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因为你关系着我们的未来。”
周禄兴把手中昏厥的猫咪放在地上，情绪似乎稳定少许。
“当时没能听清，但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只怪物在用身上无数张嘴共同发出的杂乱哭喊是……”
“‘妈妈’。”
周禄兴不知道罗芊词在将来会做些什么，事实上记忆中完全没有相关事件。周碌省和罗芊词是相交数年的好友，而他印象中的她是个沉着，内敛，洁身自好的女性，要说她会导致鬼婴生成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鬼婴的魂体先天残缺，上限极低，不可能那般强大。
所以，肯定是有什么他们不清楚的隐情。
为此，周禄兴决定干预罗芊词的人生，从根本上消灭那悲哀的可能。
第357节 第一四五回 东窗事发争执起，身藏鬼域三目开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正常，那毕竟是未来的事情。”周禄兴没有因此而愤怒，“所以，只要将你严加看管，我就能抓住未来。”
“我知道你很困惑，但请暂且将困惑抛之脑后，只要你留下，我就会竭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让你能够安心。”
“嗯，虽然不清楚细节，但我相信你的诚意，周先生。”
罗芊词放下双手，嘴角微扬，看起来轻松了许多。
“只不过在那之前，您的同伴似乎有些话想要和您说。”
“嗯？”
周禄兴闻言顿感不妙，宗师武者敏锐的气机感应令他寒毛耸立，然而同伴的气息却让他本能地第一时间回过头去。
一柄青色利剑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刺入他的左眼眼眶。
“唔！”
周禄兴猛然后退，抬手按住覆满冰霜的左侧脸颊，被切为两半的漆黑鬼眼自眼眶中掉落，化作不祥的烟雾逸散而去。
“禄兴，不可忽视罗小姐的个人意愿，这次是你做错了。”“我觉得周周这么做应该是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我看他就是个花心大萝贝。前脚还跟我……后脚就要监禁女大学生，建议就地击毙。”
身披道袍，手持双剑的沈流云伫立在周禄兴身前，秦舞毫无危机感地堂堂正正现出身形，杨不离则拉扯出飞机耳，满脸不爽地蹲坐在秦舞肩上说着风凉话。罗芊词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被水龙裹挟着带到后方安全区，那条须毫毕现的龙正在依据主人心意对周禄兴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咆哮。
“不过等等，明明鬼眼已经被流云斩断了，为什么鬼域还是没有消失？只有温度上升了而已。”
“不离，你那堆杂七杂八的能力果然非常麻烦。”
周禄兴缓缓开口，他在察觉到罗芊词意图离开的瞬间就佯装失手将杨不离打晕，为的就是防止她干扰自己。然而杨不离究竟积攒了多少古怪能力她自己都未必清楚，虽然战斗方面没有哪个比她原本的九泉更加优秀，但在搅局保命等方面实在是异常强大。
所以能让她死去的情况，几乎只有她主动放弃生命。
青年下意识将遮掩左侧脸颊的手掌放下，按在胸口。心脏处传来的苦闷让他略感不适，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等等，禄兴你……你额头上的那颗黑色圆珠是什么？”
呈现在他们眼中的周禄兴有着诸多异常，除去左侧眼眶中逸散而出的苍蓝火焰外，位于周禄兴额头正中的浑圆珠玉亦是前所未见。那东西像是嵌在他的颅骨之中，仿佛由黑曜石构成的完美球体，于漆黑之中闪烁出些微橙红色的光芒，似真似幻。
“你们不会认不出来吧？这个当然是鬼眼啊。”
那苍色火焰将青年的半张面孔化作冰烟破碎消散，周禄兴抬起左手以五指纠缠焰尾，令血肉褪去，露出其下的赤铜骨骼。而比起过去，骨骼的赤色似乎要更加鲜艳几丝，也可能不过是苍蓝映衬下的错觉。
“——我、的、鬼眼。”
接纳八寒地狱·无间烟莲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周禄兴身上发生了。同时承受两种火焰的淬炼让他的躯壳产生了宗布都不曾预料到的变化，他的颅骨额前多出为第三只眼预留的位置，而这并非是人类眼眶那样的不规则嵌框，更圆润，更狭小，接近于安置珠玉的孔槽，却能让鬼眼不留痕迹的置入其中。而现在，这个孔槽中就盛放着一颗鬼眼。
从七年不间断痛苦燃烧中淬炼而出的魂之舍利，“周禄兴”的鬼眼。
这颗鬼眼能够驱使的鬼域，自然就是……
根本地狱·阿鼻八热。
这也是原本用来创造鬼域的鬼眼被摧毁后秦舞会觉得温度上升的原因，这里正在从普通鬼域转变为扭曲时空的无间地狱。
但周禄兴不想这样，这份力量不是用来攻击自己想要保护之人的。
所以他额头上的鬼眼在旁人毫无所觉之时悄然切换，仅能从消失的橙红光芒中隐约分辨出差别。那逐渐蔓延的高热消退了，变回鬼域常见的寒冷阴森。
周禄兴并没有动用太多力量，现在的他仅有左手小臂与半张面孔的血肉被冻结为冰烟，露出苍焰包裹下的赤铜骨骼。然而罗芊词是首次见到青年的战斗状态，不由得惊诧万分，低头看向跳到九泉水龙之中惬意游泳的猫咪。
“小蓝，周先生这样没问题吗？”
“嗯？啊，没问题啊，大猩猩每次战斗都要燃烧生命，他现在完全没动真格的，否则整个人都会只剩下骨架，反正都是一张符纸治好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火为什么会变成这个颜色？之前就很像鬼，长出鬼眼倒是不稀奇。”
猫咪的声音从水中传出，稍显沉闷，但完全能够听清。她抖了抖耳朵，疑惑地望向周禄兴，只觉得那些苍焰隐约带有熟悉的感觉，恍若手足至亲，血脉相连。
“每次战斗都要燃烧生命？明明他只是在做驱鬼的工作？！”
“就是这样啦。与其说是他在为工作而拼命，倒不如说他是找了个法子让自己的兴趣爱好能够用来赚钱。我跟你讲，那家伙看起来是个好人，本质却是非常喜欢折磨敌人的施虐狂哦？只不过厉鬼妖怪都不冤枉，更没法抗议就是了。”
“原来……如此。”
罗芊词将复杂目光投向周禄兴，如她所料，这是个表里反差不小的男人。可就她所知，周禄兴善良，正义，充满责任感，他会因为杨不离将身为无关者的自己牵扯进事件中而对她大发雷霆，更是个喜欢做事胜过空口白牙的实干家，现在还知晓他甚至不惜为素昧平生的他人燃烧生命去战斗，这般无私的人想要将自己留下，肯定是因为其中的因缘重要到他完全无法克制自己。
而且那燃烧生命而成的火焰如此冰冷，将空气中的水分都凝结为霜雾，简直就像是无比浓厚的哀伤……与绝望。
是什么让他变成这副模样的？
第358节 第一四六回 上帝已死，无神降世；心怀地狱，嬗变有因
“……糟糕了。”
在目睹那些苍焰的瞬间沈流云便瞳孔骤放，感到阵阵棘手与为难，只觉紫青双剑前所未有的沉重，沉重到他都想要把它们放下。
因为他和秦舞都能体会到那异色苍焰究竟是什么——具现化的浓厚哀伤，辐射出令人心碎的极度绝望。
从昨天周禄兴没有如约出现时沈流云就知道了，回来之后对原因含糊其辞只是让他更加确信。果不其然，在这趟穿越世界的旅程中，周禄兴绝对是见证过某种让他悲痛欲绝的事件，或者说，某种未来。
这并非夸大或自恋，而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周禄兴在这世上最看重的就是他们，甚至远远超出对他自己的关怀。
那么他在旅程中究竟看到了什么，自然也不难猜测。
这是个诸神已逝，黑暗且混乱的末法时代，驱鬼人们的能力和前世无关，和神明无关，和他人无关，只与自己有关。秦舞或许是想要救回自己的家人，因此获得了拯救与治愈的光芒，然而她的家人们终究无法再回来。沈流云自己亲眼见证过术法体系破灭的瞬间，他打心底里无法再相信法术，故而身着道袍，却手持双剑。
可周禄兴作为无宗教信仰人士能力却有着显著的佛教倾向，答案很简单。
他要它们受苦，在地狱的烈焰中无情燃烧，永受折磨。
周禄兴一直都有着旺盛的求知欲，他在高中时期就知晓多个宗教的完整生死观，然后因愤怒而本能地将天赋转化成最为残忍的能力。根本地狱，就是他心灵的具现，而既然他做出了选择，那么某些宗教方面的知识就能够用来解读他现在的状况。
佛教与印度教都受到婆罗门教很大影响，因此有着许多相似相通之处。比如说多头（多目）、多手、黑肤凶神、化生化身等要素在此二者的神话故事中都常有出现，而从神学领域上来说，眼睛象征着感知，手臂象征着力量，常见的多目多手实为全知全能的指代。某位三太子标志性的三头六臂之所以和其他道门同僚的形象区别甚大，正因他实为佛教舶来品，在故事流传中被化作道教人物罢了。沈流云作为道士，自然对此最是了解不过。
如今额前生出第三眼的周禄兴便是踏上了由人成神的第一步，自躯壳中蕴生出“多目”的神性。经常作为惩罚灼烧罪人的火焰却也有着诸多正面象征，纯洁、净化、希望、新生与光明。如果这的确是周禄兴被火焰灼烧而成的异变的话，那么狱炎这些年对主人的灼烧或许并非只是单纯的苦难，而是……
不过这些问题可以将来再考虑，现在还是让禄兴赶紧安分下来为妙。
“禄兴，如果你执迷不悟的话，我就只能打醒你了。”
“……那就来吧，即便动武，我也要保证罗小姐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周禄兴沉默片刻，呼唤出两根短铁棍，他继承了宗布的火种，自然也继承了他的锟斤拷。一左一右两根铁棍分别被苍焰与狱炎所缠绕，各自散发出绝望和痛苦，却让沈流云心中一喜。
仍有狱炎，即是说，禄兴尚未彻底绝望。
那么事情就还有转机。
道士握紧轻快许多的紫青双剑，嘴角微扬。
“点到为止。”
五分钟后，罗芊词别过头去不看被打倒的周禄兴，强忍着不适与恶心出言提问：
“不是说点到为止吗？就算是为我报仇也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我其实没太生气……”
“安啦，大猩猩打不死的。除了他自己，世上根本就没人能真正杀死他。”
杨不离倒是在一旁说风凉话，她从罗芊词肩膀上跳下，高高竖起尾巴走到周禄兴身旁，在他身旁不断绕着圈子欣赏他的凄惨模样。
“啧啧啧，这就是你最喜欢的恶有恶报啊，大猩猩。”
周禄兴此时被紫青双剑刺穿腹部钉在地上，浑身剑伤，所有伤口要么被冻结要么被电焦，倒是避免了血流成河，只是从紫郢剑身上传来的电击让周禄兴完全没法控制身体，更别提说话了。
沈流云也蹲在他身旁，伸手握住紫郢的剑柄。
“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喜欢胡来的人，既然你决定这么做，那么必然有其原因，禄兴。如果你同意将原因分享给我们那就点点头，我会拔出紫青双剑。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只能在这里和你耗下去了。”“周周你快招吧，我都饿了，还等着吃午饭呢。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秦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劝诱只能起到反效果，可事实上周禄兴也完全没法做出回答，他被从身体内侧迸发的强烈电流电得浑身颤抖，看起来就像发了羊癫疯似的猛烈点头，头发都因静电而根根竖起，逐渐变得焦黑卷曲。
于是沈流云满意颔首。
“很好。”
他特意先拔出青索，后拔出紫郢，好让周禄兴能多点一会儿头。
一张符纸解决了所有问题，旁观的罗芊词在目瞪口呆之余回想起周禄兴作为赔罪礼物送给她的那张符箓，这才深刻地认识到了其珍贵。
发丝也恢复原状，只是衣着破烂的周禄兴从地上爬起来，无奈摇头。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我也只能和盘托出。先回事务所，我把午饭做上，我们边吃边聊。”
青年环顾众人，目光在罗芊词身上稍微停留片刻。
“抱歉，罗小姐，不过还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至少听完我这么做的原因再做决定也不迟。”
“既然周先生你如此盛情邀请的话，可以。只是下次的话我希望能够用语言沟通，而不是以暴力胁迫，这可实在是有失风度，您说呢？”
“我很惭愧。”
罗芊词只是稍微讽刺他两句就放过此事，令周禄兴更加无地自容，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曾感到半点后悔。
所有人都回到事务所后，他便钻进厨房忙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