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949章

作者:南希北庆

  如果真的这么干的话,那将会引发轩然大波,可能还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内耗,在这种博弈中,是没有赢家的,而皇帝一定是最大的输家。

  且不说,赵顼目前尚不具备这种权威,关键宋朝还是君主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君主也只能是拉一派,打一派,可不能将所有人都给得罪。

  如果你祭出连坐法,但又判不下去,那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尴尬。

  现在的结果,就是既维护连坐法的威慑,同时使得他们全都受到公检法的约束。

  赵顼的目的就是要用公检法去约束那些权贵、士大夫,以及那些地方豪绅。

  因为随着的阶层的固化,旧得那套制衡体系,已经是渐渐失效,要么皇帝与士大夫进行更深度的绑定,要么就另外想招。

  赵顼显然是选择后者,其实从他选择王安石改革变法,就已经证明他的态度。

  当然,连坐法是不会被废除的,就是放在那里,为公检法去争取人心。

  可想而知,权贵一旦犯错被抓,必然是选择走公检法,绝不会选择去大理寺,换而言之,权贵们也将会慢慢接受公检法的制度。

第六百八十三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从皇宫出来后的张斐,见已经是下午时分,就没有去检察院,到底他刚喝了一点酒,而且那些琐碎的事,他也不爱去管,于是直接回家去了。

  “三郎回来了。”

  躺在疙瘩里面乘凉的牛北庆,见张斐下得马车来,才晃悠悠站起身来。

  张斐笑问道:“大牛,你这样躺着就能够看家护院吗?”

  一旁的龙五道:“他是靠脸吓唬人,又不是靠本事。”

  牛北庆闻言大怒,道:“小五,有胆量,改天咱们去比划比划。”

  龙五偏过头去,淡淡道:“我又不会打架。”

  “你。”

  牛北庆刚说一个字,见张斐往大门行去,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忙追过去,“三郎,那,那司马学士来了。”

  “在哪?”张斐问道。

  牛北庆道:“在厅里坐着的。”

  张斐笑道:“终于是憋不住了。”

  这些天,司马光有过无数回,想要来找张斐,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今日他是不需要避嫌,立刻就赶了过来。

  入得院内,只见司马光一人坐在厅内,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那许遵还未回来,估计得下午才能够回家,因为检察院现在得处理很多公文。

  “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快步入得堂内,张斐拱手一礼。

  司马光闻到一股酒气,打量他一眼,“你上哪喝酒去了?”

  张斐讪讪道:“方才与人去庆祝了一下。”

  司马光可没有想到,张斐是去与皇帝庆祝了,酸溜溜道:“是呀!恭喜你又赢得官司。”

  张斐忙道:“这全蒙司马学士照顾!”

  “不敢!”

  司马光手一抬,“老拙何德何能,可是照顾不了你,毕竟你小子干什么都藏着掖着。”

  张斐道:“我没有藏着掖着。”

  此话一出,司马光顿时就炸毛了,倏然起身,“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否认,你早就想到连坐法与公检法格格不入,故此在此之前,你才敢做得那么绝,仿佛是要大兴牢狱,但其实你只是想让大家都遵守公检法。可老夫就纳闷了,你就是跟老夫说了,老夫难道会阻止你吗?”

  你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可不能回回这么搞,显得你能耐。

  要知道张斐的动作,他们一般都没有给予阻力,这已经是莫大的信任,要是换个人,可能这庭都开不了。

  张斐被这老儿吓得一跳,过得片刻,才回过神来,欲哭无泪地解释道:“司马学士,你也说了,我就只是遵守公检法而已,一直以来,我都是如此,难道这也要向司马学士汇报吗?”

  司马光愣了愣,问道:“倘若公检法与连坐法之间没有矛盾,你还会这么做吗?”

  “会啊!”

  张斐理直气壮道:“如果朝廷要在大理寺重审,我也没有问题,这是规矩,规矩是怎么定的,就这么做。

  反倒是司马学士!”

  说着,他叹了口气。

  司马光一愣,“我什么?”

  张斐委屈道:“不太敢说。”

  “少来这一套。”

  司马光哼道:“还有你张三不敢说的。说,拿出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来,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将这指责给推到我身上来。”

  张斐讪讪道:“不是推,我只是阐述事实。”

  司马光不耐烦道:“愿闻高见,愿闻高见。”

  张斐道:“我只是觉得,不是我藏着掖着,不相信司马学士。恰恰相反,是司马学士不相信我,总是认为我在玩什么歪门邪道,认为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阴谋的。

  但其实我入仕以来,做得每一件事都是遵循规则,从来就没有玩什么阴谋诡计。

  如果司马学士,你真的相信我,完全是可以预见到这个结果,有罪的人,是一个也逃不掉,那无辜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伤害。”

  这一番话下来,司马光不禁有些懵,皱眉思索起来。

  还真别说,好像真就是如此,其实一直以来,张斐都在遵守规则,也在强调规则,而结果之所以出乎意外,就是因为这结果是规则引导出来,而不是他们所习惯的人来引导。

  这么一想的话,好像还真是自己不相信他,认为他用什么阴谋诡计。

  但司马光怎么可能轻易认怂,突然道:“吴天、罗海等人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你心里应该清楚。”

  张斐摇头道:“我不清楚,我只看证据的,身为检控官是不会去妄自揣测,别人到底是好是坏,因为这样会显得很不专业,我们只会分析证据。根据证据显示,我们检察院是可以给他们定谋反罪的,那我们当然是往这方面努力。”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突然老脸一红,坐了回去,“真不愧是张大珥笔,这张嘴可真是能说。”

  张斐打量道:“司马学士也喝了酒吗?”

  司马光双目一瞪,咳得一声,又道:“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大家可都这么想。”

  张斐道:“那是因为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好像我能左右什么似得,但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真正依仗的是规矩,是法度,而非是权力,所以,这完全是!”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张斐忙道:“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就这么想的。”

  司马光哼了一声,又道:“不过也有几分道理。我确实一直在想,你到底在盘算什么,而没有想到你只不过是在遵循规则。”

  说到这里,他突然点了点头,“如今想来,这也是你的成功之道,因为你总是站在规则这一边,故此,我们都拿你是束手无策,到底根据朝廷律法,我们都得遵守规则。”

  张斐笑道:“这也是公检法的精髓所在,不能轻易破坏规则,哪怕是为了正义。”

  “哪怕是为了正义?”

  司马光稍稍点头,“流云寺通奸一案,亦是如此,大家都认为你是在帮助柳青,以及要严惩妙空和尚,可实际上你只是在捍卫奸从夫捕的原则,故此妙空和尚刑罚都还减轻了大半。”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可说到这规矩,你在此案中可没有遵守连坐法。”

  张斐道:“如果检察院遵循连坐法,检察院的制度将被彻底破坏,也可见连坐法已经超越了公检法的职权,但有人不满的话,是可以上诉大理寺,我们也是支持的,在那里就可以执行连坐法。只是上面不愿意上诉大理寺罢了,与我无关。”

  司马光皱眉道:“但这始终是一个问题,将来公检法成为我大宋唯一的司法制度,大理寺也得跟着改变,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张斐道:“要么就是政事堂改变公检法的制度,要么就是立法会修改相关法律。”

  司马光问道:“你认为是该修改制度,还是该修改法律?”

  张斐笑道:“我认为时机尚不成熟,无法做出抉择。但是当下这种情况,也还不错,如果能够打到大理寺去,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案子,至于那些小案,即便涉及到连坐法,但其实也可以适当的给予一些宽容。”

  司马光点点头,这倒是符合他的想法,这种事千万不能急,得一步步来。

  又与张斐聊得一会儿,司马光就起身告辞了,他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对于这结果,他其实挺满意的。

  可不曾想,刚出张家,在拐角处,就遇到一个他最不想遇到的人。

  王安石。

  当然,对于王安石而言,亦是如此。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只有一词-——晦气。

  王安石目光往张家门口一瞥,笑道:“刚教训人出来啊!”

  司马光心念一动,问道:“教训什么人?”

  王安石道:“当然是张三那小子,他上检察院才多久,就弄得满城风雨,差点就刮起一阵腥风血雨,这你不得好好教训他一番。”

  司马光笑道:“我夸他都来不及,何来的教训?”

  王安石诧异道:“司马君实,你这是转性了么?”

  司马光道:“我这都这把年纪了,还转什么性?”

  王安石神色很是不爽道:“那你就是在针对我,他做得比我做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事要换成是我,你不得天天拽着我骂。”

  司马光点头道:“这要换成是你来审,那就是天下之大不幸啊!”

  王安石怒了,不顾礼节,指着司马光道:“你说道说道,是怎么个大不幸。”

  司马光道:“说到底,此案也是源于税收,税收就关乎财政,要换成是你,都已经定了谋反罪,你就不会在乎那连坐法,对于你而言,是可执行,亦可不执行,且多半都会执行。”

  王安石倒也没有否认,问道:“何错之有?”

  司马光道:“这就是你与张三的差距,他这一步妙就妙在不执行这连坐法,如果执行连坐法,必然反噬自身,而这就是你经常犯的错。”

  王安石道:“愿闻其详?”

  司马光道:“一旦执行连坐法,必会有人推波助澜,栽赃嫁祸,将那些无辜之人统统都给牵连进来,哪怕只有一个,朝中也定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然后再反戈一击,以至于你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

  王安石道:“你真是奇怪,你都知道是有人推波助澜,栽赃嫁祸,你不去怪他们那些人,反倒是怪依法判决之人。”

  司马光道:“我怪他们也解决不了问题。我都已经告诉你,你这么做,必然会出现一个更坏的结果,你却还要这么做,这不怪你怪谁。”

  王安石被怼的有些难受,忽然灵机一动,道:“可不是我刚愎自用,而是我不愿听你司马君实的废话,在河中府,我的新政没有做出妥协吗?可为什么我在京东东路不愿意妥协,你就不想想自个的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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