,我们公认的名称就是‘妖怪(Monster)’,算是小小自嘲。”

  “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请讲。”

  “如果这群人在现实中也能拥有神话中的伟力,那为什么我在现实中从未接触过他们?”

  “好问题,年轻人。”

  羊男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摊开左手五指,示意雷鸣惊关注。

  “梦境的确是比现实更加深层次的世界,但它们也更危险,更脆弱。现实是梦境的基石,如果现实破碎,梦境也必然会崩溃。”

  他把右拳放在左手手心,然后合拢五指包裹住拳头。

  “想象现实是一张纸……不,我们用更直观的方法来形容。想象现实是一张饺子皮,梦境就是被面皮紧紧包裹的饺子馅,人们生活在饺子皮朝外的一面,这就是普通人的全部世界。然而有些人可以进入面皮里侧,深入馅料之中。馅料当然比面皮要更加丰富多彩,更加引人入胜,但如果饺子皮破损的话,内馅也会流失殆尽。”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大家都会竭尽全力去维护现实的稳定,在现实中肆意妄为的妖怪将会被所有同胞联手诛杀。”

  那双矩形瞳孔投来的目光无比平静。

  “你明白了吗?”

 

第4节 EPISODE4 钥匙

  雷鸣惊很聪明,他知道这位存在是在警示自己,于是当即坐直身躯,认真点头。

  “我会牢记在心。”

  他稍作迟疑,忧心忡忡地对男人讲述了人蝉的事情。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雷鸣惊很怕自己杀害了无辜者。

  羊头人露出温和的笑容。

  “不必担心,那是有人的天赋处于将醒未醒时会出现的常见现象。可知庄周梦蝶?”

  雷鸣惊当然听过这个典故,他松了口气。

  “以后可不能如此莽撞了,孩子。”

  “我明白,先生。”

  “很好,我们继续。‘成年’之后,妖怪就有了更多选择。有些人专注于构筑自己的世界,完善规则,创造生命;有的人利用能力为自己与家人谋福祉,只要不危害现实就无需介怀;有些人迷醉在充满可能的梦境中,他们在梦与梦之间旅行,不拘泥于这绚烂世界的造主究竟是妖怪还是凡人,甚至会抛弃现实中的身躯。”

  “而你,也是我们的一员。”

  “本应如此。”

  雷鸣惊顿时汗毛耸立,因为在羊首男人出现后那虫豸就消失无踪,他本以为对方已经被吓跑,噩梦已经结束,但这句话描绘的可能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少年喉头耸动,艰涩问道:

  “您说的‘本应如此’,是……”

  “你是个天赋很好的孩子,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够成为领主。然而你的运气实在是不好,正因你极佳的天赋,你被寄生了。”

  “不是只有妖怪才能做梦。在漫长的历史中,无数普通人的残梦逐渐融合起来,成为了与现实重叠的庞大梦境。这场大梦本身并无问题,然而它的特质使得其他梦境中的生物能够偷渡至此。除去为妖怪们带来便利之外,也带来了同样的凶险。”

  “太古噩梦中的怪物,亦可在灵薄大梦中生存。”

  男人十指交叠,将双手置于桌上。

  “太古噩梦是文明起源之初,蒙昧时代人们对一切未知的敬畏与恐惧造就的噩梦。其中充满了危险残暴的梦境生物,杀戮对它们而言如呼吸般自然,历史上的妖怪们花费极大代价才勉强将其封印,然而噩梦生物的能力千奇百怪,总有些漏网之鱼能逃脱封印。很不巧,你就遇到了其中之一。”

  “它的外形近似于现实中的豆娘,然而实则混杂有人类对于各色昆虫的恐惧。根据物种特征,将此分类暂命名为‘剑鬼’。”

  “剑鬼豆娘——我们姑且就这么称呼它——性情孤僻,极为罕见。因为它们根本就不需要与同类交.配就能产生后代,所有的剑鬼豆娘都是孤雌生殖,将卵产在足够优秀的寄主体内,让它的孩子随着成长逐渐啃食寄主并取而代之。最后当下一代成熟时,它就会汲取宿主的一切长处,成为比亲代更强的战士。你这段日子体会到的丧失感,正是来源于此。”

  “你的天赋让你能看见灵薄大梦中的它,而当你看见它的时候,它也看见了你。”

  “但你不需要太过担心,你的天赋很好,幼虫想要彻底吃空你至少需要……三年。”

  明明呼吸着清凉的晨雾,但雷鸣惊的额上却渗出涔涔冷汗,他只觉浑身发麻,四肢虽然没有瘫软,却也半点都不能动弹,仿佛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了。

  “请问……我、我怎么才能摆脱它?”

  “首先,那卵并不具备物质性,不是像寄生蜂人皮蝇那样开个小刀就能剥离的东西。其次,它与你的灵魂紧密结合,浑然天成似本应如此,正是这样它才能掠夺寄主的一切,偷梁换柱,暗度陈仓。我的确可以毁掉那颗卵,可你的灵魂也会随之被一并抹消。当然,虽然就算死亡也无法让你们分离,但至少能够让你不被啃食,保持着自我骄傲的死去。事实上,有史以来剥离过卵的寄主数量为……零。”

  “什——?!”

  骄傲的死去不也还是死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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