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墨辉
少女抬起手，她白嫩柔软的手掌中亮起能够抚慰身心的柔和光芒。
“我是后勤人员，我的能力就是这种能治愈伤势的光，原本只是很弱小的加速伤口修复，但经过我的不懈锻炼，它现在已经到了肉白骨的程度。可这只能让周周活的更像个人，没法填补他损耗的生命啊……”
“秦女士，能说说你们的过去吗？我很好奇你们是如何建立起这种深厚情感联系的。”
雷鸣惊十指交叉，两肘置于桌上。
“周周认可你们，那他应该和你们讲过他的经历了。”
“是的，我们知道改变他人生的那次事件，但后续发展就完全不清楚了。他倒是说过你们三人相依为命，具体过程没有细讲。而且从他的描述来看，在沈先生带走他之前，秦女士就已经和你建立了情侣关系……这不算拐骗未成年人吗？”
“禄兴是这么和你们说的吗？”“未成年人？”
沈流云轻声叹息，秦舞则疑惑地指了指自己，这对情侣对视一眼，由男方率先退让。
“你先说。”
“嗯。我不是未成年人啊，我比周周还大两个月呢！”
“啊？！”
许风惊叫出声，他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但是你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啊！”
秦舞露出得意的笑容：“谁让我天生丽质呢？”
“是能力的副作用，充盈在她体内的光芒让她的细胞能够长时间维持巅峰状态，无需过多分裂，所以舞舞的生命周期比常人更长，而且青春永驻。”
秦舞横眉立目，反手一肘敲在沈流云的肋骨上，让道士闷哼一声。
“咳，该我了。禄兴和你们说，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是吗？”
“是的，而且亲眼见到你们之后，我不认为他是在夸大其词。”
沈流云的笑容略显苦涩，还带着点愧疚。
“他的确没有夸大其词，只是降低了自己的作用。”
“我们沈家世代修道，所以当末法时代降临时，整个家族就在瞬间倾颓，我是在妖魔反扑中唯一的幸存者，最后的沈家家主。”
“舞舞的状况和我差不多，普通家庭的独生女，无意间觉醒的力量带来了祸患。虽然她的家人从未抛弃她，但我赶到的还是……太晚了些。”
“不晚啊，流云。”秦舞依旧在笑，但是镜片后的那双眼眸却变得异常空茫，毫无焦距，令人心慌。雷鸣惊之前就觉得很奇怪，笑容似乎已经成为了这位女士脸上难以摘下的面具。现在看来，大概是她在逼着自己维持笑容吧，因为她背负着所有家人的生命，所以她必须带着他们的份快乐地活下去。
“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
“我很抱歉。”
雷鸣惊诚心实意地表达了哀悼，许风也神色郑重。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从那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被彼此吸引，毕竟我们是很相似的人。后来我又察觉到禄兴，幸好他的能力足够强大，甚至有些过于强大了。一个背井离乡，没有过去的人，两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人。我们三个互相扶持，一路走到今天。”
“在这个过程中，禄兴改变了我们很多。我从小到大学的都是术法经典，祓禊科仪，秦舞则在家中备受宠爱，我们两个都没什么自理能力。而禄兴虽然深受狱炎灼烧之苦，暴躁易怒，时常发狂，但他还是会强忍住痛苦照顾我们的生活，年纪最小的他家政能力却最强，禄兴虽然嘴上不客气，可对我们真的是极尽关怀，这让我们很惭愧。”
秦舞接着沈流云的话继续说道：“流云最开始是个非常古板的家伙，我在那段时间里还没走出心伤，经常自残来锻炼能力，我们虽然是情侣，但家里基本没有什么甜蜜气氛，只是两个受创深重的孤独者在互舐伤口罢了。只有周周到来之后这里才真正像个家，虽然他比我还小，但周周扮演着家长的职责……这话你们不要告诉他啊。”
秦舞至今还记得与周禄兴的第一次交谈，那时少年已经在这个家里待了大半个月，然而自己除去把沈流云作为生命支柱外，完全封闭了与外界的信息交流，根本不在乎流云之外的任何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只有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道士手持双剑保护自己，遍体鳞伤却不肯后退半步，直到将所有袭来的恶鬼斩尽，为自己的家人报了仇。当满身血污的他关切地望向自己时，秦舞就知道她离不开这个正直善良的道士了。
大仇已报，仅余空虚，秦舞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只是拼尽全力，无条件去支持沈流云的事业，他就是她生命的意义。为此，秦舞会在沈流云不知道的时候自残以磨炼能力。她知道沈流云捡回来的那个陌生人会发现她在自残，不过那家伙每天都在沙发上痛苦辗转，像是火焰中的蛆虫，自顾不暇，怎么可能会管她在做什么。
秦舞去厨房里拿了把剔骨尖刀，又端出自己惯用的不锈钢盆，在单人沙发上坐好，把钢盆放在腿上，一刀刺穿自己的手掌，用力拔出。
鲜血喷涌，但少女对此无比麻木，她对除了沈流云之外的一切都如此麻木。他人、世界、自己，她都不在乎，只有沈流云才是她生命中的光。
然而一个宽大温暖的手掌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漠然地看向来者，那个因痛苦而挣扎的陌生人，他的眉头从未舒展过。
陌生的少年不知何时从沙发上翻了下来，他看看她的伤口，赤铜眼眸旋即又转回到她的脸上。
“你是傻逼？没事自残很开心？”
“我在锻炼我的能力，我必须帮上流云的忙，所以松手。”
“你的能力？那个治愈光芒是吧？已经很强了，还要锻炼？”
“还不够。”
她挣脱陌生人的钳制，对方无时无刻不因痛苦而颤抖，在这种状况下，他的力量甚至不如自己。少女修复手掌上的伤口，举刀欲戳。
“你等等！”
第248节 EPISODE36 守夜
陌生人猛地一把攥住了落下的尖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手掌割破，鲜血横流，他的颤抖略微加重，但还是勉力把刀子从她手中夺了过来，甩手扔得远远的。
少年低头望向自己手掌上那道伤口，撇了撇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点疼痛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了。喂！你！疯婆子！”
他那双血丝密布的赤铜眼眸锁定在自己脸上。
“你要靠治愈伤口锻炼能力是吧？那就治我吧。”
赤色火焰骤然从他的伤口中迸发而出，将整个手掌都化作焦炭。秦舞神情微变，即便不曾直接接触，她依旧能感受到那火焰辐射出的剧烈痛苦，让她本能地往后退缩，被其灼烧的后果她简直不敢想象。陌生人面目狰狞，咬紧牙关看着自己的右手，额头上沁满细密的冷汗。
“正好我也得……适应这些火焰！”
火焰熄灭，只余焦尸般干枯的手掌。
“你不是要锻炼能力吗？治！”
光芒笼罩下，血肉逐渐饱满，碳壳脱落，露出其下新生的白嫩肌肤。
烈焰燃起。
“治！”
光芒笼罩。
烈焰燃起。
“治！”
光芒笼罩。
如此反复数十次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是都被痛苦折磨的不成人形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
“因为……我没得选！我要去屠杀妖魔鬼怪，就必须掌控这些火焰！它们是我的能力，那就得听！我！的！”
陌生人嘶哑咆哮，火焰逐渐向上攀爬，已经开始笼罩他的右手小臂，他在以自己的意志去对抗痛苦、掌握火焰，而不是任由痛苦带来的疯狂占据心神。虽然在秦舞看来，这个陌生人已经和疯子没什么区别了。
“我只能走这条荆棘密布的路！这是我唯一的路！而你！拥有一个能砸翻所有医生饭碗的能力，想到的锻炼方式竟然是自残？你可真是我见过最傻的傻逼！主动走上最艰难的道路！幸好老子现在就是个无限次使用的重度烧伤患者，你撞大运了，治！”
“你这疯子……疯子，你叫什么名字？”
“爷叫周禄兴！记好了，傻逼！”
少年们听着这个故事，若有所思。
“而且那天等流云回家后，周周指着鼻子把他一顿臭骂，骂的流云都抬不起头来。以此为契机，我和流云互诉衷肠，感情更上一层楼，我们都太在意对方了，不敢过分依靠彼此。虽然不能说是醍醐灌顶，但周周的确逐渐改变了我们，让我们明白独自承担是没有必要的事情，我们本就休戚与共。”
“流云也是，他最初沿袭着先祖的习惯，斩妖除魔，却不肯伤害普通人。然而在这个世上，心怀恶念的普通人，对神秘一知半解的普通人，自私自利的普通人，他们都能造成极为可怕的后果。那时候我们仨一起出去执行任务，周周捕获了厉鬼，在心中拷问出背后的始作俑者是委托人后没有声张，但在结完尾款的瞬间就一棍子打爆了委托人的头颅，我不关心陌生人的死活，但是流云当时惊得不轻，他还以为周周终于发狂堕落了。”
沈流云摸摸鼻子：“当年的糗事，就别翻出来说了吧。”“那可不行，我都翻出我的黑历史了，流云你也别想跑。”
他也记得周禄兴扯着自己领子对自己咆哮的内容。
“世界变了，沈流云！你还当自己是除魔卫道的道士，但有些人却干得出不配当人的事！你可以善良，但绝不能迂腐！不论妖魔鬼怪还是人类同胞，但凡做出恶行者都必死无疑！这就是我们的规矩！不要被人类的画皮蒙蔽了双眼，他们人类的躯壳里装着恶鬼的心！”
青年松开道士的衣领，随手烧掉委托人的尸体，声音略微缓和。
“我问你，一辆电车驶来，左侧空道上是一个玩耍的小孩，右侧是五个无视规则的小孩，来不及刹车，你就在变道杆旁边，你会不会拉下拉杆？”
沈流云眉头紧皱，思索半晌后给出答案：“不，我不会，我会用青索冻住车辆的引擎，救下所有人。”
周禄兴拍拍手，毫无诚意地点了点头。
“好！牛逼！不愧是悲天悯人的沈道士！”
沈流云知道他话里有话：“那你会怎么做呢，禄兴？”
“我？”
周禄兴嘴角上扬，扯出一个獠牙毕露的狞笑。
“我会冲到铁路上，给那五个不守规矩的熊孩子一人一个大嘴巴子，把他们扇出铁路外，然后再把问我这个问题的崽种绑在铁路上，看着电车把他碾得爆浆，最后在电车开过去之后用铲子把他的尸泥铲起来，免得影响到后续运行。”
“记住，沈流云，你是个好人，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好人。你必须做好和自己打交道的人包藏祸心的准备，斩妖除魔没问题，可很多时候，人类比妖魔更歹毒。”
周禄兴的目光无比平静。
“如果你不能杀人的话，那就交给我吧。”
“禄兴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让痛苦无法再影响到他的理智，从那以后，他就成为了我们的守夜人。”“打断一下。”
雷鸣惊举手提问。
“为什么他会成为守夜人？他不用睡觉吗？”
沈流云握住了秦舞的手：“看来他没告诉你们，他从觉醒能力的那天起就再也没睡过觉了。”
“为什么？”
“因为他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狱炎灼烧带来的痛苦。”
沈流云不曾卖关子。
“你们都知道无间地狱在他的心中，可无间地狱究竟是什么？那就是他的灵魂，保存在灵魂深处冻结时空中的狱炎只要不取用就不会消耗他的寿命，但痛苦却无从逃脱，他只能在永恒的痛苦中勉强维持理智，这也是他闲不下来的原因，他总得去做点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当他开启能力调动狱炎时，那就是肉体与灵魂，双倍的折磨。”
“对他来说，或许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但是他没有，他依旧在忍受着痛苦保护他人，照顾我们。”
“我们是离群而去的鸿雁，遗失家族的独狼，在冰冷的黑夜里互相依偎，互相取暖。可禄兴不是，他自己就足够灿烂，足够温暖，他不需要别人，而是我们需要他。或许稍显酷烈残暴，但他依旧是……我们的太阳。”
第249节 EPISODE37 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