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霜鬼天蛾低声笑了起来，当他不再用那种轻佻语气说话时，他的声音就会与雷鸣惊的声音极为相似，只是略显低沉。
“除去最初那个巨大分歧外，我就没再强行控制你做任何选择。即便如此你在幻境中依旧如此清心寡欲，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二十岁的时候有多少前女友数都数不清，不是你那种小孩过家家，而是真刀真枪的谈恋爱，走肾又走心，虽然她们总是会因为无法接受我和异性的友好关系导致迅速分手，但受欢迎难道也是错吗？看来我这么优秀的男人注定无法被人独享。唉，何其悲伤……”
若非雷鸣惊此时身处混种状态他的五官都要皱成一团，浑身鸡皮疙瘩暴起。少年强压住恶心，厉声呵斥道：
“闭嘴，贱人！赶紧给我解除变身！”
“喂，等等啊！我不像你们有腰带保护衣物，每次变身结束都会是清洁溜溜的天体状态，你不想看男人还是自己的裸体吧？虽说你和那魔龙互动起来基情四射，之前不是还公主抱来着……怪不得在幻象里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说少年，你该不会是弯的吧？”
“你才弯的。解除变身就不用了，不过蛇尾鞭不是你能挣脱开的东西，若是你有任何异动我就直接打晕你，你有意见吗？”
“我哪敢有。不过我得给自己正名，我从未豢养过食人妖怪，或许在你们看来我是个玩弄人心的妖怪，但正因为能读取人心我才更能知晓善良的可贵和恶意的可憎，不去伤害无辜，不去欺压良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保护他人，这种程度的道德水准我还是具备的，对你自己多有些信心啊，雷鸣惊！”
“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但你是你，我是我。就算我们根源相同，不同的经历与人生也早把我们塑造成了不同的人物，你的幻境让我确信这点。看看我的朋友和你的爪牙吧，你觉得他们的心灵可有半点相似？”
“在深层角度来说，总是有些的。顺便，她不是我的爪牙。”
霜鬼天蛾的声音变得冷淡又漠然，以至于许风不得不扭头仔细辨别，确认刚才不是雷鸣惊在说话。
“她是我的囚犯。”
“我于十七岁那年误入灵薄大梦，被身负剑伤的霜鬼天蛾视作猎物，想要吸噬我的灵魂修复伤势。家庭幸福，人生美满的我自然不愿坐以待毙，凭借自己的力量勘破幻象漏洞，找到霜鬼天蛾的灵魂，趁其虚弱将其吞吃反杀，然后就变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这副姿态，也夺得了霜鬼天蛾的力量，即为‘幻象’与‘冰霜’。”
“可随着力量而来的还有麻烦，从那之后我才知道当今时代、文明社会里竟然还存在人吃人的惨案，所以便在当地斗士的帮助下逐渐参与其中，顺藤摸瓜，找到并阻止了不少事件。我没骗你们，我不曾杀人，但若是有谁在寸步难行时被斗士所杀，那就与我无关了。”
“后来我意识到这样过于被动，效率也太差，于是深入挖掘霜鬼天蛾的天赋，为自己创造出一批奴隶军队。摧毁心灵，重塑精神，冥顽不灵者就吃掉部分灵魂削弱抵抗力度，他们本就是吃过人的妖怪，死不足惜，既能成为我的力量还能成为我的情报来源，将他们制作成丧心奴，我问心无愧。”
第341节 EPISODE129 依存
“我的势力很快便构成了一张交错纵横的暗网，实力，情报，资产，这些无比忠诚的奴隶们会将一切都奉献给我，在短短几个月内，我故乡的犯罪率便无限趋近于零，毕竟我给他们下达的命令不只有阻止妖怪食人，还有阻止恶性案件。”
“然而没过多久，我却发现丧心奴的数量正在逐渐减少。我起初以为是斗士误杀了我的丧心奴，毕竟这手法的确不太人道，他们本就相当忌惮我，为免不必要的争执和提防，我就没把丧心奴之事报备。可奴隶们传来的照片推翻了我的猜想，现场无比惨烈，断骨碎肉满地狼藉，这让我想起了记忆角落中，曾经听过的传言。”
“随着事件增多，我终于确定了这是什么——这是一名专门捕猎食人妖怪的食人妖怪，妖怪们最为唾弃的同类相食者。”
“但我不在乎这些，人和妖怪有什么本质差别吗？杀人犯被虐杀又如何？我始终不曾亲自杀人只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是某种洁癖在作怪而已。既然那不知名的刽子手在猎食恶党，那么我们的目标就是一致的。”
“于是，在我的刻意引诱下，许枫出现了。”
“然而见面之后我就发现，这位同学的状态不管怎么说都算不上好。”
“她的自我被现实击溃成无数碎片，散乱在心灵深处混乱黑暗的暴虐与饥饿中，只是凭借野兽本能于灵薄大梦中躲藏游猎。或许是为了赎罪，也可能是因为她潜藏的善良与道德在帮助她做出选择，她只会去猎食那些吃过人的妖怪，当时我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没有对我做出任何攻击行为。”
“一只人格破碎只余本能的野兽，一个杀不死的战士，我可以把她变成我的力量，易如反掌。”
“但这不是我要的。”
“我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心智修补完全，精心捻起每一块碎片，竭力还原每一道伤痕，这工作如海底捞针般困难而枯燥，但我依旧坚持了下来，也在此过程中将她的记忆翻阅完毕。”
“我知道她在酿成大祸后曾经尝试能想到的一切方法去自杀，却怎么也死不掉，这永生不死的诅咒与无法逃脱的罪恶感将她的心灵粉碎殆尽，人格崩溃，这是精神层面上的死亡，也是她最后的逃避。”
“可我把她修好了，然后告诉她说——”
“‘你休想逃避你的罪孽，你必须承担它。’”
“‘我要你活着受苦。’”
那颗头颅帮霜鬼天蛾补全了这两句话，她的声音好似凄厉哭泣，又似幸福叹息。
“真是冷酷又残忍的主人啊……”
“但是只要在他身边，我就知道有人清楚我犯下的恶行，我就知道心中的痛苦意味着我正在被惩罚，我就知道即便是这吞食血亲的肮脏身躯也能为正确的事情做出贡献，我就能感到‘安心’，这是我最后的，仅有的容身之所。”
霜鬼天蛾尽力耸了耸肩：“我大致清楚她这斯德尔格尔摩症候群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心中的道德与犯罪的事实互相冲突，让她迫切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惩罚。而我作为那个带来惩罚的人就被她在心中捧上了神坛，成为了依存的对象。这是个相当病态的心理，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到现在都没有死去只是因为她死不了而已。我并不在乎她的死活，我只在乎一件事：她有没有因自己的罪孽而受到惩罚。”
“或许在遥远的将来她会受够苦难，宽恕自己的过失杀人罪。到了那一天，如果她渴求干脆利落的死亡我就抹消她的人格，如果她期盼自由，我就为她种下不得屠戮无辜的暗示后放她离开。”
“不、不！主人！不要抛弃我！！”
“我是说将来，至于现在，你想跑都跑不了。”
那颗头颅似乎因此而放下心来，连连道谢。
许风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就是我如果没被雷鸣惊阻止会变成的样子吗……
“不，我们的人生轨迹和他们略有不同，至少修复心灵这种事情我是绝对做不到的，我只会把你制服后交给槐先生镇压起来，让你在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尽生命中生不如死而已。”
魔龙猛地打了个寒战。
“雷鸣惊！你不要说的这么确切啊！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因为我的确考虑过如果你行恶的话要怎么处置，这个是目前最靠谱的选项。你看，就算给你做成水泥桩子，以你的力量也很容易就能挣脱对吧……”
“哇，真黑暗，太狠了。你看，你和我也没太多不同嘛，我这是宠物，你的是朋友，单论情节你比我还更严重些呢。”
“这是防患于未然。说起来，既然你自认总是在行善积德，为什么还会参与‘悖逆诡辩’？”
“这又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事情，突然得知被扔到生死角斗场里我也很慌张好吗？我的炮灰奴隶军团根本就没带过来啊。不过在刺探你的心灵之后我就放下心来了，你根本就不准备斩杀我们来换取力量。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友好切磋一下咯，我也很好奇不同的我会是什么发展方向，有什么样的力量。”
“结论呢？”
“十足莽夫，完全在浪费我那聪明的小脑瓜。”
雷鸣惊无言将蛇尾鞭捆得紧了点。
许风无奈叹息，既然她已经在受罚，再加上自己无法将她斩杀，那就把这个麻烦丢还给霜鬼天蛾吧。魔龙四手并用，飞快地将蜥蜴拼凑完好，她在痊愈的瞬间就想继续和许风战斗，却被霜鬼天蛾所阻止。
“已经不用再战斗了，我们就这么和平地等到老先生打完吧。”
“是，主人。”
蜥蜴闻言当即放下利爪，雷鸣惊则略感疑惑。
“你们认识那个年老的周禄兴？”
“不，不认识。我与你不同，和贤者们没什么瓜葛，但在开战前从黄粱枕那里得知了队友的信息。”
霜鬼天蛾沉默片刻，轻声叹息。
“他的一生，的确可歌可泣。”
第342节 第一三〇回 烟剑无功心火燃，利爪缠焰化苍蓝
周禄兴并不知道雷鸣惊与许风二人已经战胜敌方，在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中根本无暇他顾。
“烟剑道，真是，熟悉的，技巧。”
“令人，怀念……”
手持双头长矛的流浪汉游刃有余，迄今为止毫发无损，甚至能够在战斗中与周禄兴交谈。他的战斗方式虽然依旧带有烟剑道的影子，但核心思想却并非“流动”，而是沈流云的“平衡”，两侧剑刃都能够发挥出预料之外的效用，攻守兼备。若非周禄兴已然突破“噬骨狂欢”的试炼，在武学技巧上可称一代宗师，估计光是照面他的架势就会被彻底击溃。
没办法，流浪汉太了解烟剑道了。
“既然如此，”黑衣髑髅从背后摘下散弹枪，凭借风衣下摆的遮掩对流浪汉突然扣动扳机，“那这样呢？！”
“砰！”
伴随着枪火轰鸣，大蓬细小的金属弹丸便向着流浪汉射去。然而对方没有半点反应，不曾格挡，不曾躲避，只是任由那些弹丸嵌入身体，更不曾后退半步。
“没用的。”
能将常人轰至血肉模糊的霰弹只是让流浪汉的破衣烂衫更加破烂，并在他身上留下许多细小的血洞罢了。先前周禄兴就有所发觉，对方的力量甚至在此时的自己之上，躯壳也异常强韧，随着柔和的白光微微亮起，那些弹丸便被修复的血肉尽数推出。
周禄兴沉默片刻，随手丢掉散弹枪，将骷髅头盔摘下，扔到地上。
“既然你这么想挨打，好。”
身着黑色风衣的青年愤怒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满足你。”
他的确是为了找到补充生命力的方法踏上旅程，但周禄兴对此其实并不太在意，他会同意只是想要帮助雷鸣惊和许风，尽可能看护这两位少年而已。虽说要尽可能避免消耗生命，可事已至此，他怎么可能不去竭尽全力。年老的自己知晓沈流云、秦舞和杨不离的未来，而这远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
通常情况下，人们追寻的东西正是他们无法得到或是稀缺的东西。人们都在追求快乐，因为浊世间诸多苦难，人们大多渴望爱情，因为现实令他们心寒，然而周禄兴有着自知之明。他从不追求快乐，他只是在追求公平、正义与复仇，因为他本就十分快乐。
是的。
青年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
我很快乐，有沈流云和秦舞陪伴着我，杨不离也总是会来看我，有我的家人们陪伴着我，我很快乐，而且非常幸福。虽然渺小，但这是我已有且仅有的，最后的宝物。
所以，那些试图阻碍我保护这份幸福的人……
赤焰迸发，血肉组织瞬间焦黑碳化，继而在前所未有的高温下彻底电离为青白色的等离子体，再被狱炎吞没。
通·通·都·得·死！
高大的赤铜骷髅手持烟剑，咆哮着冲向另一个自己。
“燃烧心火，将你击溃！！”
“唉……”
流浪汉用双头长矛轻巧拨开兜头劈下的光刃，借力打力，举重若轻，这是沈流云的技巧，却被他如此娴熟地使出。
周禄兴因此空门大开，一只拳头猛然击中他的颌骨，于是赤铜骷髅腾空而起，继而在空中被缠绕着紫电的长矛击中胸骨，远远打飞。
流浪汉缓缓将拳头收回到胸前，他的血肉正在苍蓝火焰中逐渐化作冰烟飘散，露出其下的黑铁骨骼。
他微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周禄兴并朝他走去，两朵苍焰从眼眶中溢出，拖曳着修长的焰尾。
随着不断前进，流浪汉就像是濒临破碎的陶瓷人偶那样不断漏出作为内容物的苍焰，它们随机出现在流浪汉全身各处，把他强韧坚实的血肉化作冰烟散尽，让他展现真正的面貌。
一具被苍蓝火焰包裹的黑铁骷髅。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他的声音中不再有着半点希望与活力，只是空虚，只是尚未死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